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二十三 沧海遗珠（1 / 1）

程咬金嘴唇翕动数下，终于还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垂首不语。林陌亦感绝望，勉强道：“我们上别处……找找有没进去的方法。”程咬金不耐道：“这光秃秃一片的，还不如坐着歇会儿省省力气，再想办法从这鬼地方出去，捡回条命要紧。”林陌也觉他话虽粗糙，其实说的有理，心感一阵疲惫，身旁蓦地寒光一现，只见罗成愤然抽出劫灰，朝着那青铜大门处使力掷去，正待捂上耳朵，迎面却传来一阵浩大强风，那两扇千钧铜门竟向外徐徐打开。三人看得分明，那门后又是两扇相同巨门，但弯刀过处，自外而内，一连数层铜门全部张开，眼前瞬间形成一条坦途。

见此奇景，程咬金不禁从地上站起身。罗成讶异无比，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林陌茫然望着眼前道路道：“对啊，怎么回事……”程咬金呆望罗成，说道：“兄弟，你那把刀……很厉害啊……”罗成摆手道：“怎可能是刀的关系，我一直带着它，也没觉得有甚么稀奇了。”林陌定了定神，说道：“我怎觉得……像是里面的人在邀请我们进去？”

程咬金张望门后，却什么也看不清，不禁颤声道：“难道这，这就是鬼门关么？我们还要不要进去了？”罗成惊讶一过，心里陡然生出一股豪气，但觉就算真是黄泉之路又有何惧，挑眉道：“自然要去一探究竟了！”林陌击掌道：“好！既都来到这里，绝不能半途而废！”两人精神大振，便抬步要向前走。程咬金急得顿足道：“你们要不要再考虑下！”林陌回头道：“你若害怕，就在这里等着，或者咱们各走各的，就此别过？”程咬金左思右想，既怕贸然进去丢了性命，但又深觉独自一人更难逃出生天，一时间百般踟蹰，终于还是狠下心，一跺脚跟了上去。

跨入铜门，仿佛周身被黑雾笼罩，数步之外一片模糊。程咬金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提议：“现在反悔还来来来来得及。”林陌罗成两人也是心惊胆战，不自觉回头看去。林陌喃喃道：“……可惜……已经来不及了……”程咬金见两人呆呆望着自己身后，奇道：“啊？为何？”回头一看，只见那道青铜门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关上，登时呜呜哭骂道：“这下可被你们俩害惨了！”

林陌冷哼道：“我有用剑逼着你进来么？”脚下却踢到一物，蹲下摸索一番，原是罗成方才掷出的弯刀，便抚至刀柄，将其捡起。程咬金但见眼前玄玉寒光一闪，身边少女瞳眸湛湛，如凝雪水，唇角微挑，如含樱瓣，不禁一怔，心想：“这个妖女容貌倒真是美丽。不在家被父母宠爱，或者嫁个如意郎君也好，却和我们这些大老粗混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也是委屈她了。”

林陌将刀递还给罗成，见程咬金恹恹的不知在想什么，笑道：“胖子，还在害怕么？”程咬金明珠暗投之感方起，正替她扼腕叹息，闻言立即回过神来，心里暗骂：“果然还是个混账妖女，老程我瞎了眼啦，居然去可怜她。”罗成也哈哈笑道：“程大哥莫要惧怕，有我在呢。”他不说还好，一说程咬金顿时想起刚醒来时为他以口度气反挨了拳头之事，心里更不痛快，瞪圆了眼睛，点着他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之前刚落下来时，要不是你程爷爷我英明神武，看在你表哥面子上当机立断，牺牲自己，你早就……”话没说完，肩上却被人一拍，只见林陌摊手笑道：“程兄英明神武，多亏您照顾了，那便请走最前。”程咬金笑道：“哎……这个就何必……”林陌罗成一起道：“程大哥何需这么客气，”四只手抵在他背后，硬是把他推到了前面。

走着走着，黑雾渐渐离身体远了些，仿若正走出那条黄泉道路。林陌轻声道：“快啦。”程咬金嘟囔道：“是快了，快到阴司了！还高兴。”周身气氛突然一变，重重黑雾像梳齿般朝两边散去，带来的压迫感瞬间消失，换之以一阵清朗。三人向眼前看去，一时竟被眼前情景惊得张口结舌，脑中一片空白。沉默半晌，林陌方缓缓道：“我不是在做梦罢……”罗成亦茫然道：“……就算是梦，也从没做过这种的。”程咬金道：“不管怎样，这回要发财了……”

只见此地看似一间高大宫殿，许多灰白石柱分列两旁，根根擎天，仔细一看，那些石柱却有些微弯弧度，根根连在屋顶一根巨梁上，原来竟是条大鱼的骨架化石。这大殿中间宽阔，两头略收，隐没在黑雾之中，既看不清来路，也不能辨明去处。一颗颗照夜明珠遍地散着，大的像小儿拳头大小，小的也有鸽子蛋一般大，通体光辉莹莹，如烟如雾，莫可逼视。林陌捡起一枚握在手心，但觉触手时温润如玉，顿时了然，心想：“这些夜明珠和我们那枚避水灵珠好像。”

罗成也捡起一颗查看，却见程咬金站在根鱼骨立柱边，身旁赫然还杵着一人，心里不禁一沉，右手立刻按在了刀柄上，仔细看去，才发现并非活人，而是一尊黑黝黝的雕像靠边静静立着。那雕像望去似比常人体格略大些，却是人身鱼尾，单手手心向上抵在头顶心，枯柴般的手指中间有蹼连接，托着一枚硕大明珠。

罗成小心抚上那雕像，皱眉道：“这不是传说中的鲛人么，怎得这里余了孤零零一座石像？”林陌也正面凑近看了看，只见那鲛人面孔十分模糊，鼻子口唇处虽然干枯，但都比人类平滑，像是肌肤融化到一半溘然凝住，愈发显得狰狞可怖。那皱缩眼眶中黑漆漆的，空空如也，甫一对视，她便心感一阵寒意，犹豫道：“好像不是……”

程咬金却嘿嘿笑道：“不识货的才拿那些，我只要这一颗便好了。”说着便伸手去取鲛人手中那珠。林陌急道：“别，别拿！”程咬金得意道：“这次可不能见者有份啦，该归老子的就是老子的。”林陌伸手便要从他手中去抢，喝道：“快放回去！”程咬金把手向身后一背，努嘴道：“喂，不带这么硬抢的。”一旁罗成忽然惊道：“它哭了！”程咬金不解道：“谁哭了？小姑娘，别抢不到就哭啊。”只见林陌紧抿双唇，神情奇怪，皎白如玉石的双手伸向腰间，默默抽出别着的双刺，向后退了两步。罗成亦将弯刀出鞘，牢牢握在手中。

程咬金暗暗心惊，想：“不好，这两人要恃强相夺啦！”。却听林陌颤声道：“那根本不是雕像……而是具鲛人的干尸啊！”他心里陡然一个激灵，回头看去，只见那鲛人空洞双目中竞正汩汩流出清泪，泪水甫一离开它那干枯深黑的脸颊，便凝成一颗颗指甲盖大的晶莹小珠滚滚而下，跳落在地上。

此情此景未免过于诡异，三人呆望着鲛人泣珠，却感四周随之而来好大一阵震动，抬头向上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鱼脊柱连成的屋顶不知何时竟变得有些透明起来，其中似裹着一庞然大物，仿佛一个巨大胚胎高悬在众人头顶，胚胎内的巨型怪兽伸腿探首，似正有节律地脉动着，只待破茧而出。三人又惊又怕，但都不免好奇那究竟是何物，一时居然忘记要逃走。

罗成努力凝目张望，只见那物身体被牢牢穿刺在鱼背骨架中，似十分痛苦，背上缩着对金红翅膀，却被封在壁后，一时不得张开，奇道：“好像是只大鸟？”程咬金道：“我怎么看着像头牛似的，身上还有不少刺，又像刺猬。”林陌喃喃道：“大鸟，牛，刺猬……我好像听杨大哥说过，这种形态……莫不是传说中的凶兽穷奇！”

程咬金霎时心魂俱裂，结巴道：“穷穷穷穷穷穷……穷奇？！你确定？”林陌也回过神，顿足急道：“还不快把那珠子放回去！”程咬金哪等她说，吓得双手颤抖，忙将那珠塞回鲛人干柴一般的手中，果然那空空眼眶中珠泪停滞，屋顶震动也立时一缓。

林陌刚松一口气，却见程咬金毛茸茸的大手仍不离不弃地扶在鲛人手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还想要拿走那珠子么？”程咬金满脸委屈，哭道：“不是！不知怎的，这珠子放不住了，我不碰它，它就一直要朝边上滑。”他一说话，手上略松了一松，立刻那鲛人眼中串串泪珠滚下，四壁震动，头顶怪兽又开始霍霍挣扎。林陌忙道：“快扶好！”程咬金道：“哦！”

罗成道：“上回我为去取敦煌的水灵珠，私下里偷偷查阅典籍，颇下了一番功夫。沧海月明，鲛人泣珠，皆因体内存有一颗神奇母珠。在敦煌我们得到那颗，便是一枚母珠。鲛人族若被夺去此物，立刻便会干枯而死。”

林陌转至那具干尸身后，果见后腰处一道深深创伤，心内凛然，道：“果然是从体内取出的。”罗成道：“但寻常母珠，便像杨大哥手中那枚，已是世所罕见，却从没听说过有这么大的。”林陌看向鲛人手中明珠，低声道：“这具干尸难道就是上古鲛人部落的首领……”程咬金道：“鲛人族首领，又怎么会落在这大鱼的肚子里？还被生生挖出了体内灵珠？”

林陌沉吟一会，缓缓道：“神鱼剔骨埋壁，鲛王剜目夺珠，越是被惨无人道的对待，死后的怨念便越强，更何况它们本身便有绝大的灵力。”罗成抬头看去，道：“聚集了这么大的死灵之力，莫非都是为了封印穷奇。”林陌点头道：“我猜也是如此。穷奇传说是少昊第三个儿子，这虽多半是讹传，但也与羲和国脱不了干系。大约是羲和国覆灭之前，少昊心知世间再无约束穷奇之物，便擒杀巨鱼，囚禁鲛王，设此强大结界，将这怪兽牢牢封印住，随整个国家一道沉入海底。”

罗成抱臂而立，遥想太古洪荒，苍穹碧海，碧海之下千万埋骨，明珠永夜，不禁心生怅然，想道：“不知这国家是为何一夜之间沉入大海的。”

忽然打鱼尾方向那条去路中遥遥传来一阵打斗声，三人又惊又喜，都想：“是宇文拓和秦叔宝！”程咬金手举了半天，也有点酸，正想叫人替换下，抬眼却见林陌罗成二人不怀好意看着自己，心里纳闷，猛地反应过来，不禁破口大骂：“你们两个小贱人！是不是想丢下老子逃走！”

林陌不好意思地笑笑：“程兄误会了，小妹并非想临阵脱逃，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绝非智者所为。我想凭我们几个，决计是打不过那上古凶兽的……”程咬金心内淌血，将她祖宗八代顺着大骂一通，只得转向罗成，努力放软声调道：“罗兄弟，我与你表哥总角之交，过命的交情，待你……也不算太坏，你总不能……”罗成点头道：“程大哥放心，我们这就去找表哥来救你，你先在这里歇一歇，养养神。”程咬金肺也快气炸了，手上越发酸麻，但又不能放下，只好举着一只手，连声痛骂二人不得好死。那两人却充耳不闻，僵直着身体，一溜烟似地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