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四十七 针锋相对(1 / 1)
李世民胸中一震,眯起眼睛打量去,只见她手中石块五色莹然,同自己怀中那块一般无二,确也不知何者为真,何者为假,心内思索:“管她是真是假,我只需把两块都收在手中,再做计较。”宇文成都看着两人神色,愈发半信半疑起来。
林陌冷冷道:“姓李的,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把这石头扔进池子里。”她其实不知池中底细,李世民却看过图纸,知晓园中池水里浸有剧毒,触者即死,心中暗惊,厉声喝道:“上古神物何其宝贵,岂容你如此亵渎!”林陌怒道:“反正这东西对我也没甚么大用,命都要没了,我爱扔便扔了,有甚么打紧。”她忽然将手高高扬起,李世民一向冷淡于表,不见喜怒,此时也不禁大惊失色,忙道:“别扔!”却见林陌放下手哈哈一笑,定睛看去,那石头仍完好无缺捏在她掌中,当下怒不可遏,但听林陌又道:“女娲石可以留下,放我离开。”他强抑怒气,点头道:“好。”林陌却哼哼数声,不屑道:“秦王殿下,您的话我可信不过,须得宇文将军答应才好。”说完便望向宇文成都,点漆般的双瞳中微露求恳之色。
宇文成都心里暗忖:“这个女子逃了,自可再去抓,眼下还是女娲石要紧。”便也不管李世民使劲递眼色,点了点头道:“我放你离开。”李世民仗剑在手,心底冷笑,暗想:“宇文成都这莽汉答应便答应了,我可甚么都没说,谅你不能活着离开这行宫内苑。”
林陌面色一释,仿佛松了口气,笑道:“好,宇文将军一言九鼎,我自当归还女娲石。”又冷冷瞥着李世民,说道:“你不是很想要么?过来拿。”李世民道:“你走过来交给我。”林陌挑起手指,往自己肩上虚虚一点,说道:“刀刀都往这里砍,你难道不知道我中了毒?现在我走不动路了,想拿就自己过来,不然一拍两散,这就扔进池子里,你自去捞罢!”李世民略一寻思,沉声道:“先把武器丢在地上。”林陌偏过头不去瞧他,挥手便把一对钢刺都丢在脚边,足尖向前轻轻一踢,自托着那石块,伸出手掌。
李世民凝目盯她看了一会,不见异常,便慢慢走上前。他手指触到那石头,终究疑虑未消,抬眼看向林陌,只见她俏脸微侧,并没望着自己,唇角却似掠过一丝笑意。他心头一跳,顿时恍然大悟,连忙纵身欲退,颈边却已追上一点寒意,当下暗暗痛骂自己大意,恨恨站定了。
林陌适才兵行险招,倏的拔下脑后银簪,指上李世民喉头,这两动作一气呵成,非得又快又准不可,她中毒渐深,力气变弱,心底其实并无把握,一直惴惴。此时一击得手,她才长出口气,抬头笑道:“宇文将军,麻烦你往后退几步。”宇文成都不料有此变生不测,竟然眼睁睁看着李世民落入敌手,心中大怒,喝道:“妖女,快把秦王殿下放了!我既然答应放你走,自然不会反悔!”
林陌微微一笑,说道:“不是不信将军人品,但我这人天生疑心重,有秦王殿下在侧,到底是保险一些。”手指轻按,将银簪向里略送了送,李世民脖颈上立时凝出一滴鲜红血珠,她又喝道:“快往后退!”宇文成都看的分明,当下虽怒,也不得不向后退去。
林陌又低声道:“把剑扔了,扔远一点。”李世民微感刺痛,也不犹豫,扬手一抛,那柄寒光长剑在夜色中划过一道银线,随即没入十余步之外的灌木丛中。他忽觉那银簪往下按去,只得随那力道躬下身。林陌凑过脸,轻启朱唇,将簪首改用牙齿咬住,仍抵在他颈边,腾出左手疾点他上身几个要穴,又伸臂将躺在地上两柄钢刺摸了回来,插入腰间。二人方才交接石块,兔起鹘落之际,那块假女娲石摔在地上,她便也一把抓起,塞回怀中,重新用手捏稳银簪,示意李世民站立起身。
李世民缓缓站起,忽感她喘息甚重,斜眼看去,只见那秀丽眉间隐隐一团青气,便冷笑道:“这贱人早中了蛇毒,只怕毒性立时便要发作,宇文将军莫要被其胁迫,只管上来捉人。”林陌抬手便在他脖子上拖出一道寸许长的血痕,嘿嘿笑道:“反正一人一条命,你也没多个脑袋去,我死了,你一样活不成!”李世民心中一紧,便闭口不言。宇文成都紧紧盯着二人,刚欲开口呼喝,却听林陌怒道:“敢叫别人过来,他现在便没命!继续往后退,本姑娘耳力好得很,若听见你们有甚么动静,立刻宰了这姓李的!说到做到!”他只得住了口,心底暗暗焦急。
林陌带着李世民向洞外一步步退去,果然未听得宇文成都带人追来,便低声道:“怎么出去?”李世民笑道:“我说的话难道你会信?”林陌哼道:“也是。”自揪着他往少人处一路寻去。此时三更已过,夜幕下宫阙重重,树影森森,绕过几所宫舍,她突觉右腿也有些不得力,步伐立时一顿。
李世民看在眼里,冷笑道:“怎得?真走不动了?劝你立刻放了我,我或许会向宇文将军要了解药给你。”林陌笑道:“解药?”蓦地用银簪连刺他腿上“中都”,“阴谷”二穴,抬手在他胸前一推。李世民不料她突然出手,上身穴道被封,双腿也酸麻无力,立时仰面跌入草丛中,动弹不得。他心底登时大怒,低喝道:“中了那金环蛇的毒,初时不过是四肢麻痹,经脉不畅,一个时辰之后,毒质冲入心脉,瞬间七窍流血而亡。你当真不想要解药?”
林陌低声笑道:“秦王殿下,你该谢谢我,没当着宇文成都的面叫你彻底好看。”自抬手伸入他怀中,摸出那块女娲石,在他眼前一晃。李世民心里一惊,暗想:“她若方才便取出这物,我倒真有些麻烦。”忽然明白过来,眯起眼睛道:“你那块石头是怎么回事?”林陌道:“我连藏宝室在哪里都不知道,上哪去给你换来?”便取出窦线娘那块假女娲石,塞入他衣襟中,隔着布料在石头上轻轻拍了拍,得意道:“你既一心想要这块假的,我也不好意思再小气下去,送你便是。但我剧毒须解,只好将你这包治百病的拿走,多谢啦。”说完掉转银簪,将粗的那头在他喉间重重一敲,封了哑穴,自拖着脚步一瘸一拐离去。
李世民扭头望着她背影远去,霎时目眦欲裂,气愤难当,张口欲喊,喉头却如同被一团棉絮塞住,只发出浑浊不清的几声,打草丛中唤出了数只小蚱蜢,绕着身周跳来蹦去。他当即暗暗打定主意,下回再遇见,必要使出手段将她擒住,狠狠折磨至死不可。
罗成携窦线娘往北一路逃出,眼看高墙矗立,四下里静悄悄的,便站定了低声道:“窦小姐,你快出去,他们不久就要追来了。”窦线娘惊道:“那你呢?”罗成摇头道:“我怎么能走?先前那妖女救了我一条命,这人十分讨厌,这回若再欠她一次,以后定要被时时提起耻笑,说我总是要靠女人救命,弄得本少爷脸上无光。”窦线娘急道:“可是宇文成都那么厉害,还有李世民,他们人多……”罗成断然道:“那便更不能留她一个人在那里。若不是你受了伤,方才我也绝不该逃走。别磨蹭啦,你这就从这里跳出去,我自己回去看看。”窦线娘见他神色极是坚决,心中一震,忽又觉有些酸楚,再要劝说的话堵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罗成自提刀往回奔去,没走多远,便听一人正命众侍卫分散搜查,言辞甚厉,若含怒意。他认出那是宇文成都的声音,连忙闪身躲在树后,张了耳朵仔细听去。只听宇文成都又吩咐道:“秦王殿下还在她手里,尔等须得小心,若伤了秦王殿下,我这里也交待不过去。”众侍卫齐声称是。他心里顿时一喜,想道:“那妖女真的逃了?”正待离去,忽觉月光清冷,照耀左右,抬头望去,只见那黑色苍穹中,皎皎明月正打轻纱般的云彩后徐徐走出。他心里忽的一紧,慢慢低下头,只见婆娑树影后,又拖出一道长长的人影,那人影手持弯刀,身形颀长,再是熟悉不过,当即大惊,忙欲往后藏躲。
还未挪动两分,只听宇文成都一声怒喝:“抓住那小子!”只略略一呆,宇文成都那柄凤翅镗已然杀到,慌忙间举刀迎上,但见碎叶纷飞,数点火星迸落四溅,他虎口顿热,一股怒气涌上头来,心头暗骂这宇文成都没完没了。方才在那花园中,两人激斗了数百招不止,早对彼此招数心底有数,眨眼之间,刀镗相交,已你来我往交换了七八招。
众侍卫正看得目瞪口呆,待反应过来,忙一齐呼喝着挥刀涌上。罗成血气豪勇,本来毫无惧色,但此时深陷重围之中,渐渐也觉勉强。宇文成都喝道:“瞧你算是条好汉,我也不愿以多欺少,赶紧弃刀投降!”他心里冷笑,弯刀交与左手,右手猛然一探,捉住身旁一人持刀之手,一拉一带,那人刀尖倏地勾上宇文成都手中凤翅镗小枝,两件兵器纠缠在一起,一时居然脱开不得。
他心情一振,吸一口气,正待一鼓作气杀出重围,但听嘣的一声,那人手中钢刀竟被宇文成都用内力生生震断为数截。宇文成都低喝一声,手腕一抖,几截碎刀全冲他飞来,他不及惊诧,将弯刀舞得墙壁也似,一时间碎刀片叮叮当当,如同下雨般溅落在地。弯刀刀尖拨下最后一枚刀片,他心里寻思:“这帮草包人多势众,刀剑相搏太也吃亏。”当下奋力向后退开,口中急速吟咏秘术咒文,弯刀蓦然向前一划,宇文成都见之忙喝道:“后退!”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众人眼前火光耀眼一闪,却转瞬便被罗成引来的冰水扑灭,霎时间半空水汽缭绕,蒸腾四散。
罗成本指望将一旁荷花池中的水凝结成冰,乘隙退敌,不料居然弄出了火来,心里大是诧异,回头望去,只见窦线娘立在高台上,双手结印,当下急道:“大小姐,您行行好,别烧化我费劲弄出来的冰成不成!”窦线娘怒道:“我明明是在帮你,你作甚么引水灭火。”
宇文成都忽感脸上生疼,用手一摸,居然被水火交迸时那蒸腾水汽燎出了一个大大水泡,当即大怒,喝道:“你们俩烧开水么?”抬手一指,半空中陡然生出一条如箭火舌,直冲罗成面门。罗成但觉炎炎灼热扑面而来,慌忙纵身腾跃闪避,窦线娘伸手提住他后领,将他拉上高台。罗成爬起怒道:“宇文成都,你莫非想在行宫之中纵火不成?”宇文成都哪里理他们,他火象奇术上的修为可比窦线娘高的多了,不但火势猛烈,密文吟咏时间又是极短,转眼间火光又再腾起,罗窦二人几句话一说,反倒失了先机,只得一边继续骂他,一边四处逃窜。
李世民躺在草丛中,暗自寻思:“那个贱人中毒之下,点穴手法并不很重。”便潜心默运内力,试图一举冲开被封穴道。他正凝神归一,专心致志,眼角忽然瞥见几道宫墙之外,火光冲天而起,映得半壁通红,心底一凛,却听有好些人正大声叫嚷,但人声嘈杂,也听不太清说了什么。忽然间,“纵火”二字如同利剑一般,直插入他耳中,霎时周身一个哆嗦。他素来遇事镇定,决断极快,此时却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拔腿逃走更是休想,一想到自己大好前程,经世之志,竟要不明不白的断送在此处,烧成截乌黑焦炭,心下不禁又惧又怒,恨不能立刻抓住林陌,在她身上捅上十几个透明窟窿。正惶急时,喉间忽感一松,原来急怒之下,点得最浅的哑穴已然冲开。他心底暗呼好险,当下提高声音喊道:“宇文将军,小王在这里!”
宇文成都正使出一招丹凤解甲,突然听见李世民呼喊,咒文吟诵立时一缓。罗成忽得一瞬喘息,心下暗忖:“这厮奇术通神,但谅他也不敢放火烧屋。”拉起窦线娘便往殿宇林立处奔去。宇文成都眼看二人将要逃离,李世民却又在左近,一时间左右为难,咬了咬牙,自吩咐众属下紧紧跟上,自己带了几人循着李世民呼喝方向寻去。
走不多远,便见草丛中埋着一人,他心里一宽,连忙赶上几步,在李世民背后推拿数下,解开穴道,扶他站起,问道:“秦王殿下,您没事吧?”李世民愤愤道:“还好。”正待再说,忽见远处急匆匆奔来一人,单膝跪地,气喘吁吁道:“启禀将军,那两个刺客竟然闯入迷楼之中,属下们不敢擅入。”
宇文成都气的脸色忽青忽白,金翅镗在地上一跺,怒道:“圣上人在楼中,好大胆的刺客!”李世民心中亦是一紧,便道:“将军莫要慌张,护驾要紧,小王自去寻那个女人。”宇文成都脸色一变,皱眉道:“殿下何必再度犯险,不过一个女子,遣人去捉拿便可。”
李世民见他神情怪异,不知想到了什么,心里顿觉烦躁不堪,暗想:“我要找她抢回女娲石,这事却不能同你说。”强自压下胸中恼火,道:“将军放心,那个贱人身受重伤,跑不了多远,小王一人足能应付。请借把兵器使使。”一侍卫站立一旁,听他如此说,忙解下腰间所配长剑,连着剑鞘一同递与他。李世民单手接过,点头道:“多谢。”便转身离去。宇文成都自带同其余众人大步往迷楼处赶去。
林陌一番周折,终将女娲石弄到手,她反复思量,认定以宇文拓之能,断不至于折在李世民等人之手,便想自行离去。但隋帝酷爱江南庭园之巧,几下江都时,历任负责修缮的官员为了讨好他,不但将这座帝王居所越修越大,更是疏落玲珑,奇趣卓然,全然不同于大兴皇宫的规整庄严,走了好一会也未找到头,腿脚反更僵了起来,脑中也有些昏昏沉沉,暗忖:“如今这样,也难出去,不如找个地方先行解毒。”四顾无人,只见不远处水边拔起一座玲珑小峰,峰顶一股清泉流泻入池中,峰下石洞交错相连,望似无人,便轻轻走了过去。
她勉强走入洞中,靠在石壁上喘了口气,取出那女娲石,搁在肩上伤口旁。片刻撤下,似乎也未觉好转,右臂依旧半点抬不起来,她心里不免失望,低头望去,毒牙咬破之处却似愈合了,只余了淡淡几个红点,便心想:“我究竟还是不太会用这东西,还得叫宇文拓来使。”只得整好衣衫,收起女娲石,扶着石壁向外走去。刚到洞口,只听一人脚步甚急,似正朝己处奔来。她这一惊非小,忙转身欲逃,却不料半身忽然酸软无力,反跌伏在地。还不及爬起,那人已大步踏入洞中,她喉头一甜,绝望陡生,索性闭上双目等死,却感被一双手从背后拥住,那人低声道:“是我。”她心里惊骇还未全然退去,如潮狂喜便已涌上,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