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章（1 / 1）
月朗星稀，对于他微微的羞赧，我越发心情愉快起来。“那么她现在在哪里？我既放你自由，为什么不去和她在一起呢？”
他的眼睛里明亮的光瞬息明灭了下去，转开了头，片刻后才仿若叹息。“迟了，她已经走了。”
一呆。“什么？”
他那坚毅的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虽稍纵即逝，可依旧足够让我读懂那后面的痛苦。
“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触碰到什么。
久久，他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我们原本很好，也曾以为她会是我这辈子注定要呵护的人。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也改变了一些人。”微微的愁绪，如同秋日里冷冷的云烟，风一吹，便消散得无影踪了。
我不敢打断他的话，听他幽幽继续。“每个人都有必须要做的事，即使身处同样的环境，我们也会偶有分歧，我以为凭着这么多年的感情，无论我做了什么，她都会信任我直到最后，可当误会发生时，如果不及时澄清，再坚韧的感情都会出现嫌隙，等我发觉不对，想挽回一切时，已经为时晚矣。再后来，我们有了婚约，我知道她是被迫的，可却想着如果能让她这样留在身边，也许一切都会好的，我违背着她的心意把她留下，但她明明就在眼前但却离我越来越远，我不知如何寻回过去的幸福。终于，她还是离我而去，若是离开她可以幸福，也许，我真的应该放手了……”那淡淡的惆怅，莫名让人悲伤起来。
忍不住冲口而出，“既然这么舍不得，为何不去找她？”
他的眼里有淡淡说不清楚的哀拗，“她那么固执，说了不会再见，便真会躲我一世。”
“那么也不能放着不管啊，把误会解释清楚不就行了。”
他看向我，眼瞳漆黑无底，唇角不由扯出一丝苦笑。“有些误会不是只用解释就能释怀一切的。我伤害了她，虽无心，却是不争的事实，明明是想保护她的，却一次又一次把她推到了危险的边上，她对我已经失望了。或许……让她冷静一段时间反而更好。”
我默然，爱如指间沙，握得越紧失得越多。其实我何尝不一样，因为一直想得到，所以在失去的时候才那么绝望。全不能理解那人的心情，也不听他的任何解释，终于导致了不能回头的局面。心脏又一阵一阵抽痛了，翻搅着五脏六腑都拧紧了般，忍不住弯腰皱眉，冷汗涔涔。
青琊见情不对从窗外跃进扶住了我，神情略略紧张。“怎么突然这样，是哪里不舒服么？”静静等待那一波疼痛过去，才强笑了笑摇头安慰他。“没事，一会就好。”
“这不是第一次了，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紧抿的唇有冷肃角度，竟有些隐约的压迫感。
顿了下，这次恐怕是瞒不住了，我揉了揉额角老实回答，“……之前有过几次，也就片刻功夫，所以……”
“……因为欧阳芷容么？”他眼里的担忧已经忘记掩饰，或许还有些悲伤。“你就这么难过！”
我微微瞠大了眼，他恐怕是误会了什么，难道真以为我对芷容动心？摇摇头，却不想解释。扯着嘴角一笑，“其实也没什么，真的一会就好了。”
不禁对青琊抱歉，本还想隐瞒这越来越糟的状况，但如今恐怕不行了。我倒是不太担心，如果有一日在黄泉与那人相见，也好亲自赔罪，若不然回了自己原来的世界也可当如今是恶梦一场。
顺着他的意思坐下去，青琊没说话，可却神色冷漠紧抿着唇，表情严肃。
叹了口气，忽然看见他衣襟露出一角青笛。“青琊，你会吹笛么？”
他僵了半天，终究还是不能不理我，于是点点头。
高兴的笑了笑，“那能不能让我也欣赏一下。”原来我对他真的还有很多不了解。
似乎是迟疑了片刻，他没说话，漆黑明亮的眼眸扫过我一眼，转身出了房门。
以为他就此生气走了，等胸口的疼痛慢慢缓过去，我撑着下巴发呆，悠悠的笛声却传进了耳膜。人家都说可以从音乐里听出演奏者的心境，那夹着一丝愁绪，一丝凄凉，却又低低婉转苍凉的笛声让人感伤时又被感动，那就是青琊的心么？！不知道青琊还有这种技艺，只是被那悠扬的笛声勾起了过去的回忆，继而沉溺下去，不可自拔。
那笛声仿佛有种能让人放松的魔力，不知什么时候，朦胧的就趴在桌上睡去。半梦半醒间仿佛被人一直一直的注视，费力的想睁开眼睛，想知道是谁用那样那样悲伤的眼神看我，可却怎么用力也睁不开眼。“……青琊，我们去藏珑吧……”只记得喃喃的说完这句话，就彻底的失去所有感觉，进入久违的梦乡。
等再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睡得如此沉，忽然觉得神清气爽。
青琊适时的推门而进，手里还端着精致的清粥小菜。难得许久的安眠后，连闻着香味都有了食欲。不甚优雅的吃完了一顿后，心满意足的夸奖着客栈的厨师手艺不错。
“收拾一下吧，我们也要向藏珑出发了。”
青琊拿水的手顿了下，才把杯子递了过来给我。“我们——真的要去藏珑么？”看来他八成以为我昨夜是在说梦话。
接过水杯，小口的抿了下，有点出神。“当然，我想去那里看看，不是说三年一次的花神会要开了吗？我们反正也没有目的，去看看也好啊。”更何况那是夏轻衣的故乡，是孕育了夏轻衣的地方。“还是，你不想去那里？”
微微垂下头，青琊恭敬的回答。“属下不敢，只是觉得现下你身体不适，不宜长途跋涉的劳累，藏珑以后再去也来得及。”
我笑笑，“都说无甚大碍的，你不需要紧张。”
“是为欧阳芷容么？”因为被背叛，因为受到伤害，所以习惯性逃避。他微微仰着头，却避开了我的目光。
虽然有点奇怪他近乎尖锐的问题，但我看着他，第一次认真的回答。“不是。”
表情依旧没变，可眼角的神情微微缓和了些，“那么，我们可以先找到名医，等痊愈后再去不迟。”他阻止我。
“可是，时间也许不多了……”我垂下眼睑轻叹。
仿佛听懂了我的意思，他忽然变冷而急促的声音。“有我在，决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悦的眼，有冷冽的光。那样倔强的固执，仿佛只要他不肯，就真的不会发生。
呆愣后有些好笑，我只是想在有时间或有能力的时候完成自己的决定，藏珑势在必行。
定定的看了他的眼睛，“青琊，有些事情需要在决定的时候就去做，不然等做不了的时候再后悔，恐怕要悔恨终身的，我不想留下那样的遗憾。”
他的神情依旧淡漠，但眼里的波光却起起伏伏，明暗不定，似在挣扎，似在松动，却又复杂得幽深莫明。“是的，属下明白。”不再说话，稍稍行了个礼，他竟就这样转身退下。
我来不及叫住他，心知他大概还在生气我隐瞒病情的事，可又不晓得要如何解释才好，只能暂时由着他去了。
我们之间好像又恢复成初始的样子，青琊不咸不淡的跟在我的身后，谦恭而疏离，只是尽力做好一切。路上我极力想和好，偶尔讨好的主动挑起话题，不过常常以自讨没趣结束，青琊面无表情的本事比我号称厚脸皮的高手实乃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在我受的打击多了，这小小碰壁算不了什么，摸摸鼻子也就罢了。
也许见笛声对我有催眠作用，青琊便夜夜在我窗外吹笛，直到我能入睡。
接连几日后，我突发奇想，让青琊吹一支童谣听听。
窗外的青琊踌躇了下，半天不闻响动，似乎是有些为难。我偏头一笑，这属于可爱挂的难度对青琊还是高了点，确实和他的形象不符，刚想说算了，笛声却了出来。
略略熟悉的音乐，愣了愣，这只是周南很普通的童谣，小时候也听过，有年去宫外避暑，我择席的毛病犯了睡不着，就缠着夏轻衣给我吹箫，他耐不住我纠缠，也是一样的曲子，不甚欢快，却慢慢悠长，类似小夜曲，很有助眠的作用。
忍不住推窗看去，月下的樟树前，男人清晰的容颜在月光下略略的苍白。定定的看着青幽幽的竹笛映衬着青琊那双晶莹修长的手指，忽然一阵迷离的恍惚。
“……青琊，不辛苦么？一直……一直这样跟着我。”
笛声停了下来，略略清隽的容颜，他转过头来看我，背着月亮，眼里有浮浮沉沉的光，却依旧笑着。“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不是说过么，属下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更何况比起从前，这样的日子很宁静，属下觉得很满足。”
低下头沉默片刻，我忽然颇有感触，“以前，确实累你许多……”
他的神色微微诧异，似有不解。“为何忽然感叹起来？”
我一笑，“也许是想起了以前吧，总有些时候就特别怀念过去的日子。”
他眼底有光一闪而过。“以前在宫中的事吗？”
扫过一眼，我似笑非笑。“也是，对你而已，我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呢。”皇室秘闻，传出去就算已经过去也不是寻常等闲。青琊跟在我身边许久，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虽然不懂我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但瞬间就翻身而下，恭敬的单膝跪倒在我前面，微微垂下了眼睑，让我看不清他眼里的感情。“请陛下明鉴，影卫所有事情都是遵照命令行事，属下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从无意窥伺主人的私隐，也决不会泄露一丝一毫。”他如此谨慎的回答，果然是我最优秀的影子呢。
一笑，拉起他。“不是说过那个称呼已经过去，你在紧张什么，我又没有追究责任，只是忽然好奇，你既然什么都看在了眼里，人家都说当局者迷，我倒想知道你怎么看夏轻衣这个人？”
虽疑惑，可他还是顺势站了起来，揣度着我的心意迟疑了半晌才道。“属下不敢妄加评断！”
微微眯了下眼，只是抬头望月，“青琊，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他沉吟了下才到，“承陛下不弃，自陛下登基起至今也有数年。”
这一次我没有纠正他的称呼，点点头，语气平平淡淡。“跟了我这么长的时间里，夏轻衣吩咐了你不少事情吧！”
他抬头大惊，又要跪下，可是被我一拦竟没跪得下去。
“从你出现在我身边开始，我就应该要明白，你是夏轻衣为我挑选的影卫，除了我，夏轻衣也能使得动你。”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也是是我话重了，他不敢再推搪掩饰，“属下从无对陛下不忠之心，只是奉命保护陛下周全，此外再无任何遵从，希望陛下明鉴。”他低垂着头，眉头深锁。
“这次也是夏轻衣叫你跟着来的？！”
“……是。”
我等了片刻才叹了口气，放缓表情。“我也明白你为难之处，加之那两年把你留在夏轻衣身边，确实是我错了。如今你既坦然承认，我似乎也不应该再继续追究，好啦，现在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了。”
似乎还不太相信我就这么简单的算了，但问话又不能不答，他无法，只好犹豫的斟酌了会。“陛下与帝君的事情属下实无权酌掾，只是陛下一定想知道属下的想法，属下也只有直言。”他低着头，神色凛然。“若是依着我的看法，帝君确实有负陛下良多，无论事实的真相如何，但他背弃了自己的誓言，失去信任陛下的心，哪怕只有片刻动摇，都证明他对陛下的爱不够。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与人无尤，他承受的都是自己造成的后果，是为自己过错所付出的代价。”
我看着他的脸，淡淡道。“是么？”
他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轻轻嘘口气，“青琊，记得第一次见我时说过的话么？”
他晶亮的眼里掠过一丝迟疑的光，不过还是低垂着头恭敬的回答。“那日在峰山脚下，属下发誓效忠陛下一生一世，决不因任何事，任何人背弃自己的诺言。”
我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展颜一笑，“你果然是记得的。”微微仰头，神色认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没有安全感，如今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了，要一直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啊。”
他低头应了，看我的眼里有些莫名的不安，但我却不给他疑惑的时间。
“青琊，你去过藏珑么？听说每年初冬那里的皇城有夹花飞雪的奇景，也不知比起凤凰花开时的情景如何。”撑着窗沿，我的口气里有浓浓的期待。
“很久前倒是去过”，稍稍迟疑了下，也许见我神色无异他仿佛暗地里松下口气，嘴角有微微的笑。“曾偶尔见过一次，不过比起周南凤凰花开的绚烂富贵，藏珑皇城的夹花飞雪却也颇有一番惊艳。”
是么？我微微一笑，倒真的开始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