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北人子语（4）（1 / 1）
夜晚，灯火如昼。书房里子语躺在软榻上晾着自己半干的头发。墨离坐在书桌边上盯着桌上的一张羊皮地图微微皱起了眉头。
墨离忽然抬头看着软榻外漾着的一头青丝，蜷在皮袄下的子语，他盯着手上的书卷似乎看得极其入迷，时而能看见他微微上扬起美丽的嘴角，或是轻轻点头似乎赞同什么。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盯着他已是半响。
今夜是大月的小年夜，晚饭时墨离和齐铮等手下一干副将一同回到后院。晚饭是大家一起吃的。因入乡随俗，今日过节，大家离乡征战自然也在一起过小年夜。明明都是离家远征的铁骨男子，每逢佳节倍思亲却是每个人心中难以拭去的情怀。大家各自斟满酒杯，把酒言欢，却没有提及一句关于时下局势的论谈。
子语坐在一旁看着下午见过的那个桑加，说他少年老成一点也不为过。十几岁的年纪与这些常年征战沙场的男人坐在一起，脸庞略显稚气可是沉着老练，不卑不亢。似乎是感觉到子语打量的目光，他举杯的手微微抬起双手扶酒杯向着子语敬了一杯酒。子语微微扯起嘴角举杯饮酒。不知为何相识这几个时辰里，那孩子看着他总带着一种敬畏。现在淡淡浮起的微笑却让他有着邻家男孩的似曾相识。
酒宴散罢，墨离便带着子语来到书房，各自看书。下午洗了头本来半干，因为酒宴就勉强束了起来，子语躺在软塌上就解开了束发。
“子语，古苍山山势巍峨，群峰叠嶂。在南方很难看见如此辉宏的山脉。你们北月人叫它古苍山，而在山的那一边，索加人却奉它为索加山。在大月边疆以外与北月边境以内的荒凉之地的月牙关，那是古苍山山峦较为平缓的地带，也是索加人如内陆的一条上佳之道。听说你们祖先和索加人的祖先有过一个约定。”墨离清淡而低沉的嗓音在静宜的屋中响了起来。
子语慢慢地视线又由书卷上转到那个注视着自己，目光深沉的男子。“当年图俊欲统一苍月部落却一直遭到第二大部落首领的加仑反对。加仑部落一直强悍，手上有无数精兵悍将，无奈图俊就在春末之时暗中派人翻山去到索加部落寻求援助。图俊派去的使者带上了许多金子。并承诺如果索加愿意出兵帮助图俊打败加仑，等他统一了苍月部落便奉上双倍的金子给索加首领。索加部落历来是游牧民族，生活动荡贫乏。于是索加首领同意了这个提议。时逢春末夏初大月关的冰雪已经融化，索加部落的顺利的赶到大月。不过那时图俊已经和加仑开战了。愿因是加仑知道图俊联合索加人，先下手为强抢了图俊的金库发动了战争。图俊说服了犹豫的索加人出手帮助他，并答应如索加首领如果能此战消灭加仑，便将加仑所抢走的金子六成皆送给索加人。于是战争胜利了，加仑死在战场上。图俊统一了苍月，而索加首领带走了在加仑部落缴获的六成黄金。双方还约定永不侵犯……”
“其实，索加人的那些金子只不过是图俊手中拥有的金子中的一小部分。他害怕除掉了加仑以后又被索加人盯上，便用计激加仑去抢金库在索加人赶到之前发动了战争。然后再说服索加人加入战争。图俊故意忍痛答应索加头领拿走了被加仑劫走的金子中的六成。索加人以为自己的得到了北月大部分的财富，便带着金子满足地回到了索加部落。”墨离的声音不慌不忙地响起，继续着这个久远的故事。这些应算是北月皇家的秘密，而墨离却依然清晰。
“咚咚！”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随即梅香的声音响起，“先生，药熬好了，趁热喝了吧。”
“进来吧。”墨离站起身来，走到子语面前接过梅香盘子中的药碗闻了闻，递给子语“喝了吧。”
子语接过药碗仰头痛快地将黑色药汁喝了个干净。药汁太苦，喝得太急，一滴黑色的药汁滴落在子语的唇边。墨离接过子语手中的空碗递给了身边的梅香。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拭去唇角那滴黑色汁液，然后把那沾满药汁的手指放在口中舔了一下，狭长的眉毛微微皱在了一起，抚上子语白色如玉的脸颊，轻轻地低语“这药还是那么苦。天天让你喝，难为你了。”
“我现在一点都不觉得苦了。”子语看着站在一旁红了脸庞的梅香，赶紧让梅香接过墨离手中的了药碗退了出院去。
“子语，明日去书院让桑加和墨言一起去。梅玲虽然轻功了得，武功却不是上成。最近外关在搜捕昨日逃走的□□分子，不太安全。石家皮货的大掌柜石原勾结外疆心存不轨之人发动□□，这是叛国的大罪。据说这石原原本是北月人，十年前来到大月只手做起了批货生意，如今石家皮货在南北早已名号响亮。朕不太明白，为何这石原太平的日子不过，偏偏却要做上亡命之徒……”待梅香出去后，墨离负手低头看着子语。眸子间的光芒远如星宿，喜怒难辨。
子语抬头，墨离眼神已如明月，皎洁中带着一点一点闪烁。他望着她的眼神若有所思却犀利如往常。仿佛要望进她的内心剖析她灵魂的深处。
子语低头叹了一口气，才发现在这个男人的面前要隐瞒一点事情是如此的难。抬头对视着凝望着自己的男人，说道，“陛下恕罪，子语越矩了。是臣妾让梅玲去打探消息的，恳请陛下不要怪罪于她……”
墨离抬起手打断了子语的话语，绣上的云纹顺着手势在子语眼前翻动。“若慈，朕不是要追问此事。朕现在只是想要问你，战争在际，你的心中到底希望哪一方得到胜利。是朕的东煌还是图加岚的北月。”
子语倒吸了一口气，低下眉头。其实从东煌发动第一场对北月的战争开始，她就期盼着北月的胜利。虽然父亲说过“天意大统，无人能违。”但心中一直是有这样的期盼，期盼北月能够战胜东煌，不再受人欺凌。然而此时此刻看到闻人凤举的这张白皙如玉眼神却犀利如剑的脸。以往的种种浮在眼前，那一副悬挂于御书房暗室的“独坐梅梢”，那回廊下深情的凝视，中毒时产女醒来时望入的那双痛苦而心痛的眼睛。一幕幕晃动在她眼前，而后她的心中忽然开始抖颤。以往坚定的念头开始晃动。若是两国之间没有战争，没有输赢那该可好，只是已再无可能。
子语抬头看着凤眼微挑，紧紧抿着红唇的闻人凤举。慢慢地摇了摇头，泪水从眼眶滴落，“臣妾只想要北月与东煌各自相安无事，就像过去那样。”而后自嘲般的笑了起来，“现在说这话太傻了，不是吗？”
沉寂从二人的眼中满眼开。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种背叛家国的耻辱压得心中喘不过气来。为何是这样，是因为一件事还是因为一个人。难怪父亲要让她抛开家国恩怨只做一个小女子。原来一旦陷入竟然是如此难以抉择。无力地掩面转过身去，独自承受矛盾的煎熬。就在二人之间的沉默快要崩溃的时候，一双大手将她拥入坚实的怀中。闻人凤举将若慈的一切细微都看在眼中。这个无聊的问题也只是一个试探。是梅若慈那挣扎和痛苦眼神让他挥去了刚才冷戾。
“若慈。你不用回答朕这个问题。聪明如你也明白无力改变什么。战争是北月，大月皇族余孽还有索加人挑起的。朕容忍过，但是他们肆无忌惮的屡次触犯东煌泱泱大国的威严，故朕不再容忍了。你只要记住，这场战争朕一定会赢。如果北月不愚抗，朕不会赶尽杀绝。因为朕不想只坐汉人江山。”闻人凤举抬起子语的下颚，缓缓而深重的说道，“若慈，不独坐汉人江山的话是你对朕说的。你保不住图家的江山，但是朕保你的故土家园。朕希望你能在朕的身边，看着朕统一北方，统一中原，让北方各族和中原人一样过上稳定安逸的生活。朕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闻人凤举平日里的倜傥不拘不见踪影，浑身充满了不可无视的威慑。
子语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莞尔一想许多事情他的确去无力。只是慢慢地将视线从这霸气十足的男人身上移开，走到门前推开大门，寒风一阵阵刮了进来，苍穹之雪，漫天飞扬，落入尘间，化为泥土。
“北方民族繁多，曾经皆是马背上游牧民族。北方各小国或是部落之间历来都是互相依赖又互相防范。如此使得各民族渐渐形成杂居，融合，一国多族是北方各国特点。北月不光只有苍月族人也有党夏和索加人，曾经的大月也是如此。所以父亲曾对若慈说过，北方民族之间的联系亦是国家也不能分开。故而北方每一个民族亦是北人。所以我也是北人，北人子语。”
子语缓缓地回头看着闻人凤举坚决而又肯定地说道。“北人，子语……”闻人凤举慢慢回味般说道，随即果断一声，“那好，朕统一北方之后一定要让北人安居乐业。消除南北民族之间的隔阂。”闻人凤举的语落，若慈深深地凝望他一眼，转眼看着北边那方漫无边际的夜空，眼神里带着无奈和担忧，心中暗自低语，“加岚，但愿他日，你我皆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烛火被大风吹得跳跃闪烁，印在屋子里的二人眼神皆是闪烁不明。沉默再次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