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暧昧与错觉3、4（1 / 1）
我坐在校医院急诊室的小板凳上，一脸无所谓地看着面前眉头紧锁的张大夫，一个五十开外、拜顶加啤酒肚的普通老男。
张大夫拿着手里的签字笔敲了半天，咳嗽了一下，说：“你先坐一下。”然后走了出去。
我挺纳闷，感冒发烧嘛，多大的事，至于这么神神秘秘的？刚才那一堆细致到极点的询问已经让我感觉自己像个罪犯了，现在又把我自己扔这，什么意思？！
看多了讯问实录和熟悉各种讯问技巧的人，面对这种场景，总是特别敏感。
过了不到十分钟，张大夫回来了，我傻眼了。
张大夫身后跟着几个人，我全认识：学校分管教职工作的陈副校长、党委书记岳书记、还有法学院的钟院长、王副院长和王书记。
其中，法学院的王副院长是我读研期间的导师，我申请留校任教的时候，他着实帮了我很多，我们算是非常熟悉了。没人在的时候，我总戏称他王老板。
几位大仙级别的领导站在门口对看了几眼，只有王老板跟着张大夫进了进诊室。
我看到王书记还拉着他一下，似乎不想他进来，被他黑着脸甩开了。
“小陆啊。”王老板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头。
我这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赶紧起身跟他打招呼，然后冲门口几位大仙恭敬地点头致意。
“是这样的，因为你这个病情非常突然，所以学校希望你可以去市立二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啊？只是发烧，不用这么麻烦了。”
“省卫生厅最近刚下了文件，这是必须要走的程序，所有的费用学院会报销。”
我看着王老板凝重的脸色，第一个反应就是：绝症？不会这么狗血吧！
“是绝症吗？”我抓住王老板的胳膊，努力保持镇静。
王老板笑着拍拍我的手：“傻丫头，想什么呢！”他突然凑近我，压低声音：“只是一个关于禽流感的检查。”
“禽流感？”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莫名地看看王老板，然后看向张大夫，“非典又来了？！”
张大夫摇头笑笑：“别紧张，没那么严重，这次的流感对生命没太大威胁，只是也具有很强的传染性。咱们学校条件有限，没办法确诊，所以才让你去二院复查一下。”
我瞬间捂住口鼻，诧异地看着王老板：“传染的！”
王老板释然一笑：“没什么，老师身体好得很，不怕传染，走！我送你上车。”
车都准备好了？！神啊！这阵仗，还叫不严重？对生命没太大威胁？骗三岁小孩呢？！
哲人说：恐惧，是因为无知。
无知的我亦步亦趋地从急诊室走出来，看着主动站到一旁的大仙们，突然有种将赴刑场的绝望。我亲爱的母校、我亲爱的师长、我亲爱的同学们、我、我还能再见到你们吗？
我盯着双脚前方的地方，真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完。就在我要走到校医院门口的时候，一双熟悉的耐克板鞋映入我的眼底。
“陆灿？你干嘛呢？！”尚俊惊讶地看着据说当时面如死灰的我。
我本能地退了两步，转过脸无助地看向王老板，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自己像个见不得人的怪物。
“哦，小俊啊，来帮外公拿药？”王老板很随意地拉了我一把，将我护在身后。
他们认识？也对，尚俊的外公、外婆能住进小别墅，在滕大肯定不是一般二般的地位。
“行了，你去吧。”王老板冲尚俊和蔼地摆摆手，准备打发了他。
尚俊警觉地看了一眼龟缩在王老板身后的我，正迎上我既绝望又不舍的矛盾眼神。他冷下脸跟王老板说：“你们要带她去哪？”
“小俊！没你什么事！该干嘛干嘛去！”站在远处的王书记不耐烦地咋呼了一句。
正是这句话，让尚俊彻底不依不饶起来。他突然绕过王老板，一把拉住我，把我搂进怀里。是的，搂得很紧，挤得我都快成肉泥了，全身的骨骼都在疼。
一瞬间，我觉得“墨菲定律”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生活法条。
“你们到底想干嘛？！”尚俊火了。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几位大仙往我们这边跑了几步，又停住。我看见王老板试图掰开尚俊的胳膊，我看着钟院长指着门口喊了一句，然后我就看到两个身穿学校保卫科制服的小伙子冲了进来，再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本来嘛！发烧已经烧得头昏脑胀了，这又是惊吓、又是刺激、又搂又抱又拉扯的，谁受得了啊！
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白茫茫一片，脑袋昏昏沉沉地，干涩的嗓子眼“噌噌”往外冒火。
“水……”我像个重伤员一样，声音嘶哑地吓人，疲倦地闭上眼睛。
我被人扶了起来，枕头被垫到我的腰下面，然后那人坐在我身侧，撑住我的背，把一杯温热的白开水送到我嘴边。
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我被呛得一阵咳嗽。
“你没事吧？”
好耳熟的声音。我抬起头，努力地转转眼珠子，就看到尚俊紧张的脸。没力气说话，我索性靠在他身上慢慢调整呼吸，调着调着又睡着了。
绵绵长长、长长绵绵的一觉。
我梦到高中毕业跟父母去三亚。新奇的旅行冲淡了长久以来压抑在我心头的郁结。我和老爸站在入海几步的地方打水仗。我一点都不恨老爸了。我只想一直这样下去。我“哈哈”笑着冲向老爸，想把他推倒。倒得却是我。
我一屁股摔在水里，打过来的浪头呛了我一下，我抬起脸，莫名其妙地去看老爸。正看到他瞬间冰冷的眼神，然后他好像很生气的转过身，走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
那一刻，我脸上咸咸的，估计是海水，不是泪……
海水越来越冰，我坐在那里，抱住双臂，不停打着哆嗦。我知道这只是梦，于是闭着眼去摸被角，突然就摸到一双手。我的手搭在那双手上，感觉到被子从我的腰间被拉到脖颈，瞬间温暖。
“又踢……”呓语的抱怨从耳后传来。
我迷茫地睁开眼看看周围，窗外已是月明星稀，没有拉窗帘，月光照在空荡荡的病房里，临窗一张单人行军床，一张薄被被堆在行军床的床脚，被子上搭着一件男式的外套。
我转脸抬眼，就看到尚俊眯着的眼。
“醒了？”尚俊鼻音浓重，努力眨眨眼，还是没睁开。他好像很不舒服地动了一下，我才发觉，自己整个人靠在他怀里，他的手，环在我腰间。我的身体立刻像过电一样，微微发麻、全身颤抖，很轻的电流。
我看着他，他英俊而年轻的脸沐浴在月光余韵的影里，疲倦而真实。
也许是感觉到我的注视，尚俊把眼睁开一条缝，看我，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睡饱了？”
“嗯。”我用鼻音回答，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贪恋这一刻的温暖、和暧昧。
尚俊抬起一只手，轻轻盖在我的眼睛上，笑：“看什么？”又挪了一下身体。我看到他的一条腿搭在地上，赶紧往床边靠了靠。
“还算有良心。”尚俊很自觉地整个人钻进被窝里，继续刚才的姿势搂着我。
我到底在干嘛？怎么可以这样靠在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怀里？心里竟然还很享受此刻的感觉？罢了，罢了，难得有个人可以靠，难得有个人愿意给我靠，难得我靠得如此舒服自在。就这样吧，当梦吧，装傻充愣。我当自己烧迷糊了。
我试着放松身体，将所有的重量加给身后的胸膛，将头枕在他的肩头。微一侧脸，就看到与我的鼻尖只错开一点点的、他的鼻尖。
“踢被子、说梦话、一直踢被子、一直说梦话……”尚俊闭着眼、呢呢喃喃、像在抱怨孩子的顽皮、然后甘之如饴。
我轻声问：“你一直没睡？”
“睡啊，我又不是超人。”
“你好好睡吧，我去小床。”我说着，身体却不动。
“不要！”尚俊紧紧箍住我，“这样比较暖。”
我靠在尚俊怀里，他的身体有点烫，陌生的温度，男人的温度？我看着窗外，一棵树的树枝伸在窗外，只剩了几片摇摇欲坠的枯叶。秋到了尽头，几乎可以看到空气里渐渐浓重的清冷。
冬天。有情人的冬天总是格外温暖。两个人搂在一起看落雪，女人的脚丫搭在男人的肚皮上，像传说一样美丽而遥不可及。一个人的冬天，格外的冷，熬人，时时有熬不过今冬的悲念。
“我睡了很久吗？”我轻声问，并不期待回答。我猜他睡着了，呼吸清浅而静谧。
过了一会，当我准备闭上眼时，尚俊突然开口：“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现在。”
“吵醒你了？”
“我没醒。”
我笑起来，尽量不发出声音，我突然很想亲一亲他闭着的眼睛，那双亲怪的眼睛。我吻上他的眉眼，很轻，我在心里嘲笑自己的不知羞耻，却久久舍不得移开唇。
“还嫌传染的我不够？”
我吓了一跳，尴尬地低下头。
“对了，医生怎么说？我的感冒是、是传染的吗？”我只是病了，不是失忆，我当然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因为怕吓到尚俊，“禽流感”三个字终究没说出口。
“嗯，传染。”
我傻了。真是禽流感？那、那……
“你被传染了？！”我的声音不自觉地陡然提高。
尚俊闭着眼笑起来：“小声点！病毒性感冒都传染，傻瓜！是不是禽流感还不知道，在等检查结果，估计明天就知道了。”
原来他都知道了！既然知道，为什么还靠我那么近？他是傻子吗？
“我还是去小床睡吧！你不要靠我这么近！”这次我是真的转过身，去掀被子。
尚俊一把按住我的手，动了动身体，靠得我更近了：“要传早传了，就这样吧，别乱动。”
我又羞又愧，迁怒于他：“动下都不可以？！就动，就动！”
“喂！”尚俊突然死命按住我，皱着眉头，好像真的生气了。
我僵在那里，躺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一刻，尚俊正被一种男人正常的生理欲望折磨着，于是逗他：“很痛苦吗？”
“不记得了。”他敷衍我。
这是后话。
我正郁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至于让他露出如此厌恶的表情。
尚俊突然开口：“我们私奔吧。”
很平淡的语气，好像我们刚才根本没有闹别扭，好像他只是在问我“晚上吃什么”。
“去哪？”我也不再小气，继续装傻充愣。
“随便。”
“马尔代夫？”
“挺奢侈。”
“还行吧。我的份已经存够了，明天开始，存你那份。”
“今天开始存吧。”
“也行。”
“真爽快。”
……
我们就这样依偎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傻话，说着说着，他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原来他刚才一直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