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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三、未果为结(5)(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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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多铎的行辕门外,源清身上有伤,被两个家人搀扶着,才慢慢下了车,自己尚且站立不稳,却还伸出手来要搀扶冯铨。冯铨向他一点头,提着衣裳下来,却为眼前的景象颇吃了一惊:当年的红墙碧瓦已被拆了个干净,四处搭着一座座帐篷,来往出入的尽是拖着辫子的满洲兵卒,有的正在架大灶煮饭,锅里的大块肉泛着白腻腻的油花。有的兵卒席地而坐,正从锅里捞肉大嚼,有的就依着帐篷一边看冯铨下车一边指点嬉笑。也真亏得他们不怕冷,大雪天帽子也不戴,露出青溜溜的半爿头皮。

冯铨先是被那油腻冲得一阵反胃,既而被指点得浑身起栗,有些酸楚又有些羞耻地想:自己的模样,可是和这些人一般滑稽丑陋?自今以后,天下汉人就要侍奉这些蛮夷做主子?

当年他拜谒魏忠贤,好歹还端正衣冠风姿绰约,有风流才子的美名,令魏忠贤一见而惊为天人;今日重来,已成了这等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管人家是否礼遇,他自己先矮了三分。

一个戈什哈一溜小跑出来,单膝跪下行礼道:“王爷在大厅恭候,请老先生和公子进去。”这人一口北京腔调,“打千”却甚是娴熟,冯铨苦笑一下,转头低声问源清:“能支持么?”

源清方才下车时牵扯着伤处,臀上杖伤突突作痛,强做从容道:“不碍的。”

冯铨又吩咐他一句:“一时不要胡言乱语。”便脱了自己的氅衣交给同来的家奴收着。

源清抬头看看那大门上的飞檐,上头压着厚厚的雪,显得臃肿沉重,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砸下来。忽然想起老早看得一个小说里,茅厕上一副对联,天下英雄豪杰到此低头屈膝,世间贞女节妇进来解衣宽裙。竟莫名淡淡一笑,脱了氅衣道:“儿子省得。”

冯铨就在别人的屋檐下与儿子无言对视,终究叹了口气道:“走吧!”

多铎虽然没有迎到门外,却也好歹给了冯铨几分薄面,下得座来笑道:“老先生才学举世无双,小王渴想已久了!”

冯铨有些受宠若惊,忙趋前一步口称:“草民叩见王爷千岁!”就要下拜。他知道满洲人行的是单膝礼,低头的一瞬,正在犹豫是要照汉礼还是照胡礼跪拜,多铎已一把挽住他,笑道:“老先生不要客套,王兄许了您官复原职,您就是我大清的大学士,还口称草民,莫不成是嫌王兄许的官儿太小?”

冯铨一惊,忙换了称谓道:“摄政王如此抬爱,实逾涯份,且学生才力本薄,废居多年,百病缠身,还请千岁爷务必代辞。”

多铎笑着一拍冯铨肩头,倒把冯铨吓了一跳,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多铎笑道:“老先生既然剃了头发,就是自己人了,不要说客套话。王兄说了,我朝尊贤敬客,像老先生这样博通典籍、谙练政务的人,正要请来为我朝制定礼仪乐章,为前明修史籍,让您原衔入朝,还是委屈您了呢!”

冯铨听得“修史籍”三字,心中忽然一动,历代都要为前代修史,将这枝笔握在自己手中,总比任由东林竖子诋毁自己好吧?他一躬身道:“摄政王与千岁恩同再造,学生当不日入朝拜谢。”

多铎笑道:“小王在盛京时就听得了老先生的美名。那一年四哥派王兄攻山东,路过涿州时王兄就想见老先生一面,谁知涿州的城墙砌得跟铁桶似的,王兄攻了几日竟没攻下来,只远远地望了一眼老先生在城头上的身影。回去就跟我说,涿州城有两件宝,一件是城墙,一件是冯振鹭,将来等我大清一统中原,一定要让我见识见识。城墙我已经见了,今日得见了老先生,果然是人杰地灵,名不虚传。”

他嘻嘻哈哈地说着,冯铨已吓出一身冷汗来。崇祯十一年睿亲王多尔衮率清兵攻打京畿山东等地,攻克了六十余座城池,唯独打到涿州进不了城门。一来是魏忠贤把自己的家乡布防修得太牢固,还安了几门红衣大炮,威力无匹;二来是涿州多富户,冯铨带头捐资抗敌,又亲自带着民兵上城头固守。军民一心,硬是让满洲人打了几天,连城墙的一个角儿也没打下来。当日冯铨守城,一半为着保土卫家,一半也为着自己的前程,清兵退后,他还将涿州的几门红衣大炮运送到京师去,企图以守城之功复官,终究为东林所阻。想不到当日竹篮打水不说,反留了今日的祸患。

他正胆战心惊思虑如何回答,多铎已转向源清,倒是微微一愣,他不论是在北边儿还是在京城,他都没见过这么清秀的少年。似乎洪承畴养得那两个小唱,涂脂抹粉的让人生厌,都没有眼前这少年轻云蔽月般的淡雅。他笑道:“这便是二公子么?要不是刚林先告诉小王是个俊俏美少年,小王还道老先生把家里小姐带出来了。”

源清听多铎说得粗俗不堪,又想起昨日在刚林面前赤身露体,羞恼得满脸通红,不顾父亲频频向他使眼色让他跪拜,只躬身一揖,低声道:“晚生拜见王爷千岁。”他略一动作,臀上伤处便痛,不过行了半揖之礼。

冯铨尴尬赔笑道:“犬子自幼体弱多病,学生宠溺得过了,粗疏无学,漫无礼数,请王爷降罪。”

多铎虽是笑脸,但双目放出阴鸷的光,源清被他一望,但觉那目光似要化成利箭在身上穿两个洞出来,只垂着眼睑面容平静相对。多铎原本生得威严,这一眼睛扫过去,朝中的汉官没有不胆寒的,遇到这少年身上,却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没半分使力处。他先是大怒,既而想想后堂预备好的侍卫,冷哼着一笑,道:“汉人里有句话,慈母多败儿,棍棒出孝子,老先生才学文章都高明得很,怎么在这事上看不破?”

冯铨身子又是一哆嗦,他已隐隐预感多铎今日让他带着源清过来,绝不止想见他一面那么简单。多铎看似粗豪,其实若隐若现提及当年守城的事,正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冯铨一双手被多铎满是茧子的大手执着,生生刺痛,又不敢抽出,粘乎乎都是汗水。只觉自己父子都如陷入了樊笼的猎物,眼看着刀枪及身却无力反抗。他苦笑道:“是,是学生教子无方。”

多铎一边拉着冯铨向上走,一边笑道:“听说老先生家里近日出了监守自盗的事,可是与这位二公子有关么?”

冯铨手足冰冷,额上却渗出细密的汗珠,微微躬身道:“千岁爷说的可是快雪时晴帖?学生一向疏懒,家务紊乱,以致帖子丢失,让千岁爷扫兴,这事大半责任都在学生。昨日已经狠狠责打过犬子了,今日负荆而来,正为向千岁爷请罪。”他今日方体会到了刘邦当日鸿门宴的窘迫,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只可惜他身边并没有张良樊哙。

多铎按着冯铨在客座上坐下,笑道:“小孩子背着老子拿家里东西出去卖钱,我们满人里也常有,抽两鞭子就全说了。小王听老洪说,那帖子是老先生至宝,少不得替您问出来。”

他转了身,背着手向源清跺了两步,像猎豹玩弄爪子下猎物般,眯着眼只是微笑,道:“少年,那帖子或者你卖了,或者送人了,早些说出来,小王可代你向老先生讨情。”

源清在多铎提到帖子时心中乱跳,待和这位久经沙场、身份尊贵无比的豫亲王咫尺相对,倒是平静下来了,被外间传得三头六臂的满洲人,也不过如此。除了身材略高大强壮些外,就是说些浅显粗俗的话,撺掇着父亲再打他一顿,看不出有什么心机谋略,他们居然能平白占了江北大地,真是侥幸。他双手在袖子中轻轻握紧,放稳了声音道:“帖子丢在学生身上,与我家老爷无碍,至于丢在何处,学生不知道。”

多铎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笑容,道:“果然老先生宠得过了,小王就替老先生开导开导你。”他一拍手,从后堂忽然涌出两队侍卫来,一队手上执着人来高的木棍,一队直扑源清而去。两人抓住他手腕肩膀,在他膝弯处狠狠一踢,源清痛呼一声重重磕在地上,臀上的杖伤疼得他眼泪直涌上来,抬头怒道:“你们干什么!”

冯铨震惊地目瞪口呆,直到儿子叫出来,他才相信不是自己眼花,猛得站起身,惨白着脸道:“千岁!”

洪承畴昨日没有听到刚林和多铎的话,也吃了一惊,目视刚林,刚林却没事人一样走过来,扶住冯铨笑道:“冯先生,我在你们汉人的书上看到一句话,说得挺好,弱子下瓦,慈母操棰,不妨就让王爷替您问问,您安坐就是。”

冯铨这几日虽然深恨源清少不更事,行事全然不计较利害,此刻休提功名荣华,便是一家性命都被他的意气一步步推向悬崖,心心念念恨不得一棍子打出他魂魄来,才能叫得醒他。然而此刻骨肉关情,自己的血脉就这样眼见得被别人握在手中,便是别人剃刀剜心而去,也无过如此,只得强压下惊惶,躬身道:“千岁爷,犬子虽然顽劣该打,但昨日学生已经打过,且念在他正在病中,求千岁爷开恩,赦了他这遭儿,学生一定带回家好好管教……”他低着头,眼睛却不可避免看到被王府侍卫驻在地上的棍子,那棍子足有儿臂那么粗,通身打着黑漆,一丝光彩也无,却又似幽幽地泛着某种摄人的光……他记忆中,便是诏狱的行杖也没有这个粗,便是午门的廷杖也没这个高大,一时间他不知是入了噩梦还是刚从噩梦中醒来,惊悸地浑身打颤。

多铎笑道:“老先生昨日打得不是出头棍子么?您不要怕,小王保证把帖子给您问出来。我们满洲人养儿子从来没这么娇贵,小王兄弟十来人,当年个个跟着阿玛上战场冲锋陷阵,有了错处照样挨军棍,也没见把谁打坏了。”

源清被按在地上,羞愤交集,奋力抬头大声道:“这是我冯家家事,何须王爷插手!”

多铎硬按着冯铨坐下,笑道:“汉人不是说君臣父子么,若子可以欺父,臣便可以欺君了,我代朝廷教化子民,为何管不得?我也不五十八十的吓唬你,先打三十!”

他话音刚落,两个侍卫便将源清按在地上,又有两人横过棍子,压住源清足踝。一个侍卫蹲下身,呼得将源清的棉袍揭上去,三两下扯开腰带,便连着夹裤素裤一嘟噜直褪到了脚踝。源清从腰肢到小腿的大半段身躯,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和厅上各色人等的目光下。

也许是这些侍卫一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太快了,让冯铨来不及反应,也许是是源清的身子被压得太紧了,无法挣扎反抗。源清直待冰冷刺骨的地砖帖着肌肤,冰得他全身一颤,小腹和大腿禁不住抬起来,想要离开那可怕的寒冷,才明白过来,他的下身已经不着寸缕。登时满腔热血都涌到了头上,冲得他眼冒金星,几乎要昏过去。他试着抬起舌头,想要抗辩,但是昔日那饱被诗书浸润的三寸不烂此刻却沉似千斤,好像先于自己的身体死去了一般,本来斯文扫地,颜面无存时,他读书人的血脉便已被抽吸殆尽,剩下的只是一身皮囊,裹着白骨红肉。

冯铨看着自己儿子一双修长白皙的腿被压在地上,被青黑的地砖一反衬,白得那么刺眼,让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恍惚。源清臀上的杖伤还肿着,红紫的皮肉上隆起几道四指宽的青紫色僵痕,两处褐色的伤痂,想是方才坐车颠簸,边缘已有些破裂,渗出颜色浅淡的血丝。冯铨只觉从心里到鼻子,都想是被用针串了一条线,人家一拉,他就疼得一缩。颤声道:“清儿,你好生想想,那帖子丢在哪里了?”

洪承畴比昨日更近地看到了源清的身体,源清的棉袍此刻宽大又臃肿地堆在腰上头,越发显得他腰身两腿都纤细幼小。他腿上并没有受伤,莹洁地连一颗黑痣都没有,雪腴霜腻般流动着一抹动人心魄的光芒,像是掬起一捧月光淌在肌肤上。洪承畴轻轻抽了口冷气,他没想到多铎如此蛮横,竟然要当着冯铨的面责打源清,且是对一个带着伤的孩子动用军棍。

他觉得自己已经不配再看这少年身体,下意识地望向冯铨,却是一张呆滞枯槁的面容,失神地望着伏在地上的儿子,那把原先飘逸的美须也在瑟瑟抖动……洪承畴从没见过如此憔悴的冯铨,似是瞬间苍老了十岁,心中掠过一些纷乱地念头:若是没有跟多铎提起快雪时晴帖,若是冯家送来的帖子他不说破,若是昨晚他给冯铨送了信……然而人生永无法挽回的便是后悔,就像他时常禁不住会想,若是当初便一咬牙绝食死了又怎样?他终于愧悔交集地转过了头,缓缓坐下。

源清被几个人死死压着上身,脸帖着如玄冰般的地面,父亲带着一丝儿哭声颤音的劝告,轻得如同残花败絮一般,幽幽地坠在地上,飘在耳边,让他连心也结成了一块儿冰。

他已经耻辱到了极致,反倒有些无畏。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棰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这些不能受的侮辱他们都受了,他们辱了先灵辱了诗书也辱了发肤。人家要强迫他们更换衣冠时,他以为那便不能忍受了,却原来连他这一点仅剩的尊严,一身血肉,在人家眼中也是一钱不值。这虽是他们的土地,他们的山河,可是生死荣辱,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他唯一的一丝希望,便是能听见父亲一声怒斥。那些忠义孝悌的道理,难道不是父亲教导他的吗?他总是相信,无论做了多少错事,父亲心底一丝良知犹在。但是此刻,他唯一可依靠可相信的亲人,唯一还懂得一份礼义廉耻的人,却也只是帮着外人,在劝说他做更彻底的屈服。纵然知道父亲是想要救他,他却领不起这个情,他宁可听见父亲能够用教导他的道理,去怒斥这野蛮与横暴,他便是立时死去,也是心甘。

他静静地等了片刻,等来的是冰冷的棍棒放置在臀上的感觉。源清缓缓闭上眼,在这冰天雪地里,他不惟是寒冷,不惟是疼痛,不惟是恐惧,还有前所未有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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