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ＣＨＡＰＴＥＲ 3（1 / 1）
“为什么，小兔？”
“你说的啊，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绿眸猛然瞠大，厉声反驳道：“你是笨蛋啊！我叫你死你就去死！” 温柔的光在她瞳底铺洒匀开，哑着声音笑他，“你、你……才是，笨蛋……呢……”
“你才是……笨蛋呢……”凉夏纪缓了口气，等着胸口的剧烈疼痛缓和下来，才微微地笑了，虚弱说道：“你才是……笨蛋呢……”她的指尖轻颤着抚上他的眼角，少年的唇瓣颤抖起来，“小、小兔……我恨你啊……我明明在说，我恨你啊……我是想要杀了你！”
“可是……你叫我，小兔……还叫我……小兔……” 她轻咳几声，唇角溢出了血丝。雨水哗哗啦啦落下来，雨线很快冲刷掉那缕血丝。昏黄的路灯光落下的光影，掩不去她死灰的脸色——那死亡之神伺机的预兆。
她的嘴唇张张合合，发出的声音几近于无，被雨水声掩盖了。他低头凑近去听，眼睫一颤，簌簌地滚出泪来。
“那个名字，除了我母亲之外……只有你……知道……小兔……你叫我……真好……”
埴之冢光邦便站在不远处的雨里，眼睛被雨水打湿了，朦胧中看到她的唇在他耳边张张合合嚅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拳攥紧，努力克制着。那是他无法插入的世界，那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介入的甜蜜……
明明哀伤至极，却让人一眼看穿他们之间曾有过的甜蜜纠葛。
安贝鲁突然忐忑不安，问：“那……我可不可以把它当作……你也是有一点点，一点点喜欢我的？”
“我不知道呐……但是……如果你因为我当时选择了明日而恨我……我理解的……就像，你理解我为什么选择弟弟一样……可、可是，我从来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凉夏纪的手指冰凉，抚触过他的眼角，勉力微笑着，视线却开始溃散游移了。“……呃，疼！” 她的手腕一翻用力摁住自己胸口的血洞，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伴随着她压抑的低咳声。
其实她到最后还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的，或许应该更确切地说，她是否有‘喜欢’这种感情。曾经很坚定地对猫泽梅人说喜欢，但现在才知道，那年夏夜祭里跳进河水里救起自己的身影也只是她自己逃避过去制造出的一个幻影而已……那种‘喜欢’算是喜欢么……为了保护自己不受过去的任何影响，而自己选择了放弃过去那段记忆，然后自己制造了一个幻影来观望……如果她真的懂的话，这种心情便是所谓的‘喜欢’了吧。但还是要对当初被抛下的他说一句：“对不起……学长……”她长长吁出口气，阖上眼睛，轻轻地，轻轻地呢喃：“这一次，让我陪你一起，下地狱吧。”
少年搂紧她，头伏在她胸口上，只听到久缓的心跳。
她快要死了……也许……
他身体里那颗心脏跳得很慌乱，但不是他的心跳，是忍足明日的。姐姐的死让他开始反抗，要将共享身体的异类灵魂逐出去，反正，交易已经完成了，而他的目的也达到了——忍足明日，一夜长大。
但是现在不行，他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小兔，你为什么要选择放弃在法国的记忆？”
“如果继续记得……我会忍不住想要杀死明日……”
“什么？”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跳骤然停摆，身体深处的忍足明日的灵魂突然平静下来，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恨过明日……如果不是他突然跑来法国，也不会……让我面临这种痛苦的选择……我恨过他……我也恨你……为、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些话……害我不确定……合格的，巫女是不可以有私情的……你动摇了我的心……可、可是……其实，我最恨的是自己。你为了保护我而……我恨不得，杀死我自己……无法停止这种不安的想法……再这样纠缠下去，最后的结果……不是我杀死我自己，就是我杀了弟弟……我很害怕……”她的呼吸和心跳骤然轻浮了，气若游丝。
少年慌乱起来，收紧了搂住她身体的手臂，低吼：“不准死！”一边吼，一边，透明的液体从眼角滑下来，落在了她惨白的脸上，滑到她的眼瞳里，而后沿着眼角滑下。
凉夏纪被他一摇，意识又清醒了些，勉强挣开眼皮，努力凝聚起涣散的视线。看他哭得狼狈，她有些莞尔。“这样不是很好么，小叶……我忘记了你，也罪无可赦了……这一次，让我赎罪吧……”
她在微笑，他却哭了。
“小兔我不要你死！我只是……我只是……”安贝鲁抚摸过她的唇瓣，印上一吻。她口中的血溢入他嘴中，腥味里有他尝尽的咸甜。他的唇摩挲过她的嘴角，哽咽落泪：“小兔……我只是想要再见你一面……想要，再见你一面……” 这才是他真正的心意吧。安贝鲁，叶尔，特里亚多，真正的心愿。
“小兔是真的愿意陪我，一起……下地狱吗？”
“嗯……我们，一起……”她动了动头，疲惫地阖起眼睛。这一次暂且再任性一次吧，对不起……妈咪，爸比……还有，明日……她真的不知道，他居然会对自己存了那种心思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姐弟之间的感情居然变质成这样了？但是，一切该结束了……还有梅人……还有，小光……奈奈……小幸……还有……
“小叶，我想跟你在一起……”
嗯，已经够了。凉夏纪虽然无法给他一句确切的回答，但他已经不再需要知道那种事情了。已经够了……安贝鲁轻声笑了，像极了往日他们常去踏青的春日郊野。“小兔，你终于叫我的名字了，真好……”他边笑边泪，绿色的瞳眸颜色越来越浅淡，最后消失，平静回归为安定的蓝黑。
一道微光流转过少年的身体，而后散尽。灿烂的笑容凝在他嘴角，那道灵魂已经先行一步。“小兔，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会的……”一朵光飘落到她额上，瞬间便融入了她肌肤里。
再睁开眼，忍足明日回来了。
他的姐姐虚弱地倒在他怀中。他的身量长开为少年，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支撑她的世界，他想要守护她，可是……她不愿意。他以为她是喜欢他的，甚至愿意为了他而舍弃那个叫安贝鲁的家伙。而答案却是……她曾经恨他恨到想要杀死他！如果事实是这样的，那为什么不干脆点让他自生自灭？明知道是他故意招惹来血族的，为什么还要容忍他的胡作非为？明知道……
凉夏纪费尽力气要把弟弟救出来，而他苏醒后第一眼看到她，却是一句：“凉夏纪，我恨你！”之后又觉得不解气，冲动地说了更多句的“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
她的意识渐渐飘离，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嚅动着唇瓣，呢呢喃喃。他凑近耳朵去听，身体彻底僵住。
……看，长大的明日真的……很可爱呐。
嗯……真幸运，姐姐我提前看到你长大的样子了……从小明日就是个别扭的小孩呐，不肯跟我之外的任何人玩……这样是不行的呐……小明日，你的世界不应该只有我，我们……
姐姐希望……有一天，有一天……嘛，我肯定是看不到了……明日要带着自己喜欢的人来看我……我会祝福你的……弟弟，要幸福……
照顾好妈咪……和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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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里，一辆车急速驶近街口，不久后尖利的刹车声响起。忍足侑士转脸看向副座上脸色严肃的妻子，“亲爱的，确定是这里么？我们的车进不去了。”她张望了下，“那就在这里下车吧。”回过头看向后座上的少年，“梅人……”
一连叫了好几声，猫泽梅人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伯母？”她叹了口气，推开车门，“跟我来。小兔在那里了……”还有，她的血的气味。雪里纱的眉紧皱，只希望自己还赶得及。
“下着雨……”猫泽梅人往车窗外探了一眼，瞄到她身上华贵的和服，一时有些迟疑。“伯母，伞……”她的木屐已经落在车外的水坑里，鞋袜染湿，裙摆沾雨。
“小兔受伤了。很可能……”她快步奔跑起来，身形迅捷得一点也不像穿着和服的人。驾车的忍足侑士迅速提了备用伞追上去，猫泽梅人只好下车来，跌跌撞撞追上去。心里有种预感，最后，他终归还是来迟了一步……
来迟了……
他们都迟了一步，而后只看到了抱着死去少女的十七岁伪男童，还有一夜长成少年的忍足明日在呜咽——他太贪心，居然想逆转时间的命数，得偿心愿之后便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于是那一年夏末的雨夜里，有血液积蓄汩成溪河。
日暮凉夏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