70 六十七 国仇家恨(1 / 1)
宇文拓抬头望去,林陌与王伯当激斗虽酣,但二人出手克制,招式中都无伤人之意,便不担心。忽地瞥见不远处闪过一人,那背影俨然相熟,心中一凛,忙唤道:“程兄!”那人转过身,阔面上一双绿豆眼透着忧急之色,不是程咬金又是谁。他看见宇文拓面貌,初时愣了一愣,忽而认出他来,扬手便是一拳。
宇文拓单手接住他拳头,厉声质问道:“秦叔宝呢?”程咬金一手高指旗斗中,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先问我?我倒问你,你们俩究竟为了什么?干什么要坏兄弟们好事?”宇文拓放开他手,说道:“当年种种冤仇本不该算在靠山王头上,秦兄何必为了所谓杀父之仇,闯下杀身之祸!”程咬金叹了口气,说道:“我也知此事非同小可,但他爹究竟算是死在杨林手上,劝阻不来……”宇文拓道:“你可知杨林邀请天下群雄到此,必有安排,不如乘此良机早点脱身才是!”程咬金一怔,小声道:“我老程……是,是挺怕死的,可……”宇文拓又问道:“秦叔宝他人呢?”程咬金犹豫一会,下巴向主试台处一点,嘟哝道:“那不就是!”宇文拓心中一惊,张眼向那高台上眺望去,只见台上不过寥寥数人,却已是剑拔弩张。
那盔甲武士足尖一蹬,便将薛亮与另一被击倒者李严手畔的兵器踢下高台。杨林眼见祸起萧墙之内,两个干儿子均被一招打晕在地,顿时又惊又怒,但他虽则心中巨震,究竟是看遍了大风大浪,毫无畏惧,双手将那对囚龙棒一握,凛然喝道:“罗方!本王原以为你人品端方,武艺高强,还打算委以重任,没想到竟是瞎了眼睛!”
那盔甲武士走上前,说道:“我不叫罗方。”杨林怒意愈炽,鼻孔出气,重重哼了一声,右手抬棒向他一指,说道:“果然姓名也是假的?你处心积虑混入本王身边,意欲何为?”那人摘下头盔,沉声道:“杨林,你还记得当年镇守马鸣关,宁死不屈的秦彝将军么?”
杨林花白眉毛一皱,点头道:“不错,秦将军当年在我大隋百万军前死战不降,本王敬他一门忠义节烈,世间罕有,将他尸骨郑重收殓,年年祭拜。”那人声音稍缓,说道:“老王爷,您对家父敬重发自真心实意,并非作伪。”杨林心中一凛,凝目打量他面貌,道:“原来如此,你是秦彝的儿子。”那人道:“在下姓秦,单名一个琼字。假称罗方,王爷莫怪。”杨林道:“你既是一心寻仇,为何偏挑此时同本王作对?”秦琼道:“王爷座下众太保旦夕随侍左右,在下并无把握以寡击众,何况亲眼见到王爷将家父灵位供在家中,心里十分感激。”杨林心中恍然,冷笑道:“射箭的那个原来也是你的同党,你父亲可没这般假惺惺的做派。”
秦琼取出一对黄澄澄的瓦面金装锏,周身骤然布满杀气,凛然说道:“老王爷,这些日子来,秦某着实敬您一身忠肝义胆。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恕秦某得罪!”杨林道:“你也未必是本王的对手!”双棒陡然一划,交为十字,便是十余年不曾对敌用过的“囚龙于海”,他此刻使出,威力竟毫不逊于当年,若单以招数浑厚刚猛而论,私下里连宇文拓也自觉有所不及。秦琼晓其厉害,并不去接,只纵身跃开躲避。
数招一过,杨林喝道:“别东躲西藏!拿出你的本事来!”秦琼轻轻一纵,避其锋芒,说道:“王爷,我让你三招,以表敬意。”杨林登时大怒,但他深知秦琼武功惊人,并不受他话中挑拨,反而回撤守备。只见秦琼双臂隐现暗红微光,猛地欺身挥锏一招递来,竟然快如闪电,左臂隐隐一痛,低头一看,罡风利若刀剑,臂上竟已被割出一道伤口。
杨林恨声道:“此禁术大大有损自身,老夫早就劝阻你莫要再练,没想到是练来对付老夫的。”秦琼道:“老王爷武功盖世,若非借此‘梭罗御风’之术,我胜不得你。”将金锏当胸一横,断然道:“但现我已练成此术,必当胜你!”双锏急挥,数招齐出,竟比旁人一招还快,杨林登时抵挡不住。秦琼暗下决心,弃了心中种种不忍,双锏齐沉,却忽感手臂一麻,一双金装锏竟像砸上了一堵坚硬无比的墙壁也似,反迫得自己向后倒退了几大步,惊讶之下,抬头却见一布衣芒鞋的枯瘦老僧缓缓放下手中念珠。
杨林低头拱手道:“杨林多谢大师。”枼罗什双手合什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秦琼暗自心惊,寻思:“这西域僧人方才使了甚么妖法?……先前我还以为他半点武功不会,难道竟是深不可测……”正惊愕间,只见枼罗什口中念念有词,心神一凛,忙欲护住自身,却觉手臂提不上力量,只见枼罗什屈起手指,拈了个法诀,那枯柴般的指间闪出一道辉光,细若丝线,蓦地缠住自己两腿,登时足底如被黏在了地上,分毫也挪动不得。
枼罗什两眼一张,口悬佛号,正待一举取了秦琼性命,手掌忽然一痛,意念顿时一断,细看掌侧,泛出一道血痕,原是被枚流云针擦过。徐世勣、单雄信、尤俊达等人已各执兵器,拥上前来。徐世勣看了枼罗什一眼,顿觉心头没来由涌出一阵恐惧烦恶,急道:“叔宝,情况有变,不如我们先撤。” 秦琼得此一刻喘息,足下束缚已除,虽然心有不甘,但也觉他说的有理,却听枼罗什道:“老衲观诸位施主面上血光戾气均是不浅,不如留在敝处,听老衲说法论道几日。”
徐世勣奇道:“几日?到底几日?”枼罗什道:“少则三五年,多则十来年,诸位施主亦可精研佛理,来日必有大成。”单雄信怒道:“做梦!”纵身上前,枣阳槊直指枼罗什。枼罗什右手拇指抵住屈起食指,后三指并起,向前一伸,只听单雄信惨呼一声,向后退了几大步,直扶住台边栏杆,方才稳住身形。
徐世勣道:“波罗甸指?”枼罗什道:“施主慧眼。”秦琼等人看在眼里,那只右手不过是轻轻挥动,逼来劲风却慑人之至。秦琼急道:“快跳!”众人无不心怀此意,忙不迭地翻身自高台上跃下。枼罗什凌空扑下,阔大僧袖扬起一挥,众人齐齐中招,摔落在地。
杨林立在台边叫道:“神僧,除恶务尽!”枼罗什低声念道:“阿弥陀佛。”右手依旧作波罗甸指形态,却向上一翻,顺势挥去。秦琼等人慌忙四处逃窜躲避,却听一人大声道:“你这秃子好生厉害,和我比试比试怎样?”
枼罗什定睛一看,居然是李元霸满脸喜色,跃跃欲试,双手擎着那对紫金巨锤跳上前来,便缓声说道:“好勇斗杀,多行无谓。”李元霸奇道:“甚么无谓有谓,我就是想同你较量较量。”话不说完,锤已先至,枼罗什摇了摇头,双手一并,一双肉掌不闪不避,呼得一声直推向那金锤。锤掌相交,李元霸“啊”地怪叫一声,竟向后坐倒,那柄巨锤脱出他手,直扑向场中那黄澄澄的铜旗杆处。
只听“咣”的一声巨响,人人耳畔发麻,金锤正砸中了旗杆。此时林陌已同王伯当在旗斗中过了两百余招,林陌新得谢南亭传授月入太霞小擒拿手法,素日里又有宇文拓从旁指点,功力虽不及罗成那般突飞猛进,但也颇有所进益,加之旗斗中空间狭小,王伯当手中铁弓势大力沉,反倒施展不开,是以二人一进一退,谁也没占着上风,却忽然都闻一声慑人巨响,脚下好一阵嗡嗡巨震。
林陌脚下一歪,险些摔了出去,忙扶住旗斗壁边,只听下面许多人高声惊叫,四处逃窜,心里暗叫不妙,急道:“王兄!”王伯当微一点头,不再进招。那粗可合抱的铜旗杆经李元霸数百斤巨锤一砸,已是摇摇欲坠,快要从中折断。猛然间,旗斗急剧倾翻,二人忙拼命攀住斗壁,悬在半空。林陌心里暗暗叫苦,忽觉旗斗停住不倒,正感奇怪,只听下方一人高声道:“你们快跳下来!”她听见宇文拓声音,心中一喜,更无犹豫,说道:“王兄,你就只管跳罢!”便自松手跳了下去。王伯当大是着急,暗道:“往下跳?岂不还是摔成肉酱?”但一时也无别法可想,忙也随她一起纵身跃下。
宇文拓本来独力支撑住旗斗不倒,这时见两人依言跳了下来,忙松开手,运起十成六月息神功,却都收敛成柔劲,双掌一挥,向二人轻轻拍去。林、王二人快落地面,忽觉一阵疾风自侧面送来,卷住身体,下坠之势登时一缓。二人于半空之中互相飘出一掌,双掌相抵,借力使力,便都横飞了出去,缩身落稳时已在数丈之外。宇文拓抢上前去,抓住林陌向后一拉,二人后退数步,一同滚翻在地。但听轰隆隆一阵巨声,那百尺旗杆应声倒下,旗斗却落在杨林等人方才安坐的主试木台处,正将那木台砸了个稀烂。
拓、林二人相携站起,只见黄土漫天扬起,迷人眼目,那旗杆横亘场中,将偌大场地分为两半,幸得另一边王伯当、程咬金也是安然无恙。林陌与王伯当激战一场,不分胜负,此时胸中不由得都生敬意,各自一抱拳,颔首致意。
杨林早下了那高台,一眼瞧见宇文拓乔装打扮,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想:“狗男女果真混在了一处。”沉声唤道:“神僧。”枼罗什道:“王爷莫要忧心。”身形略微一晃,已至拓、林二人身前数丈,右手三指点出。宇文拓食中二指并拢,迎上一击。波罗甸指与惊神指两道凌厉指风半空之中骤然相交,离二人较近些的人无不向后倒退几步,再不敢靠近。
枼罗什收回手,双手合什,说道:“阿弥陀佛。宇文拓,你可知自己恶贯满盈,其罪难消?”宇文拓心想:“我也没必要同你解释许多。”忽听许多人高声惊叫,仔细辨来,多半是在说:“咱们出不去啦!”“这可如何是好……” 更有哭号掺杂其中,仿佛遇上了什么极恐怖的事。群雄蜂拥向来时入口那牌楼处,却又都退了回来,宇文拓心中不解,便回头盯着枼罗什。枼罗什叹道:“佛法无边,既入法阵,自是轻易离开不得。”
宇文拓心中一惊,四面眺望去,只见斜阳漫布山间,葱茏树木随风摇动,有几处山头却是光秃秃一片,像是被搬卸过似的,主试台后那片山峦的翠色轮廓,隐约竟是佛陀端坐形状,忽然间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此处山石草木,皆入佛门无上法阵。”
李元霸今日先是莫名其妙输给罗成,再被枼罗什一指打飞了金锤,此种挫折前所未有,胸中也有几分气恼不平,但兄长急于离去,他也不得不听从,却见许多人堵在路上踟蹰不前,一问才知,那来时平坦的道路竟忽然变作沼泽也似,将人全卷进其中。李元霸不由怒道:“这什么鬼结界,恁的讨厌!”扬手便是一招涛澜动地。群雄见他出手,心中无不一片振奋,不料李元霸招式一出,竟像砸中一面无形厚壁,反激得自己后退一步。忽然间,两侧山上呼喝四起,钻出许多手持机弩的沙陀武士,一时间弩箭乱飞,急射而至。群雄拥挤在道路之中,立刻便有许多人中箭倒地。李世民喝道:“莫要前行,都随我退回!”人皆知道他颇有统帅之才,无不一边抵挡弩箭,一边慌忙退却。
宇文拓听得许多人惨呼,厉声道:“这里大多数人并无犯下必死罪愆,何必一网打尽!”枼罗什摇头道:“今日虽则无罪,来日未必依然无罪,不如尽留于我佛阵中,免得出去为祸人间。”探出手掌,将掌心正对宇文拓,只见其中一个卍字金光闪闪。宇文拓心中一凛,只听枼罗什道:“况且若非有此法阵结界襄助,今日贫僧又怎能诛却你这妖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