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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三、未果为结(6)(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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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棍扬起,冯铨虽是坐得老远,却也觉得那棍风割着自己面颊一阵生疼。他的眸子随着那棍子落下的迅猛之势骤然放大,他的心脏一下子堵到了嗓子眼,像是要冲出来替源清痛喊一声,他小腿上的肌肉也猛然一阵抽搐,似是要跳起来,替儿子挡下这一棍之力。但他的身子像是死了,只剩下魂魄在这里看着,急得抓心挠肝,就是说不出话也动不了。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那棍子以劈山裂石般的气势,重重一下,正打在原先的两处旧伤痂上,打得源清的屁股深陷下去。待棍子离开了,原本红紫肿胀的皮肉现出一片苍白,源清的腿紧绷了一刻,才不可遏制哆嗦起来。

源清原本因为寒冷而下意识抬起一点的腰身被这一棍的力道狠狠地砸在地上,他先听到“砰”得一声闷响,第一个反应是觉得两侧的髋骨被震得生疼,心下还有些恍惚:昨日板子的声音,似乎不是这样的……

突然之间,一种难以想象、难以描绘又绝对无法忍受的剧痛,在他臀部的肌肉里翻涌开来,他竟不知这疼究竟是从皮肉外头透进去的,还是从骨头里冒出来的。那疼只是像冲开了堤坝的河水一样,在他的身子里奔流来去。向上传到腰间、传到胸膛,冲得心脏都不跳了,向下传到大腿,传到小腿,又传到足踝上……若非身子被压得太死,他真想回头看一看,他的下半身还在不在,是否已被这一棍砸得碎了。

第一棍打过后,第二棍才扬起来,这短短的一瞬间的停顿,对源清却像是在地狱中走了一个轮回般长久,。那些以前挨过的戒尺,往往带着父亲语重心长的教诲,一下一下,是可以消化的痛,而这一杖军棍带着可以使丘峦崩摧的气势呼啸而下,要的不是受杖人去仔细体味教刑所“教”,而只是要让那些尘芥之人在赫赫淫威下永不敢抬头。一刹那间,在狂骤的痛中想到的不是自身血肉,而是华夏一片山河,仿佛那些山山水水,就是这样一棍下来,顿成齑粉,连一丝死亡的美,也无从谈起,留下的只是“征服”二字透骨的铁血与暴戾。

他本来已经冻得僵硬的身体,彻底让这一棍打得复苏,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哆嗦。第二棍的棍风压下来时,他只有更紧得咬住牙关,同时将身子紧紧贴紧地面。虽然他疼得只想挣扎,只想在这地上打起滚来,他却也极怕再像方才那样拱起腰身,自己的骨头真会被砸断了,他唯一的一丝奢望,便是地面能支撑住他,能将那痛苦向地下传去一些。

他的奢望很快便被那沉重的杖子打得灰飞烟灭,非但那疼痛比方才更剧烈、更可怕,连他身子下的土地,似乎都被这一棍之力砸得下陷了几分。他终于可以体会、分辨那种痛苦。没有错,那疼就是从他屁股散开的,肌肤表面也很疼,昨日的杖伤再被这一击,宛似将滚烫的油泼上去,又像是扯起一块皮肉来。但最痛苦的还是肉里边儿,那种酸、麻、剧痛混合在一处滋味,惊得他魂飞魄散。他虽是咬了半天牙关,没有喊出声,可是他似乎听见他身体深处挣扎出的一声惨叫。他的脑海虽然被疼痛占得满满的,却猛然跳出“神州陆沉,百年丘虚”八个字来,皇天颠倒着不肯再照鉴他们的苦痛,后土也只是冷冰冰地任由旁人的马蹄践踏。

不过两棍过去,源清臀上便被打成了一片淡青色,连昨日的杖伤都已盖住,那两处伤疤虽然被棍子砸裂,却因为力道太大,连血液都逼住了,只是狰狞地露着粉色的嫩肉。但稍稍停了一瞬,肌肤的颜色便开始转红肿起,鲜血也从伤处缓慢地渗出来。

冯铨看得胆战心惊,他终于领教了满洲人的威力,这些人没有任何的礼法道德作为底线,所以行事可以无所顾忌地蛮横、残暴。这不是朝堂上唇枪舌剑的门户之争,也不是士大夫中道貌岸然的机械阴谋,他几十载的宦海沉浮中修养出的智慧才华,作为读书人思想根源的朱子或阳明心学,在没有商量余地的棍棒下,是多么苍白无力。他颤抖着望向多铎,多铎却是轻描淡写一笑:“老先生不必怕,他吃不住疼痛,自然就说了。”

一来是军棍沉重,挥舞极费力气,二来这些惯于行杖的侍卫,也深知在棍子离身后,那力量在皮肉中释放时引起的痛苦,才最缠绵深重,故而一棍与一棍间都有停顿。源清倒宁可他们棍如雨下,直接打得自己晕死过去好了,这样缓慢的折磨,让他连喘气都不敢,他风寒中鼻子呼吸不通,又死死咬着牙忍痛,只能将一口气闭在胸膛里——他不知自己会先疼死还是先闷死,如果他不交出帖子,今日已没可能活着出去了吧?

昨日他还心中埋怨,那掌板子的家奴竟是不留情面,用那样大的力气打他,此刻才知道,比起正落下来的军棍,那几下板子不过算是沾了沾他的身。只因他生下来没有受过一点苦头,便以为那点疼了不得,原来这人世间还有更大的疼痛存在。就像他从前因为父亲身列逆案,也为自己和哥哥才华抱负无法施展而郁郁,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突然山河破碎,莫说才华,连一身血肉都保不住。

五六棍落下后,源清终于感到所有的疼痛都聚拢在臀上,翻着倍地叠加,如海潮骤至,又四散于各处经脉。这些刑杖好手让疼痛变得如少女梳妆一般层次分明,那一棍子下来神完气足的钝痛如先来薄施的脂粉,铺陈开来,叫人怯缩。接下来顺着昨日伤口展开的痛细细蔓延着筋络散开,又似女子在粉脸上轻描蛾眉,点点细致,未有丝毫松怠处,叫人的意志只能专注于疼痛。以至于他肩膀和手腕上被捏压得没有了知觉,就是咬着的唇齿间咸涩的血腥味儿也让他恍然不觉。只有那砰砰的军棍砸肉的声音,才是他最为恐惧的,死去活来,若能死倒也松快些,可恨得是那个“活来”,数次他都以为自己马上要昏死过去的时候,却还有更疼的一棍落下来。他现在唯一残留的理智,便是强迫自己,在昏死前不可出声,爹爹就坐在旁边,自己要是呼出痛来,让他情何以堪。

多铎倒有几分诧异,不论藏匿帖子的是冯铨还是他儿子,这少年忍痛的本事还真出乎他意料。他自然不担心自己的侍卫会舞弊,且这些惯性杖之人,力道、时间、落杖的位置都拿捏得极好,知道怎样会让受刑人最疼痛。

源清臀部肌肤已被打得尽成暗红色,肿胀的皮肉将原来的两处旧伤撑得绽开,每杖一下,便又涌出一些鲜血。多铎看见源清的一双手在地上死命地抠着,关节挣得雪白,手背上挣出条条青筋,他原本不相信,一个男人的手可以生得这样细腻好看,修长的手指跟春葱一样。他更不相信,一个手生得这么好看的少年,能禁得住他的军棍,打得鲜血长流了,却痛都未喊得一声。

前阵子青州出了乱子,朝廷委任地山东巡抚方大猷惶惶不安,派了总兵官奔到京城求救。多铎本就为兵力不足恼怒,凭空地还要分出一万去攻打山东,一怒之下让侍卫将那总兵拖翻打了二十棍,挺长大一条汉子,不到两三棍就哭爹喊娘,鼻涕眼泪拖得老长求饶。他还和身边将领嘲笑,南蛮子都是女人变得,皮肉这么娇贵,怪不得打不起仗。

他原以为源清挨个几棍就招了,自己打够他十棍,算是惩戒他对朝廷不敬,也给冯铨一些警示。可是眼下,源清的态度让他明白,冯家不交出帖子,绝不是因为财迷舍不得,爱财的人都没骨气。他慢慢抚了抚下颚硬硬的髭须,又扫了一眼六神无主魂魄不齐的冯铨,心下雪亮,爹是个软骨头,症结出在小的身上。既然不是冯铨对朝廷心怀异志,多铎心里多了几分轻松也多了几分怒气,便不准备在十棍打完时叫停了,这乳臭未干的少年竟然有胆量跟他抗衡,自己便打死了他,冯铨也依然得乖乖入朝做官。

源清的倔强激怒了他,这种抗拒的气质他见过太多,远的有当年被俘不屈而死的前明大学士孙承宗,近的有走在街上,冷冷瞥着满洲兵的京城士子百姓。他们太迅速地接管了这个国家,对这个国家人民的想法还没有摸清楚,顺从的他们鄙薄,抗拒的他们痛恨。

冯铨虽是听不见儿子叫喊,却比昨日源清又哭又告饶更加惊骇揪心,眼见儿子被紧压着的双腿在棍子的重击下阵阵痉挛,臀上的鲜血蜿蜒流淌,被棍子砸得飞溅起来,落在他尚白皙无暇的大腿上,红白相映便跟昨日的白雪红梅一模一样。

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冯铨的脑子是晕的,一个恍然间他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新朝豫亲王的行辕,还是当年锦衣卫的诏狱,那在棍棒下挣扎、却又死死忍痛不肯出声的身体,太过熟悉。翻开的皮肉如同狰狞的眼睛望着他,像工部郎中万燝的眼睛,像汪文言的眼睛,像杨涟左光斗缪昌期的眼睛……

打过十棍,两个行刑的侍卫便整齐退下,另有两人面无表情补上来,冯铨想起来,当年的廷杖的规矩也是如此的,怕掌刑的力气不够打得轻,每打五棍便一换人。是,一定是他的报应,是他给魏忠贤写信,说廷杖足以威慑百官,是他让崔呈秀杖万燝时“用心打”,将万燝活活打死……现在那些杖下的冤魂回来了,等不得他死后,就在眼前,活生生地报复了他。一念及此,冯铨再也忍不住,直接扑在地上,哽咽叩首道:“千岁……千岁爷杖下留情,饶了犬子吧!学生府中尚有魏晋以下名家书帖七十种,愿尽献于千岁把玩,只求王爷慈悲,留犬子一条性命……他实实受不得了……”

多铎冷哼一声:“老先生快快请起,二公子还没吭声呢,您急个什么劲儿?说实话,您府上的帖子我还真不稀罕,汉人以玩物丧志亡国,我满洲男儿志在开疆拓土,谁整日在笔杆子上耗精神?老先生是要在我朝为官的人,二公子脾气这么大,您就不怕他跟南边有点什么往来?”

冯铨吓得心肝剧裂,一边叩首一边道:“不不不……学生可以作保,犬子绝无此心……”

多铎冷笑道:“小王要请老先生出山,自然不能让老先生有后顾之忧,今日务必让二公子明白事理。您若是看不得——刚林,冯先生是斯文人,你陪他到旁厅坐坐,你喝了冯先生的茶,也让冯先生尝尝咱们老满洲奶茶的味道!”

刚林知多铎今日动了真怒,不敢违拗,站起身强作笑容去搀扶冯铨,笑道:“冯先生不必忧心,小孩子打几下屁股么,没妨碍的……”冯铨听得多铎要撵自己出去,那岂不是如同将源清丢在狼窝中一般?忙又叩首道:“千岁!千岁爷,求您让学生跟犬子说几句话!”

多铎一笑道:“他若肯听您的话,倒好了。”他摆摆手,按着源清的几个侍卫便站起身走开来。

冯铨想要站起来走过去,可是他浑身上下都是酸软的,如同被人抽了骨头般无力。儿子就伏在距离他咫尺的地方,皮开肉绽,哆嗦地如同一片风中枯叶,冯铨终于放下了他半生来视同性命的仪态和风雅,在这些新朝贵人面前,一步步向儿子膝行而去。他每用膝盖迈出一步,都感到自己的肺腑在抽搐,这种极度的屈辱,便是他屈身于缪昌期等人时也不曾有过。他心里依然纷乱,乱得恨不能即刻死了,却又异常沉静,能够思索一些事情。如果当初他没有帮魏忠贤,如果没有天启朝那场浩劫,如果东林和阉党没有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也许大明还是大明,就算他在乡野间做个升斗小民,也比眼前要好许多许多。

原来上天给过他们很多条路,是他们自己选择了最屈辱的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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