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三十七 青梅玉带(1 / 1)
那阵法虽然粗糙,布局却也不小,将那房屋并前后花树庭院团团围在中央。林陌轻声道:“你说我们可怎么问他?难不成绑起来直接逼问?”宇文拓小声道:“见机行事罢,这人既然也会道术,说不定就是劫神鼎那人的师父,你也别太大意了。”林陌道:“哦。”两人小心走入树丛,宇文拓忽道:“好像不太对劲。”林陌道:“怎么了?”宇文拓道:“这九宫八卦威力虽小,但仿佛内圈还有古怪。”
林陌心里一紧,不敢怠慢,随他小心翼翼绕至堂后,眯起眼睛望去,果见草堂立柱上仿佛留着淡淡几串墨痕,奇道:“那写的是甚么?”宇文拓凝目望了一会,小声道:“好像是些佛经咒文。”林陌皱眉道:“怎得又是和尚,我们走了和尚运么,哪里都能碰见,真是晦气的紧。”宇文拓小声道:“我们既能打探到这里,别人也能。佛门法阵倒不足为惧,只不知他们是哪一路的。那几个西域僧人也是来路不明,你用上我刚教你的隐法心诀。”
林陌依言行事,收敛气息,两人四顾无人,便轻轻跃上后堂竹廊,朝前院摸去。果听见有人声传出,二人一同从窗外偷眼向内看去,只见午后阳光穿过花树斜斜洒进堂上,落下光斑点点。门边立着四五个持棍僧人,个个神态端严,几案前却端坐着一消瘦老头,年约花甲,头发稀疏,手上斜斜拿着一支烟杆,眼睛半睁半闭。
宇文拓心想:“这便是那个谢先生?似乎也不像身怀武功道法的样子。”除此之外却也并无旁人,便伸指轻轻将窗开大了些,那几个僧人耳力却似极敏锐,仿佛听到了些动静,神情立时一紧。林陌连忙学了几声野猫叫,亏她装的也挺像,那几人左顾右盼,并没发觉甚么异常,便又将棍子杵在地上,站定不动。
忽听一人说道:“谢先生,请您莫要担心,不过几个贼人,这几位师父定然料理的了。”透过小小缝隙,两人能看到的实在有限。说话那人站的甚远,瞧不见样貌,但听那声音颇为清澈,似乎是个年轻人,心想:“原来他们早就知道水门帮那几人挖坑做贼之事。”
那姓谢的老汉敲了敲烟杆,缓缓道:“老朽区区一个农户,何须您和几位大师如此费心呢。”那年轻人道:“谢先生雅量高致,学识渊博,晚辈是景仰已久的。”谢老汉叹道:“承蒙错爱,学识渊博这四个字万万不敢当,雅量高致么,也不过就是爱翻弄翻弄泥土,种几株花草罢了。老朽三十年前仓皇渡江北逃,从此庸庸碌碌,不问世事,只愿在此处安然终老,再也别无他想啦。”那年轻人似乎在堂上踱了几步,道:“先生莫要自谦。单就府外这八卦阵,便非常人能摆出。还望先生再考虑考虑晚辈适才提议。”
宇文拓听堂上这两人对谈,心里也是甚奇,暗想:“这年轻人带了人自告奋勇来捉贼,听他们说话,显然是欲将谢老汉招为己用,这谢老汉却一意推拒了。不知他是谁家公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心计,学得一副礼贤下士的做派。”抬眼看了看身旁林陌,只见她唇角微勾,浮出一丝冷笑,显然对此人这番收买人心之举十分不屑。却见谢老汉笑了笑,说道:“这阵法老朽只会进出,其中奥妙是半点不懂,乃是一个故人来访时自作主张替老朽布上的。他说如今盗匪横行,需得多加防范,老朽原觉得无甚必要,但他着实是一番好意,便也随他去了。”那年轻人忙道:“哦?不知先生那好友现在何方?”谢老汉道:“如您所知。他同老朽一样,也在旧日建康为官,不过我当年便是个无用书生,他却是个武将,后来一心修道,研习道法,自然更加与世无争了。”
宇文拓心中一凛,想道:“若他所言非虚,莫非那个所谓故人好友才是我们要寻找的人?”谢老汉又道:“我猜那几个小贼不过为了钱财而已,见到老朽两袖空空,家徒四壁,便会自行离去,并不是甚么杀人越货的强徒。”那年轻人道:“话虽如此,但如今世道不平,还当小心。今日我等来此,自然要抓到人才走,先生莫要客气。”谢老汉叹道:“老朽拜谢秦王殿下这番厚意。”
听说“秦王殿下”四字,宇文拓与林陌心中都是一震,抬目对望,均想:“原来这就是那个李世民!”只见那年轻人缓步走上前,一身紫袍金带,头束高冠,腰悬长剑,虽不见面庞,只背影亦觉气度华贵,非比寻常。那李世民道:“先生何须过谦,只还望先生再考虑考虑适才晚辈提议。”谢老汉却笑而不答。
李世民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两人方看见他面容,果然双眉入鬓,面如冠玉,眉间却皱得甚紧,有如刀刻。只见他紧抿双唇,一面转身,一面竟仿佛向二人藏身方向望来。林陌不禁向后略微一缩,脚下却有一块石头扑簌簌滚了开去。但听李世民一声暴喝:“拿下!”窗户轰然打开,撞出数支木棒。二人心下大骇,宇文拓抓住林陌背心衣衫向后一仰,那棍棒便贴着她鼻尖擦过。几个和尚瞬间破窗而出,两人忙伸掌去挡,背后又有几道劲风袭来。林陌侧身一避,却险些被斜刺里一条棍棒扫中小腿,脚下一个不稳,竟然从竹廊上滚了下去。
宇文拓抬手一掌逼开几个棍僧攻势,正欲转身去助林陌。不料那几个和尚受他一掌,步法居然丝毫不乱,个个凝神宁气,持棍当胸,将他团团围住,五支禅棒既劈挡住他去路,又分指了周身要穴。他登时恍然:“少林寺终于还是不甘寂寞,带着明王伏魔阵投了这个年纪轻轻的秦王。”当下不敢怠慢,足下暗踩方位,凝目观察阵中破绽。
林陌滚跌下竹廊,忽觉身后一支木棒又迅又急兜头打来,连忙反手举刺,刚一伸手,那木棒已然变劈为挑。她不及站起,顺势疾刺那僧人小腿,不料那僧人身法竟是灵活之极,跃起蹂身扬棍便打。林陌躺在地上本就狼狈无比,眼看棍棒将要落下,也来不及多想,立时和身朝一旁滚去,却听李世民喊道:“莫打坏谢先生花树!”她登时醒悟,忙爬起大步跃过堂前那些红红蓝蓝的花丛,钻进其后那片梅树林中。
那僧人提棍追来,正待劈下,忽又听那李世民叫道:“小心!”顿时不敢乱打,硬生生收住棒势,变撩为刺。林陌心想:“这可多亏你家秦王要在那姓谢的面前做好人。”便在梅树从中腾挪闪跃,那少林滚僧武功修为虽比她高,但少林棒法以捣劈神速,上下翻飞为要旨,秦王下令不让打坏花树,这劈砍一路便全然不可再用,只剩下点刺一法可行,论起点刺灵活,以棍棒齐眉之长,比之她手中短短钢刺却是远远不及了,那少林僧人登时反无所适从起来。几招一过,林陌叫道:“大师,你又打断一根树枝啦!”那僧人不疑有诈,手法顿时一滞,她看准空隙,猛然踩着禅棍窜上,伸足踢他肩上穴道,那僧人惊骇之下欲待转身,肩上却已麻麻的转不过去,不防林陌已跃至他身后连打他腿上悬钟、中都两穴,顿时两腿也动弹不得。
林陌制伏强敌,暗自庆幸,拍了拍身上泥土便待站起,忽感一物抵住背心,她心中蓦然一惊,只听身后那人厉声喝道:“别乱动!”旋即明白过来,站直了笑道:“秦王殿下,身手不慢啊。”原来那李世民眼见己方那少林僧人被诱入梅树丛中,行动间束手束脚,势必要被制伏,便悄悄跟了过来,出其不意拔出长剑,制住了林陌。
李世民道:“把匕首丢了。”林陌道:“好,好,有话好说。”便松开手,两把钢刺哐啷哐啷落在地上,叹了口气道:“秦王殿下,您这回可抓错了人,我们又不是那几个挖洞的小贼。”李世民冷笑一声,说道:“也非善类,鬼鬼祟祟蹲在窗外作甚么?”手上长剑略向前一送,林陌本要转身,背后微微吃痛,便不敢妄动,笑道:“我们来拜访谢先生的,见着他有客人,不想打扰,便在窗下等了一会,不可以么?”李世民沉声道:“非亲非故,为何拜访,到底什么企图?”
林陌心下暗暗诧异:“这人怎么回事?怎觉并不是为了抓贼来的,反倒就为了逮我们?”便笑道:“秦王殿下,您和谢先生是亲戚还是故交?您既能来,我们便不能来?我爹娘和他老人家旧日相识,多年未见,身体也不好,便吩咐我兄妹二人前来看望,用不着管得这么宽罢。”李世民喝道:“少废话!”却听不远处几声痛呼,抬眼望去,不禁大骇。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落着几支禅棍,那几个少林和尚躺在地上断续□□,方才被围在阵中那人却拨开树枝走了过来。
宇文拓伸指解开一旁那少林僧人上半身穴道,道:“秦王殿下,把人放了罢,一场误会。”他话虽平淡,李世民却已骇异之极,少林武学博大精深,这明王伏魔阵尤其是威力巨大,自打下山襄助他以来,从来未逢敌手,不料今日被这来路不明的人三招两式间一举击溃,竟陷入平生少有的险境。观这人衣着打扮甚是普通,说话似也无威胁之意,但竟不由自主想松开手转身离去,连忙强自定神,迎上他目光。
宇文拓见他尚在踌躇,也不欲多问,右手二指伸出,凌空虚点,李世民顿觉周身气息一滞,手中便是一颤。他心知自己武功平平,比起这人实在差的太远,心一横,索性握紧长剑便向前送去,不料林陌却骤然一拧身,恰好闪过剑锋。他剑尖指偏,直朝宇文拓刺去。宇文拓不闪不避,变指为掌,虚托住他剑刃,李世民只觉手中长剑似刺进了云雾之中,竟是丝毫不能掌控,也不知对方用了甚么手法,忽然手腕一麻,虎口一空,定睛看去,那剑已经抄在了宇文拓手中。
林陌见他惊骇难当的样子,心觉好笑,捡起钢刺便朝他喉间虚刺去。李世民大惊失色,向后一倒,却见一块小小布帛从他怀中跌了出来。宇文拓俯身捡起那泛黄布帛,将其展开,不由得心下微惊,只见那布帛上所绘虽然简练,却一望可知,正是神农鼎,女娲石,崆峒印等神器样貌,二人顿时恍然:“难怪他急着把这个谢先生收为己用,原来也是为了追查神器下落。”
宇文拓不动声色道:“多有得罪。”便掉转长剑,连同那布帛一起递还到李世民面前。李世民抬手接了过去,正待呵斥几句,却听一人颤声道:“你,你娘过的可好?”三人回头望去,只见那谢老汉拄着拐棍站在梅树边,双目含泪,望着林陌。
林陌心想:“甚么我娘?”心思一转,想道:“是了,这个老先生心肠很好,方才听他说话,连贼也愿意放得,现在正是帮我们解围。瞧他这番神态,装的倒也真像。”便笑道:“谢谢伯父关心,她很好啊,闲时还常念着您呢。”那谢老汉一声长叹,缓缓道:“念着我?那怎么会……”
李世民收剑回鞘,拱手笑道:“果是一场误会,小王适才莽撞,万望二位莫要见怪。如此便不打扰几位叙旧了,谢先生,晚辈改天再来。”转身便走,那些少林和尚也从地上爬起,双手合十一礼,几人在前引路,几人跟随在后,不一会便隐入了树丛中。宇文拓心里暗叹:“此人居然有本事叫少林僧众惟命是从,又是如此喜怒不形于色,果真不可小觑。”却见那谢老汉点了点头,道:“二位,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