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ＣＨＡＰＴＥＲ 4（1 / 1）
看到倒在血汩里的女儿，忍足侑士还来不及收拾哀伤的心情，身侧的人突然软软瘫倒，他一惊，忙伸出双臂将倒下的妻子揽到怀里。“小纱！”她勉强撑开眼皮，神色苍白至透明。笑了笑，虚弱的声音几乎被雨水掩住了。
对，不，起……
雪里纱的气息一径地消散，神态安详，仿如永远地沉睡下去一般。为什么说对不起，为什么道歉，其实忍足侑士什么都不懂，看着她这样子昏倒，还以为她只是受打击过大。紧了紧手臂，凑过头去帮她遮雨水。脸颊擦过她的鼻前，忽然身体全然僵住：没、没呼吸了……
僵着手指到她鼻下探气息，片刻后眼泪涌出来。
“亲爱的，为什么……突然丢下我？”
雪里纱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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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里在四个男人——忍足侑士，忍足明日，埴之冢光邦（姑且将他称为男人吧），还有猫泽梅人——殷切的目光中，细细地检查着雪里纱身上各处大小气脉。凉夏纪那一身伤一身血的，早在看到第一眼时便下了判断——没救了。
樱里一边检查，一边听着少年明日讲述事情的细枝末节来龙去脉。说完了，他垂下头，眼神黯然得要滴下眼泪来。还在小时候，那双眼睛便是几乎跟他身旁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了，雪里纱每每跟她说到这个次子，总是一脸骄傲自豪——这样懂事的孩子，做母亲的总是又疼惜又怜爱的。可这一次……
静默里，女子幽长一叹：“明日，你现在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是。但是，”那少年抬起头来，笑容哀伤，“无论如何，还是停止不了……”他的目光飘向体温已经散尽的少女，“我还是……停止不了，这种心情……”
特别是，在她对他说了那样的话之后。即使明明知道自己是错，即使明明知道她不喜欢他，即使这样……已经埋根深藏了长久时日的种子，早就在忍足明日心里发芽，现在长成了参天大树，遮蔽了任何他能逃脱的出路。现在她死了，反而让他莫名得觉得欣悦：这下，她不可能再属于其他任何人了……
呵！
忍足侑士眼角余光瞄到少年嘴角居然挑起浅笑，眼底一片癫狂。攥了攥拳，这还是明日么？他的儿子……那个十岁的孩子，应该还只是男童而已，现在却一夜长大成俊秀少年，陌生得让他认不出来。他也从来不知道，这孩子对自己的姐姐有这种……感情。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从来不知道……
从来都不知道……这孩子的城府深得，已经连他这个做父亲的也看不出来了……可是……
啪！！！！！！！！忍足侑士终于再也压抑不了自己心底的怒火，撇了礼仪修养，一把攥起少年的儿子甩了一巴掌。男子怒容满面——曾经的忍足侑士总是一付笑意微微的模样，轻易便让人忘了他也有板着一张冰山扑克脸的时候——那也是他能压制住爱玩的妻子的秘密武器。
“混帐！！！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出生！！！”
忍足明日僵住。其他人转过脸来，大气不敢喘一声。连樱里也怔了下，目光在父子两人之间来回，默然不语。毕竟是忍足家的事，她也只是个外人而已。
忍足明日猛地站起身来。在他愤而走出和室之前，轻软的女音飘过来，停下了他的脚步。樱里淡淡说道：“看来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错在哪里？忍足明日也想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许久，少年哑着声音说道：“或许……一开始我没出生就好了。这样，也不会……”
忍足侑士闭上眼，停了停，重又睁开。“对不起，明日，爸爸并不是……”他伸向少年的手落空，然后僵硬地收了回来，“对不起。”只是生气的时候，有些伤人的话便这样脱口而出了。
忍足侑士起身，上前把妻子的身体抱起来。 “纱……”低喃一声，他抬眼定定地望着樱里，“真的，救不回来么？连理由也不知道？”看到她轻轻摇首，他的眼神几近于绝望，然后所有的光都寂灭，沉默下来。
樱里借着丈夫的扶持从榻榻米上站起身来，叹息一声。“我救不了小纱。真的，无能为力了……”
“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其实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理由，难道真是因为长女的死对她来说打击过大而……不，不可能的！雪里纱是比任何人都要更坚强的，即使是他死去的话，她依然可以微笑着坚强地活下去。忍足侑士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结果樱里却告诉他：“凉夏纪在五年前就应该已经死了。”他震惊莫名，那这五年来跟他们生活在一起的少女难道是个幽灵吗？！
“不！我不相信！姐姐怎么可能……”忍足明日蓦地回过身，眼角一片微光。“姐姐她……姐姐……”
埴之冢光邦跟猫泽梅人也很激动，“小纪她……”
樱里沉下脸色，表情凝肃。“她们两个人的身体里有一道一模一样的分命结界。我推算了一下时间，是在五年前……也就是说，五年前发生过什么事，危害到了小纪的性命，小纱才会不得不出此下策。这可是……背叛神明的罪孽……结果才会……”她闭了闭眼，满脸疼惜，“这孩子，太乱来了。背叛神明的巫女，最后的下场……”
“五年前……”猫泽梅人猛然想起来，“小纪老是在说五年前我救了她一命！”
埴之冢光邦沉声道：“不。那只是她的错觉而已。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在这种时候，看似十二岁男童的他身上反而多了让人觉得安心的气息。樱里一时觉得有些奇怪。听到他们这么争执，再叹了口气，“你们还不懂吗？她肯定是以为，如果长女死了，你这个做父亲的肯定会很难过……比任何人都难过……毕竟当初，你是那么期盼这个女儿的到来……”
所以，最后的理由是：雪里纱始始终终还是，把丈夫放在第一位的。她爱他，无须任何疑虑。而忍足侑士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对于她来说，高于一切。
“这个，笨蛋……”到最后的最后，忍足侑士也只能抱紧了怀中的女子。那冷却的柔软身体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温暖，所以他抱紧了她。一再地收紧手臂，却因为无法改变这种残忍的事实而心里无力至极。
他深爱的妻子，他深爱的人，他的亲爱的……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不 ，永远也无法接受。所以也……无法原谅。
“无法原谅……无法原谅……可恶！可恶！可恶！怎么可以这样……笨蛋，丢下我一个人……一个人……”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听着这男人低沉哽痛的呜咽，任谁也忍不住难过起来。樱里移开视线，无声叹息。
丈夫握着她的手，一紧再紧，似乎也在害怕着未来那个哭泣的男人会变成自己。他凑到她耳边要她的承诺：“小里，答应过，绝对不可以像你妹妹这样……太任性了……无论如何，都要你活下去……”她怔了怔，回以一笑，“嗯。不会一句话都不说就离开你的……亲爱的。”他略略安下心来。
“明明，当初约好的……纱，亲爱的……不要让我找不到你……可是现在，我找不到你了……纱……亲爱的……” 以后再也无法，看到她的笑容了，然后感觉……他的世界像要塌陷进地狱里。一个家也就，不再完整了。
忍足明日过去抱起自己的姐姐，也是悔不当初。“如果……如果，一切可以……姐姐，对不起……”
“小纪……”猫泽梅人想要走过去抱一抱自己喜欢过的女孩子——前段时间还生气勃勃的人，现在只有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在那。他的脚瘫软，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让他的身体无力动弹。大概之前已经哭过许久，现在眼睛干涩得流不出一滴眼泪来。那个说过喜欢他的少女，其实只是把他当作替身而已，但是他还是无法恨她。只是感激……
感激她给过自己的温暖和鼓励。
埴之冢光邦低着头站在原地，底下双拳紧攥。 “不可以哭，不可以哭！哭就是相信小纪真的死了……小纪不会死的……不会死的……”他猛然抬起头瞪着樱里的方向：“你不是巫女么！巫女是可以复活他们的！小纪不可以死！不可以！”
樱里怔了怔，目光闪烁游离：“对不起，我……”她已经无能为力，神明对这双背叛自己的巫女母女的审判其实已经是留了余地了。
“我知道你可以的，巫女大人！你不是日暮樱里吗？！我母亲明明说过，日暮樱里是这个时代最出色的巫女，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就像是神明一样的存在，不是吗！更何况，你还有神器时之钥的守护！”
“你……怎么知道我的？不，还有时之钥……”
男童固执地看着她，倔强得明明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却坚决不肯流出来。“我已经过世的母亲，也是巫女……春日神社的，安本凉子。”
樱里了然，忍足侑士了然。原来，是故人之子。安本凉子曾经跟雪里纱是朋友，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而不再联络了。没想到会在十八年后，在这种情况下，听到她的名字。
埴之冢光邦看着众人，眼睛里有着跟忍足侑士一样的疼痛。“我本来也是不应该活在这世界上的……但是我的母亲，拼了命也要把我生下来，只为了……见我一面。所以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种心情……小纪想要保护弟弟的心情，伯母想要保护小纪的心情……”
因为理解，所以懂得，所以慈悲。
樱里沉默许久，最后慢步踱到男童面前，郑重其事地躬腰行礼。他以为她终于答应要帮忙了，结果她是一边微笑一边哀伤地告诉他：“对不起。我理解你想要留住小纪的心情，但是……”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心爱的男人同时也是这世上最爱她的人，她的丈夫，“对不起。我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在那之前，我是不能背叛神明的。”顿了顿，“而且，我也没有拯救他们的能力了。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巫女的清白之身……”失去了清白之身的巫女，灵力大减。
现在的樱里已经不是传说中那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明替身，只是个稍有灵力的普通女人而已。
“对不起，我救不了任何人，埴之冢同学。其实，我早就背叛了神明，能够苟延残喘活到现在，我已经不再敢奢求什么了。至于时之钥……”
“如果你害怕背叛神明的话，那么让所有的惩罚都落到我身上就可以了！不是有时之钥吗？我母亲说过时之钥有穿梭时空的能力，送我回到过去吧，这一次……这一次我不会再放任小纪被杀死了！如果有惩罚，让它们都落到我身上吧……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不听小纪的话而冲上去阻止他们的话……如果……”
“时之钥，也不行了……”樱里取下胸前悬挂的长钥挂坠，递到他面前。“时之钥虽然是神器，但是我现在根本没有足够的灵力帮助你穿越到五年前……”
好不容易找回的一线希望，又被她掐熄了。
樱里垂下眼帘，眼眶微红：“虽然明知道生离或死别都是必然的事，但是……如果真的落到了自己身上，还是会很难过。我果然还是，不够合格的巫女吧……但是巫女如果彻底舍弃了人类的感情，也就是失去了守护众生悲苦的怜悯之心了……神明是想要我们怎样，既要我们守护众生，又要我们抛弃七情六欲……真是的……”
面对神明，面对命运，面对生死，其实人类始终渺小而脆弱，根本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樱里始终憎恶着神明给巫女定下的束缚，因为这样她最终也无法跟自己爱上的双子之一的兄长在一起；但是雪里纱却甘之如饴，因为她一直以为自己无可去处，于是把神社当成家，把神明当成她要守护的家人；而凉夏纪在母亲的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把守护神社当成了守护家一样神圣的任务。
这是轮回。
神明一定早就埋下了陷阱。
樱里也想要制止这样的悲剧，日暮神社的巫女神话该终结了。不想让这样的命运继续下去，樱里一直是这样想的。所以她当初鼓励小纱外嫁忍足侑士，谁知忍足侑士竟能为了心爱的女人而委身神社，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凉夏纪对巫女修行的热衷让她几乎误以为，日暮一族的命运另一个高峰即将要到来，结果……
事实证明，神明也觉得到了该收回对这个禁忌家族的恩宠之时了——最初的最初，在那个乱世之中，圣洁的人类巫女跟天敌的妖族男子结合，诞生繁衍而出的日暮一族，本身就是种禁忌的血脉存在。它终于要把给过日暮一脉的一切都收回去了……
“要是小四在这里就好了。她是我们神社的另一位守护巫女……”可惜她在五百年前那个战国时代里，已经没有人可以穿过食骨之井去找她，除非她自己来这边……
和室门外的走廊上响起渐近的脚步声，还有少年轻朗的笑音：“哎哎，四姐，你到底干嘛想要时之钥啊？得到那个东西有什么好处吗？你想要它的话我也想要……嘻嘻，别瞪我啊，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我都想跟你抢一抢……哎哎，你吭一声嘛……老是这样的，一句话也不说……大冰块！哼……不理我就不理我嘛……你别冰着张脸，我会害怕的……跟老头子一样……真是不可爱呐……明明我们都是双胞胎的说，怎么你的个性就差劲成这样呢……再这样下去，小心你嫁不出去了……啊哈哈……”
然后，屋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浮起了微笑。
樱里收紧指间的时之钥，如释重负：“小四来了，然后……有救了……”
那就能借着时之钥还有小四的灵力让那孩子穿越回五年前，去看一看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当时的雪里纱，当时的凉夏纪，当时的人……
也许，那个在夏夜祭的晚上救了十岁女童的学长是真的存在的。昏暗的河水中那浅金色的头发，当时惟一的亮色，拯救了她的温暖……
也许，时光回溯之后，一切的未来都会因此而改变了，但是，总比死别的结局要好一些吧。希望这一次，是个令人微笑的后续……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