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往事回首（1 / 1）
渔舟唱晚，邺水朱华，接天莲叶无穷碧中，一一风荷招摇而举。小楫轻舟，随意东西，碧波荡漾不见底处梦入芙蓉之蒲。残阳似血，彤云灼烧，波光淋漓予以接盛，血色染上清碧的湖水，变得热烈而鲜红……
信手摘过一支翠荷，盖过面上，清凉的香气沁入心脾，嘴角不自觉的弯起，荡漾出一抹慵懒而满足的微笑。躺入小舟荷叶遮阳潇洒而悠闲，“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折一枝粉荷，娇媚而妖冶，手一抖，花瓣簌簌而落，扑入水中，他想起了那年，他们荷叶遮舟……
*************（回忆）************
“你不是不喜欢荷花吗？怎么还要我带你出来赏荷？”他在她身边恣意地躺下，头枕着胳膊，小舟摇晃了一下。
“啊！你轻点儿，掉下去了怎么办？”她抱怨着。
“没关系，掉下去了爷就勉为其难把你救上来。”他嘻嘻笑着，把一片一片花瓣都撕下来砸到她身上。“什么时候弃梅留荷了？”胤祥玩味的笑着。
暮晴也不甘示弱，掐了碧绿的荷叶直接盖在他脸上。“没有呀！就是前几天听到暾儿背诗词来着，李清照的《如梦令》，忽然就一时兴起也想感受一下，‘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是个什么滋味儿。”
“嗯，你倒是真会挑地方。这个时候四哥这圆明园的芙蓉开的是最娇艳的。”
“偶尔换一下口味也不错呀！不过我倒不是很喜欢这粉荷。粉红色的花瓣，金黄色的藕心，还有青翠的不能再青翠的长长的杆，这颜色太扎眼了。俗！什么‘出淤泥而不染，在濯清涟而不妖’，没有遇水就这般妖媚了，偏偏还自命清高的很。‘淤泥不染？’它这还是长在淤泥里的呢！若是没了这淤泥给它供给养料，早就活不成了！忘本还能成？”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青莲和白荷倒是挺不错的，这个颜色没有这么娇嫩，清清爽爽的素雅感，多好！不过，眼前就这些了，就凑和着看吧。”
“哟！不愧是爷的福晋。”趁其不备，起身在她脸颊上“啵”了一口，“眼光和见解就是独特。这《爱莲说》可是被你批得一文不值！”
“少拍我马屁。”暮晴将他推开，白了他一眼，撇撇嘴。
“嘻嘻……要不我回家就叫人把那塘芦苇给拔了吧。中上你喜欢的青莲和白荷。”
“去去去，说风就是雨的。”暮晴也躺下，懒懒的晒着太阳，“我还是觉得那趟芦苇好的紧。种什么样的荷花的都有，而且多的是，但是种芦苇的就少得多了。不过最重要的是，我是更喜欢芦苇的。”
“呵呵，你是喜欢芦苇呢？还是喜欢种芦苇的人呢？”胤祥不怀好意的冲她笑。
“是你一棵一棵亲自种下去的吗？”暮晴白了他一眼。
“嗯，那好，既然福晋说不种那咱就不种了。”说完还装模作样摇头晃脑的惋惜的对手中的荷花说：“看来你还是没福气呀！福晋既然不喜欢，那什么’香远益清亭亭净植‘都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花朵入水，愈发娇媚……
**********（回忆结束）**********
“你是个没福气的。”胤祥如是说，漆黑的眸中带了一丝落寞与惆怅“如今，没福气的不是你而是我了。”……
层层密密的荷叶之间，小楫轻舟，纵卧其间。她不由得停下脚步，驻足而立，只不过，吸引她的即不是那层层密密的翠叶，也不是那一朵朵亭亭玉立娇艳欲滴的粉荷，更不是赫赤色的小舟，而是——舟上那个躺着的举着荷叶遮阳的宝蓝色衣衫的人。他在笑，他在看着荷花和荷叶在笑。他是记起了他们等在这里美好的回忆吗？他的心里，还是有她的，是吗？
——“那我就把后院儿的那个池塘栽满了接天连地的荷花，等着凝儿可好？”
那年，碧波湖水荡漾，他是这样说的，他还告诉她，他要娶她的……
*****************（回忆）*************
“胤祥哥哥，你看，这朵是这所有的荷花中最漂亮的一朵！”她站在小舟上，把花高高举过头顶，冲着他欢快地叫喊着要给他看。宝蓝色长袍，麦黄色盘锦马甲，小麦色皮肤，身形挺拔，金色的带着紧紧束着腰，把他修长的身形给完美的勾勒了出来。飒爽英姿，神采飞扬，这两个词不知怎么的就烙在了脑海中，然后——脸，刷的一下红了。十二岁的小姑娘，已然情窦初开。
胤祥冲她做了个鬼脸儿，瞟瞟四周，很好，没有人。起跑两步，一个空心跟斗，就翻到了船上。但是因为着力过猛，船竟狠狠的震了一下芯凝脚底一个不稳，竟扑倒在他怀里，而他也因为芯凝的冲力，躺在了小舟中。他死死的搂着她的腰，她紧紧地趴在他的胸膛上，两个人的姿势暧昧至极。她甚至能听到他扑通扑通的心跳，以及……他的呼吸和身上的体味。
“啊！”芯凝低呼一声，从他身上跳开，脸红的比雨洗过后的芙蓉还要娇美，手中的花，顺势跌入池中。
胤祥明显一震，目光也随之飘到一边，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呃……这个……花掉了。”他伸手挠挠头，想打破这个诡异的气氛。
“嗯。”声音小如蚊蚁，芯凝心如鹿鼎，竟没有一刻能平稳下来。
“那个……你很喜欢荷花？”
“是呀。我最喜欢周敦颐的《爱莲说》。”小女儿形态展漏无疑。
“哦——”胤祥颇有意味的拉长了调子，脸上的红晕渐渐有升起的势头，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满脸通红的芯凝不放。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伸过去拉住她的，“凝儿，我喜欢你。”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告白，第一次认真的告白，“你喜欢我吗？”
交握在一起的手心出了汗，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总之，这汗液让两人的手更为紧密的贴在了一起。
“喜欢。”声音微小，但是丝丝甜味却顺着咽喉滑到了心里，蜜，哪有这甜？
不知是不是因为欢心，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那我娶你做嫡福晋可好？”
***************（回忆结束）*************
“那我娶你做嫡福晋可好？”她低喃。他还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吗？他，还爱她吗？可是，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嘶——嘶——”奇怪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不悦的皱了下眉头，向声源处寻去。
“啊——蛇！救命呀——！”芯凝吓得花容失色立刻失声大叫。
那条蛇正盘在一起，黑色的身子吐着鲜红的蛇信，尖尖的尾巴一下一下甩着，感觉到周围的变化，立刻警觉的立起身子，准备发起攻势。
“别动！”
刚要再惊叫，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不知怎的，心，竟哗的一下落了下来，分外安稳。还没等那条蛇行动，眼前一个宝蓝色的身影闪过，身子陡然一轻，感觉自己被拦腰抱起，一抹翠色夹杂着点点粉色从眼前滑过，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稳稳的站在木舟之上，可是双臂，还紧紧的，搂着——他。
“好了，没事了。”毫无感情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提醒她——该放手了……
头，从他胸膛上移开，缓缓地抽回手，恋恋不舍得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谢谢。”她后退两步，小声说。
“没事。”胤祥松开她，复而懒散的在刚才的地方躺下，仿佛这只小舟上就他一个人，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以后别随便到这儿来了，这个季节，蛇多。咬着了可不是好玩儿的。”好大一会儿，他才说了这么一句。
“你是在关心我吗？”听到这句话，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心里潜藏多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可是，自己还在期盼什么？
胤祥冷笑，“你希望是这样吗？”他坐起身来，讥讽着看着她。
“我……我……”芯凝低下头，脸不自觉的红了。他还是一如当年的潇洒俊朗，只是少了几分少年的青涩莽撞，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稳重和魅力，这——更加吸引她了。她爱他，一如往前。
“算了吧，十四侧福晋，我高攀不起。”胤祥冷冷的讽刺。对于这个女人，他实在没兴趣。
这句话，就像是一只手，毫不留情的揭开了她心底的伤疤，疼痛，酸涩，所有的委屈都伴随着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胤祥哥哥。”芯凝蹲下身体，洁白的贝齿咬着殷红的下嘴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双手紧紧抓住他有力的臂膀，睫毛上挂着的泪滴摇摇欲坠，整个人楚楚可怜。
一声“胤祥哥哥”唤起了他少年的回忆，似乎是有些不忍，他没有甩开她，闭上眼，再睁开是神玄色的眸中就带了几分哀伤和深情。“好了，凝儿，别哭了。”从怀里掏出手绢给她，语气多了几多唏嘘与无奈。
这是……他还在乎自己的是吗？他还是爱自己的，真的爱自己的！他们少年时代纯真的感情，怎么会断？似乎是沙漠中迷路的旅人找到了绿洲，按下狂喜的心情，统统转化为泪水奔流而出，“胤祥哥哥……”芯凝哽咽着，睁着泛着水雾的美丽的丹凤眼儿痴痴的看着他，泪珠却簌簌落下，顺着白皙的面颊滑过两行清晰的泪痕。
胤祥叹了口气，不再看她，而是站起来，眺望远方。
“胤祥哥哥，是凝儿错了，是凝儿不该听阿玛的话嫁给十四阿哥的，凝儿一直爱的是你呀！”修长而纤细的柔荑一直晃着他的小臂，她乱了心智，一把抱住就要移步的他，紧紧地，紧紧地。数十年压抑的感情如同泼了闸的洪水，铺天盖地而来，较好的面容梨花带雨。她悔了，真的悔了。当初为什么要追求那所谓的荣华富贵而放弃自己的感情呢？现在呢？是花再多的珠宝也挽不回这段感情了。“我们回到从前，回到从前那段感情好不好？你还是爱着我的，是不是？……是不是呀？胤祥哥哥……”
漆黑的眸子上泛起一层薄雾，三分柔情，三分怜惜，还有三分无奈，他转身看着她，缓缓的抬起她的脸，柔之又柔地用帕子轻轻擦拭着擦也擦不完的泪痕。“凝儿，已经晚了，你知道吗？”声音有些沙哑，“太晚了，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不——”怎么会晚？她爱他，他爱她，一切都可以挽回的，一切都不晚的，不晚呀！不能晚呀！她歇斯底里的叫着，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有一头扎进他温暖的怀抱，牢牢地抱着他，仿佛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说什么，也不要松开。松开了，她就会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我们能回去的，能回去的是不是？能回去的……我什么都不要了，都不要了！福晋身份，金银珠宝，名誉地位，我统统都不要了，胤祥哥哥，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我只要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就可以了，好不好？”芯凝抱着他苦苦哀求，希望他能给她一丝曙光。
胤祥松松的环着她，在颤抖的娇躯上一下一下有规律的轻拍着，低声安慰，“好了，凝儿，凝儿，凝儿……”一遍一遍轻念着她的乳名。
夕阳倾颓，只余霞辉，微风过后，波光淋漓的水面晃得人睁不开眼。
“天色晚了，你回去吧。”胤祥柔声道，轻柔的给她擦着哭红肿了的眼。
“胤祥……”声音粘软，带着一点点嘶哑，如同一根丝线拼命想绑住他的心。
“等会儿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
“可是……”她不愿意，她不愿意就这样秋风扫落叶般把今天扫的干干净净，不留下一点儿痕迹。她爱他，爱的天真，却爱到痴狂，她要和他在一起。
“凝儿，忘了吧，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们回不去的。”一个吻如羽毛般轻柔的落在她的额头。
芯凝浑身轻颤了一下，这个问就如同一缕阳光，给了她心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一个希望……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心心念念的那人却已站在了岸上，能看到的，只有他渐行渐远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