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章（1 / 1）
安宁的眼神，优雅的仪态，同桌而食，我突然发现青琊从容的姿态实在让人赞叹。狭长的眼眸，略微苍白的肤色，总是紧抿的薄唇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冷酷得难以让人接近，不过那漆黑幽深的眼眸却又在流转间不经意流出些许温润来，倒是矛盾得让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孔生动起来，虽然比起我曾见过的男人他实在不算起眼，可仔细看却别也有一番气韵。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习惯注意青琊的一举一动，被他发现虽有些不自在，可依旧我行我素。
无视满桌佳肴，没有气度的叼着筷子，只是滴溜溜转着眼珠打量。
他吃得不多，动作亦很斯文，很快就放下筷子去。他擦了擦嘴角，吃得比平时更少了，看来有一半原因是因为我。
略略扫过我一眼，他的声音淡淡的。“我先去处理一些事，你先慢用。”
我点点头，也不拦他，就见他起身退去。
越往北去，已近深冬，四季分明的藏珑尤其寒冷。这几天变得厉害，恐怕就要下雪了，本来制备寒衣这种小事都是青琊一手包办，不过去藏珑要准备的东西不少，他只顾及了我的东西，他自己却依旧一身单薄，我看他这几天气色都不太好，偶尔会碰到他压低声音的掩唇一两声咳嗽。
叹了口气，终究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趁着青琊去准备马车干粮的当口，我去了趟离客栈不远的成衣店。
虽然说已经是这里最好的成衣店，可是进去才晓得店面不大，也没什么华贵的衣物，别说皇宫，就连帝都里寻常的成衣店也远远不及，好在此处县城不大，却是个港口城市，往来商旅频繁，倒是收了几块质地一般的狐皮，我见没得挑剔，只能将就着选了两条手感还好的厚实夹袄，外着一条兔毛的围脖。
刚拎着东西走回去，就看到目光焦灼的青琊正在马车前四处张望，直到见我出现后才像轻轻舒了口气。
走上前替我拿过包袱，“以后要买什么东西就告诉我就行，不用自己去。”他的话不轻不重，似有一丝不着痕迹的关心。
“别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他却睇过我一眼就转开头去，我无奈一笑，拉着他进了身边的马车。
他的手掌冰凉，看来已经等了我一段不短的时间，这么大个人也不会照顾自己，我摇头解开包袱，拿出那条围脖帮他围上，一边不经意道。“小地方也没得挑剔，东西虽然粗糙，但好在还柔软干净，就将就着用吧”。也许是我的神色太过自然，动作也太快，他竟愣愣的任我摆弄，忘记了退却。
很满意那近乎傻傻的模样，我顺手还理了理他的衣襟才罢，仿佛再自然不过。“从今夜起不要在守在我房外了，我现在已经想通了，以后既然还有许多不能确定，那么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倒是你现在看来还比我憔悴几分，以后的路还长，我要依赖你的地方还多呢，你要是病了我可麻烦。”
仿佛才被惊醒，稍稍向后退了几尺，他迅速垂下眼睑去，让人看不清楚那眼底的光。“属下要主人为我担心，是属下的失职，主人有命，属下定当遵从。”
叹了叹气，“还在生我的气吗？我以后不会再对你隐瞒了。”沉吟片刻，“一同上路，为了方便，我们以后兄妹相称，也省了许多麻烦，你看如何。”
我知道他不会拒绝我的，果然沉默半晌，“既然如此，一切都听主……你的就是。”
我这才高兴起来，催促车外的车夫向藏珑的皇城进发。
我们也不赶时间，一路走走停停，一个半月后才到达了藏珑的皇城广白。因为三年一度的花神会即将开始，陆续有四方商贩和旅人到来，我们倒也不显得扎眼。
寻了个还算大的客栈，住了两间上房。
我原本以为花神会就如游行般在街道或庙宇前举行，但等青琊带我到一处湖前才大呼意外。藏珑多水，四通八达的水路整一翻版威尼斯，整个城市有半数如同建筑在水上一般，坚实的陆地倒要少些。
而花神会的地址就在城郊的湖面上，湖心有一座供奉了花神的小岛，而通向小岛却有九条曲折宽敞的长廊，每当盛会当日，游行的人们便会洒着花瓣载歌载舞的向湖心岛进发，而其中最宏伟的一条长廊则是皇亲贵胄才可以通过地方，而被选出的花神娘娘便经由这条长廊通向花神庙。
如今临近冬末，藏珑特有的白题花已经不畏寒冷的即将先行开放，被那凉爽的风夹着淡淡的花香吹过，我都忍不住熏熏然。与青琊边说边走，竟也不知时日过去。
天色渐晚，我们才想起返回客栈。就在走上大道时，一辆马车从面前飞驰而过，激起一路尘土，青琊条件反射的把我拉到身后，我则本能的抬头，正好车帘在颠簸中被风掀起一角，有个身影端坐在里面，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仍让我惊愣了下。
青琊专注于保护，没留意到我的异样，只是见我望着跑远的马车呆住，不由问到。“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片刻我才回过神一笑，“没什么，不过被吓了一跳。我饿了，还是快点回去吃饭吧。”我的心底暗笑自己太傻，不过是短短瞬间，也许光线昏暗，只不过是自己眼花而已，不错，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青琊停了片刻，最后还是信了我的说辞，两人这才转回了客栈。
说着时间也容易过，很快就到了花神会的当天。街上人潮汹涌，除了藏珑本国的民众，更有不少向我们这般慕名而来的游客。我们跟着攒动的人头朝着城郊的花神庙前进。
虽然壮观的景象见的也不少，但每次我都高高在上，能像个普通的百姓一样期待这样的热闹，心中又是另一种兴奋。
熙攘的人群虽然浩浩荡荡，可因为青琊一直在身边护着的关系，我竟也没觉得特别难过。
城郊湖面上的九曲回廊被装点一新，对藏珑来说，三年一度的花神会是个盛大的祭奠，不仅能将五湖四海的民众齐聚一堂，连皇族也会在这个时候与民同乐，而且更能吸引周边慕名而来的商旅，刺激经济的发展。
所以和天气的阴沉沉完全相反，即使等待了数个时辰，人们高涨的气氛随着皇族仪仗的到达被点燃到了*。
我不时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这沉闷的天气难道就是藏珑国师千挑万选的好日子，真是让人难以理解。身旁的青琊仿佛看穿了我的担心，展颜一笑，虽然只是很小的弧度，但还是令我惊讶。
他望了望天，“放心好了，如果要真的看到夹花飞雪的景象，这样的天气才是最好的。”
眨了眨眼，也只好相信他了。
皇族的仪仗缓缓通行过湖面上那条最宽阔华丽的回廊，我们走的是旁边的那条回廊，视野不错，倒也看得清楚。皇家总是喜欢摆些繁荣而无聊的架子，却号称什么天家的威仪，这点我是深有体会，不过文化不同，就当是在欣赏表演吧，于是和着兴奋人群的大声欢呼，我也看得津津有味。
一队又一队宫女侍从走过后，先是皇帝和皇后的驾撵，民众们纷纷跪倒在地，三呼万岁。终于一顶被花朵装点的轻纱大轿由远而来，人们的欢呼声忽然大了许多，那些声音仿佛才是他们诚心诚意的心声。
连我的忍不住睁大了眼睛，那位传说中的亦妃，一位身入皇宫却背负着奇迹般命运的皇贵妃，那个能生养出夏轻衣这样惊采绝艳儿子的女人，我倒要仔细看看，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我曾听说，亦妃对藏珑来说是个国宝般的存在，国主对她恩宠数十年来从不减少，更是赐予她无数空前绝后的权利，甚至曾许诺皇后的宝座。可是，我亦疑惑，若是个真正宠冠后宫而传奇的女人，她为何这许多年却始终甘于平凡，却足皇后宝座之下，最后甚至连自己唯一的儿子都不能保住，还送去了敌国当质子。
轻纱大轿转眼就到了跟前，隔着不远的湖面，风吹帘动后那抹纤弱的身影慢慢转向了这边，微笑着竟是那般风华绝代，我不知要如何形容这个女人的美丽，和我所见过所有的美丽事物都不一样，她那还宛如少女般的倾世容颜下却有带着成熟女人才能沉淀的雍容，不嚣张，不狂妄，却从发梢到指尖都一点点渲染出她无人能及的优雅。民众们大声欢呼着拥挤着向前，似乎在想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只要能更接近这个如同神般存在的女人。我被后面的人推挤得忍不住向前，这才发现连青琊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亦妃吸引住，上身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瞳眸也变得更加黝黑。
就在此时，天空开始飘起小雪，这场冬天里最后一场雪景终于不期而至。我伸出手接住雪花，任那冰冷又慢慢融化。一阵风起，刮起湖岸上开放了满满枝头的白提花花瓣。瞬间，飞雪夹着馨香的花瓣飞舞得漫天，虽然花输冰雪三分白，可雪却无花那段香，我终于见识到了何谓飞花夹雪的奇景，果然瑰丽无方。
正当众人陶醉于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奇景时，湖面忽然接连跃出数名黑衣蒙面人，都奔朝着那顶轻纱大轿而去。回廊虽然宽敞，但拥挤了许多侍从，无论前行还是后退都十分不便，从无人在花神会上闹事，这等明目张胆在光天化日下出现的刺客更是让人措手不及。一时只见那几道黑影已跃上回廊，团团围住的大轿看样就要得手。
仿佛是慢镜头般，瞬息，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无数双睁大的眼睛见证了这个时刻。一道雪亮的光芒，那抹纤细的黄色身影几下起伏，黑衣人竟都退开了去，她便在漫天的花与雪中轻轻旋转着站在了轿顶。
手中的长剑依旧在微微颤动，绝世的容颜却无比坚毅，黄纱的裙摆在风雪中飘逸，那么高高凌空而立，美若谪仙，天地都成了背景，便活生生如花神降世。顿时欢呼雷动，百姓们如此真实的见到了亦妃的真面目，许多人甚至喜极而泣。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魅力已经超过了我所有的认知，难怪她能宠冠后宫数十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确实是个可以让所有男人发狂的存在，连身为女人的我都在此刻不能移开自己的目光。什么旷世奇景，甚至不及她的一小手指。
不过电光火石间，刺客们便又朝亦妃攻去，看样子他们有势在必得的决心。太多的人潮和拥挤的回廊阻挡了皇室的护卫，而那些黑衣刺客明显都是些高手，看似柔弱的亦妃没想到也武功不凡，能独自支撑而不显败象，她的功夫很让我意外。
忽然身边有人提气跃出，在惊呼声中，他抛出了一个人，那无辜的人在空中大叫着挥舞四肢，而他则在那人落入水前借助了在他身上的一踏之力，折转着身体将轻功发挥到极致，轻灵美妙的身姿让人惊叹时已到达了对面的回廊之上。
“青琊！！”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他听不到我的声音便加入了战局，有他的加入，局势立转，虽然亦妃的神色也很意外，但手中却没有停过。我知道，只要他们能再支持个半柱香，侍卫便能赶来。
领头的黑衣蒙面人似乎也明白速战速决的道理，但青琊的出现显然大出他们的意料之外，多了一个实力强硬的敌人顿时扭转了形势。他一挥手，攻击的重点竟瞬间转向了青琊。我虽知道青琊武功不弱，可见情况危急，仍忍不住大声提醒“青琊，小心背后！”我的呼声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可也引得那黑衣的领头回首。
明明那么嘈杂喧哗的人堆里，他竟一回头就对准了我的视线，清亮的眼睛似乎有惊异的光芒闪过，那双眼睛对我来说竟有几分熟悉，他瞬间竟放弃了对抗青琊和亦妃，却朝我逼来。慌乱的人群顿时如同炸开了锅，四散着躲避，我被推挤着绊倒，眼见那人已经到了跟前，却躲不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