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十四 与子偕行(1 / 1)
抱歉,太师的中场便当终于吃完了……激流将祭司石墓冲垮时,宇文拓伸手欲扶住站在身旁的林陌,不料甫一碰到她背上衣衫,手中便是一滑,自己也在水中失去了平衡,只觉身体一直下坠,不知过了多久才落在地上。大水缓缓退去,唯见几步之外躺着一个秦琼,另几人却无影无踪,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他心下焦虑,暗想:“这可怎生将他们找回来?”只得先走上前,将秦琼扶起,靠坐在墙边,凝指在他背上神道风门等几个穴位灌入一些真气,指间一触,但觉秦琼体内内力醇厚,暖如烈阳,竟能自发融合外来真气,引为己用,心内暗暗称许:“秦氏一脉武学确实有其过人之处。”
不消一会,秦琼虎目微睁,缓缓醒来,回身看见宇文拓,心下恍然,立刻抱拳道:“谢杨兄弟救命之恩。”宇文拓摆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便站起身。秦琼站立四顾,急道:“我表弟,咬金,林姑娘他们呢?”宇文拓心里其实也是烦乱不堪,摇头道:“我也不知。”秦琼顿足道:“唉,希望他们几个不要遇到甚么危险。”宇文拓心想:“怎可能无有危险,只不知他们能否平安度过。”他心里沉重,也不欲答言,径走到一处石壁前敲了敲,听其回音,走了几步,又敲了敲。
秦琼不解他是何意思,问道:“是墙后有甚么?”宇文拓道:“什么都没有。”秦琼不禁有些失望,宇文拓又道:“这石壁后面是空的。”秦琼啊了一声,也走上前,在宇文拓方才敲打过的地方叩了数下,果然那声音不同于别处的坚实沉厚,仿佛遥遥有些回音传来,当下抽出金锏欲打穿石壁。宇文拓心想:“这么击打法,墙壁自可打穿,但不免有坍塌危险,终是不妥。”便道:“秦兄且慢。让小弟一试。”秦琼果然住了手,看他动作。
宇文拓抚上石壁,潜运六月息心法,将绵绵劲力聚于右手掌心,抵在凹凸不平的壁上。他自幼习练此法,又得杨素倾心相授,早已至心意所至,运转圆熟之境,掌心劲力缓缓吐出,不久周围石壁便微微软化,他手掌向里徐徐推去,自他手心所抵向外,似有一股热气蒸腾而出,微小沙石簌簌迸落,进约一寸,他蓦然将手向前一伸,只见许多细沙碎石骤然崩落倾泻而下,壁上现出一个径约二尺的黑黑圆洞,圆洞边缘石块却依然坚硬如常。
秦琼慨然赞道:“今日竟得见此神功盖世,秦某拜服!”世间习武者虽多,能以刚猛劲力打破石壁者虽算得其中佼佼者,但真要数起,也是为数不少。但宇文拓方才迥非以蛮力破石,乃是用到一股柔劲,故除洞口外其余地方一无损伤,能做到这点的却是寥寥无几,秦琼亦是高手,深明武学道理,更是大加叹服。宇文拓微微一笑,道:“雕虫小技而已,小弟不过在手中放了些化石粉末,涂在壁上使其酥软,却叫秦兄见笑了。”
秦琼半信半疑,一来化石粉末焉能深入至此,二来宇文拓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深不见底的功力,却也甚奇。但适才石洞中力斗羲和女祭司,此人先轻松破除自己身中的幻术,又在一招之内克敌制胜,方才情势危急万分之时,此人腰间佩剑也未出鞘,必是留有余地,功力委实不可小觑,算得上生平仅见的高手,无怪乎自来心高气傲极少服人的表弟也对他言听计从。他们虽说声称是帮那个林姓少女寻找神印,但那姑娘显然也对他所言十分听信,三人之中显然以他为首。一路细观其武功家数,似乎隐藏甚深,全然看不出门派路数,暗自揣度一番,他那姓名多半也不是真的。行走于江湖之险,人多用化名,倒不足为奇,不过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有哪个二十来岁的人物武功境界高到了此种地步。
想到此处,他心里蓦地一动,暗忖道:“难道是传说中那人?但那人身居庙堂,极少露面不说,传闻中又是双眼异色,一对妖瞳极为打眼。且传闻中此人穷凶极恶,以表弟家教之严……怎会和他在一起?想来乱世中英雄辈出,我见识不及,也是有的。”但心里仍不免疑惑难解。
宇文拓见他神色变换,料知他正疑心自己身份,便指着那打通洞穴道:“秦兄,我们这就进去看看。”说罢矮身当先钻入,脚下却不像方才那般平整,像是踩到了地上甚么东西,洞中十分黑暗,他便凝神看向一处,借着微微光亮,渐能辨明眼前事物,不禁大吃一惊。只见这洞穴狭长,似通向远处,由近及远,满眼皆是白茫茫的人骨骷髅横卧在地上,自己竟方才是立在几根腿骨上,无怪乎觉得脚下不平。
秦琼亦随他之后钻入,见此亦是瞠目结舌,道:“怎么又是殉葬坑。”宇文拓道:“来时那些大裂缝中埋藏的骸骨,秦兄可曾见到?”秦琼点头道:“不错,那死状大是令人骇异。我同咬金一路行来,约莫看到了十来条如此尸坑。帝王死后让人殉葬之举委实太过残忍。”宇文拓摇头道:“上古虽多用活人生殉,但规模如此之大,岂非自伤国力。史书所载中,少昊也非如此残暴之人。”秦琼道:“那以杨兄弟之见,这……”宇文拓道:“也许与羲和国沉入海底有关。只好往前走走看了。”秦琼点头称是,二人小心避开地上骨殖,向前走去。
约莫走出几十丈远,尸骨虽多,却已渐渐排列规整起来,每隔七八步便见左右各一具尸体倚坐在石壁下,有些身边竟留存了些未烂去的金玉冠带首饰之类。二人心中凛然,不敢大意,又走了一会,停在洞壁两边的已不再是散落白骨,替之以一尊尊棺木,那些棺木左右分列,颜色一深一浅。秦琼随意打开一具,只见其中躺着的尸骨乍一看好似人类,仔细看去,那头部长嘴尖喙,颅骨狭小,居然是鸟类形状,想到来时一路上见到种种浮雕石像等物,他心下不禁大是骇异,惊道:“难道上古真有鸟首人身的神奇种族?”
宇文拓凑近看了看,初时也感诧异,随即恍然道:“那鸟类头颅是人死后替换进去的。”秦琼闻言向棺内看去,果见颈部与身体之间明显分开两截,想来是将人首砍去,换为鸟头接在棺中,便将这棺盖合上,又打开附近几具,莫不若此。不由得感叹道:“原来如此,这丧葬风俗当真诡异。”。
宇文拓道:“羲和国历来奉鸟类若神明,以鸟首替换人头安葬,我想并非人人死后都能有此待遇。”秦琼心中一动,道:“所以呢?”宇文拓手指远处两排延伸入黑暗中的棺木,说道:“如果这是条墓道,越向前走,守墓者生前地位便越高,沿着一直走下去,大概就能通向少昊墓室。”
秦琼喜道:“如此甚好!总算能见到神印的影子了。”却又忧心道:“只是上何处去找表弟他们。”宇文拓边走边道:“请恕小弟冒昧一问。令堂大寿,秦兄孝心拳拳,自然要采办贵重礼物,不过崆峒印乃上古神器,力量巨大,对令堂而言其实也无很大用途。世间各处埋藏宝物良多,为何当初会想要这印呢?”
秦琼叹道:“我原先哪里晓得甚么上古神器之说,咬金也是一无所知。其实我娘对生日甚么也不很在意,本也打算采办些普通寿礼就好。都是我们那朋友徐世勣,搬出种种理由,力劝我们来到这里。”宇文拓正想问他徐世勣之事,当下问道:“不知这位徐兄又是何人?听秦兄所言,这位兄台着实神通广大。”秦琼点头道:“他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能掐会算,所料无有不准,这回我们原也担心海底凶险非同寻常,他便对我们说:‘你们只管放心,这次必能取得崆峒印。’又说了些话去激咬金,咬金一个冲动,便拉了我一起来东海。”
宇文拓心想:“这人一力劝说他们来此,显然不是真的为了寻什么贺礼。秦夫人要此印也无甚么用处,若真找到,其实也算是为秦琼所有。那徐世勣才具如此之高,秦叔宝又是慷慨仁义,难道也有心争夺天下?”正如此想,忽听秦琼道:“杨贤弟对如今世道,可有看法?”他心中一凛,莫名想到当日千佛洞中,林陌说起的她师父所言:“世路多艰,民不聊生,你又能向谁报仇呢?”言犹在耳,不由得叹道:“小弟才疏学浅,其实也无甚看法,想来哀哭遍地,生如飘萍,以一人之力亦不足以改变,唯有独善其身而已。”
秦琼摇头道:“贤弟之能,胜愚兄十倍,男儿立身天地之间,何不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不为郡姓题名,封妻荫子,惟愿天下太平而已。”宇文拓心下暗奇:“他突然跟我说这个作甚么。难道他们起事反叛,还想拉我入伙不成?”当下笑道:“秦兄志向好生远大,小弟不才,也曾想报效国家,只可惜空有一腔热血,却是报国无门,于是浪荡至今,毫无建树,叫秦兄见笑了。”
秦琼却道:“听说朝中宇文太师持身甚正,武功见识均是一流,手下也是人才济济,何不投效于他?”宇文拓心想,果然他在疑心我,少不得要掩饰一番了,便故作惊怒道:“秦兄何出此言!那人原先还算做了几件好事,其中大概也有夸张之嫌,但近年来满手血腥,征召民夫建通天塔不说,据说东莱六万人也是被他所杀。小弟虽岂能与此人同流合污,戕害百姓!”
他话一出口,心里也自摇头,原先他听到那些恶言最多是懒得辩解,极少去说谎骗人,不料与林陌罗成相处日久,竟然为此二人感染,也变得张口就来。但说到东莱等事,却是真的自责心痛,他万般无奈之下做此决定,虽从无悔意,但其实从没觉得这样做是对的,一时间当初种种犹豫不忍仿佛再现心头,看在秦琼眼中便与愤怒无异。
他不愿让秦琼追问,也有意试其心意,便道:“秦兄勿怪,其实小弟打心底觉得,要保得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未必就要投效朝堂……尽可以自立山头,伺机而后动。”不料秦琼笑了一笑,竟坦言道:“其实愚兄不才也曾有过此意,但终无统率之才,徐世勣这番劝我们来取崆峒印,我后来想想,也知他是想将此印神力为我等所用。但天下太平岂是凭区区几个神器便能换得,总之我是不大相信这些。”
宇文拓心里暗自称许他胸襟识见,秦琼又问起他与罗成如何认识,他想杨素所传武功大多属道家一脉,便说与林陌在昆仑同门学艺,不久前偕同下山寻找崆峒印,刚巧在敦煌偶遇罗成,言谈间甚为投契,于是三人便来到东海。又怕到时秦琼私下问起罗成细节,若对应不上不免要穿帮,便将此间种种三言两语草草带过。
秦琼闻言点了点头,并未细问,但观其神色,似也相信了七八分。两人又走了一会,果然两侧分列棺椁愈发宽大精致,秦琼忽然开口道:“贤弟佩剑似非凡物,不知可否借愚兄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