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四十八 迁都丹阳（1 / 1）
一腔狗血爆炸了……宇文拓扶起林陌，三指在她脉上一搭，只感脉象乱极，想到适才所见那园中蛇尸横陈，遍地枯枝之景，顿时一颗心直往下沉。他此番出门，随身并未带有解毒药剂，正焦急间，耳边却听似有人提剑朝这里走来。他心念一动：“到处都在搜拿人，大约只有那处还安全一些。”便不犹豫，抱起林陌从石洞另一侧钻出。
当日他命宇文化及与江都通守两人一同督造迷楼。甫一完工，这二人便殷勤邀他前来观看。看过迷楼，又到这新造的藏宝库中，两人面有得色，提到其中种种巧夺天工之处，更是说得口沫横飞，天花乱坠。他虽觉此地穷奢极侈，十分不耐，但看到那许多机巧安排，心里倒真有几分惊叹，当即暗暗记了，故而此时脚下并无丝毫阻碍，不一会便又来到那藏宝阁前，推门而入。
这宫殿左右狭长，排放了许多格架。他径走到西首，伸手将多宝格第三层上一鎏金玉马向后推去，便听得声响。北面贴墙那梨花木架子从中一分二，移至两旁，显出中央一个小小门洞。他忙走了进去，将林陌轻轻放下，转身点上灯，将灯台一转，那门洞便即合拢。
他举目四望，阁中万宝云集，琳琅满目，忽然看见墙角水晶盆中立着一株橙红珊瑚，当下暗呼天幸。杨广当年一举打通丝绸之路，春风得意，在张掖接见西域二十七国使臣，其中一小国为表臣服，将此至宝献上。珊瑚多有祛毒之效，长到一两尺已是珍贵难得，这株形若鹿角，光彩鲜丽，足有三四尺之高，委实是万中无一。他扬手击去，几枝溘然碎裂，星落如雨，又在架上随意找了些玉碗冰盘，出去寻了些清水，将那碎珊瑚枝握为粉末，和在水中喂林陌喝了几口。
林陌只觉体内隐隐传入一股热流，暖洋洋的极是受用，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正被宇文拓对面搂在怀中，顿感好一阵心慌意乱，便欲推开他。宇文拓沉声道：“别动。”握紧她右手，徐徐将内力度入。林陌神智渐复，想起昏迷前诸多事体，知晓他正给自己扼住蛇毒，便勉力道：“有女娲石……”宇文拓道：“也是假的。”林陌顿时大惊，涩声道：“这怎么可能……”抬眼望见那石头放在一旁地上，立时要探身去拿。
宇文拓一把将她拉回，说道：“所以我当时并没取走。”刚说完，手心相抵处突感寒气大盛，低头看去，只见她胸口急速起伏，秀眉紧拧，其间一团青气渐渐化作死黑，心内一紧，连忙按住她右手厥阴心包，少阳三焦，少阴心三道经脉，将真气强行贯注进去，却觉她体内寒气四处冲撞，不禁暗道不好。中这蛇毒者，若是平心静气，静坐调息，或许能缓住，再用解□□草慢慢化解，但林陌费尽心思方从李世民处抢到这块石头，更险些搭上半条性命，这时一听神石又是假的，惊怒交迸，气恼之下竟至当场毒发起来。
宇文拓心内焦急，忙扯开她肩上衣衫，只见原先那几处蛇吻创口虽然愈合，却漆黑如墨，丝丝渗至周围，映在雪白肌肤中煞是可怖。他微一沉吟，拔下她发间银簪，在她肩上划了一道口子，那银簪沾了毒血，霎时间自下而上变作深黑。林陌浑身忽冷忽热，本来又有些昏迷，忽感肩头一凉，毒血泄出一些，神思略清，顿明他心意，失声叫道：“别……你也会……”宇文拓道：“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便低头将毒血一口一口吮吸出来，吐在一旁的金盘中。吸了十余口，他忽觉林陌身躯微颤，自己颈边热热的，若有湿意，便在旁吐出一口黑血，柔声道：“又怎么了？”林陌眉眼酸热，将头埋在他胸前，伸出左手紧紧攥住他背后衣衫，半晌方含混不清道：“……宇文拓……还是你待我最好……”宇文拓胸中一震，环住她的手臂略紧了紧，低声道：“你刚知道？”林陌便不说话了，忽然“哎哟”叫了一声，痛呼道：“轻……轻一点，好疼！”宇文拓抬起头道：“能觉出疼，那便是好了。”果见她星眸微旸，眉间青黑之气渐散，苍白颊上涌起淡淡潮红，便取出一枚生血药丸塞进她嘴里，将创口清洗一番。自己也漱了漱口，咽了些珊瑚粉末，在她身边坐下。
林陌望着满地狼籍，试着把手抬起，虽仍体软乏力，但毒质显然已去，轻轻笑道：“昔日有石崇斗富，击毁珊瑚，今日太师大人效仿前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宇文拓微微一笑，问道：“我进来之后，外面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你怎么弄成这样。”林陌道：“这可一言难尽了。”当下择其要点大概说了一遍。宇文拓静静听完，心念微动，说道：“原来如此。但有一件事，我尚不太明白。”林陌奇道：“什么事？”宇文拓道：“一开始宇文成都要捉拿的刺客是谁？听你所说，既不是我们，也不是窦线娘，更加不是李世民了。”
林陌眉头轻蹙，点头道：“确是奇怪。宇文成都一路冲着这里来，我也没瞧见有别人在。”宇文拓道：“这便是放女娲石的地方。当时我看到假的石头，心里十分惊讶，却似听见有人声在附近，便四处找了找，可惜一无所获，如今看来，该就是那刺客。”林陌笑道：“难怪不见你出来，害我空担心半天。”忽又觉得奇怪：“这里就这么点大，何以藏人？你怎没碰上姓李的他们？”宇文拓道：“藏宝库岂止这一间而已，其中都有暗门相通，出口也非一处，宇文成都要拿的刺客定然是从其中乘隙溜了。”林陌惊道：“难道那人捷足先登，把女娲石先换走了？”宇文拓摇头道：“这倒未必，你拿的那块也有些愈合生肌的功效，并非寻常石头。但那人居然也知晓这藏宝阁中的暗道机关，不知是何来路……事到如今，还是先出去罢。”林陌坐了一会，气力渐复，便点了点头，拉着他手站起。
宇文拓走至方才那灯台前，反向左一旋，另一处花梨木架便缓缓推向一旁，显出一通道。林陌随他一同走入另一屋舍，规模格局与方才那间差相仿佛，但并无许多珠光宝气。她见墙边覆着大幅素白锦缎，心里好奇，扬手一揭，一片青铜斑斓打眼而入，竟是许多商簋周鼎，方彝圆鬲，不禁咋舌。上古青铜器皿价值远过于金玉之器，都堪称无价之宝，宇文拓方才经过，未曾细看，此时心中也有些惊讶，便揭开另一幅白缎。这回却是十来个圆石墩，每个高约二尺，恰似皮鼓形状。
林陌见这些石墩其貌不扬，居然和青铜器摆在一起，心下十分不解，蹲下一看，鼓身上密密麻麻凿着许多文字，似小篆非小篆，似金文而又非金文，十有八九是她不认得的，不禁奇道：“这是什么东西？”宇文拓伸指抚上那些字迹，恍然道：“这是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做的镇国石鼓。”林陌听得“始皇”二字，惊道：“那岂不更是要紧宝物，怎不留在大兴，反而全搬来了江都？”宇文拓道：“我们去别的屋子看看。”
两人将白缎覆回，走入另一暗室，宇文拓打开墙边架上几层格子，抽屉中许多卷轴堆在一处。林陌取出最上一幅展开，画轴上许多女子形容栩栩，姿态若仙，衣袂飘举，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她心中一凛，问道：“这难道是列女仁智图？”宇文拓点了点头。二人又拿出几轴看了，除了顾恺之的“洛神赋图”、“斫琴图”，还有张僧繇“行道天王图”、梁元帝的“职贡图”、杨子安的“齐校书图”等，无一不是大名家传世之作，卷卷价值连城。
宇文拓胸中一片了然，低声道：“原来真要迁都。”林陌惊道：“迁都？去哪里？”宇文拓将卷轴全部放了回去，说道：“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当今皇上素来仰慕江南，如今大兴皇城中最紧要的珍宝全聚在此处，想来不过两三年，便要迁都去丹阳。”林陌道：“如此重大之事，你原先竟一点也不知道。”宇文拓叹道：“靠山王早视我为乱臣贼子，怎会把此事告知与我。”二人对望，忽然都觉无言。过了片刻，林陌小声道：“江南虽好，但……但大隋难道还能捱到那时？”宇文拓微感黯然，将她搂进怀里，低声道：“只等天痕补完，这太师我也不做了。”听他话中一片诚挚，林陌心头火烫，顿觉世间争斗纷扰与自己二人全然没了干系，也抱住他腰间，轻声说道：“窦建德，李渊，王世充……谁要抢着当那皇帝，便让谁去当好了。”
宇文拓微笑道：“是啊。”忽越过她肩头，看见进来处那暗墙缝隙中，好似卡着一物，奇道：“那是甚么？”林陌回过身，顺他目光望去，果见有一星微亮。二人走了过去，林陌伸手捡起那物，居然是一朵小拇指尖大小的金花，花心中嵌着米粒般一颗碧绿翡翠，虽看不出十分珍贵，式样却颇为文秀，疑道：“这也是宫中珍宝？怎会落在这里。”宇文拓接过看了看，微一沉吟，说道：“也许是潜入密室那人匆忙逃走间遗落下的。”林陌想了想，皱眉道：“我怎觉曾在某处见过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