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章（1 / 1）

我想要抓住什么，可总是什么也抓不住。梦境变幻，很不安稳。不知怎么就记起七八岁时的事来，明明怎么算也不是叛逆的年龄，可偏生就是拗得很。父皇母后倒是看得开，他们只有我一个孩子，虽不算溺爱，却也放任我活得宽松自在，很少用公主的身份拘着我。反倒是奶娘侍从们担心我言行不谨，蹦跳到磕着碰着，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许做。

听大祭司说凤凰树要开花了，定是一番奇异的景色，可大家为了准备祭典忙得不可开交，都不准我去闹。于是某日下午，我撇了众人，跑到禁园里，还爬上了那棵大树，就为最短距离仔细观察下这奇妙的生物。

奶娘说凤凰树乃我周南国运之树，对它祈愿定能百试百灵，虽然对鬼神一说嗤之以鼻，但自从实现穿越后便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也算变相从善如流。

左右见着无人，我肃穆一下神色，对着满树摇曳的粉红花蕾双手合十。‘既然大家都说你灵验，那么就实现我一个愿望吧！’抿了抿嘴唇，微微有些紧张，‘我也别无他求，就把夏轻衣此生许给我如何？’我神色郑重，期待重重，可等了半晌，那金光闪闪的大树连抖都没抖一下。我愤愤的摇晃着花蕾的树枝泄恨，要是被守树的神官和大祭司看到，一定会惊得厥过去吧。

正当我发泄得欢快，树下忽然传来一个清越而无奈的声音。“皇甫绵宁，你要再这么胡闹下去，我可不保证这次也没人知道了。”

一惊，低头看去，那个高冠乌发，面如温玉的秀美少年正仰起头来，暗绣金银丝线的白衣落了数点红花，他一笑恍若九天里的神仙画卷，瞬息让周遭的景致都失去了颜色。我慌了一下，他怎么会在此地？转念间又想明白，想是奶娘他们遍寻我不到，只得求助夏轻衣。我就像如来佛掌里的孙悟空，被他掐指一算就能得知去向。

懊恼之下也不知道被他听到羞人的话没。不过偷眼望去，阳光漏下，少年抬着清亮的眸，像九天里最耀眼的星辰，如上好白瓷般俊美的面容几乎有些透明，点点斑驳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恍惚得不真实。

原来这棵树真的很灵验！拍拍树干表示赞许，我一跃而下，在微微吃惊的目光下落入了他张开的怀抱，任那淡淡的清爽气息包围住自己，他那样清浅的笑，空灵得云踏汉霄远。

一瞬间，好像听到他和自己的都在加快的心跳，原来我们这样接近……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漆黑，我似乎正躺在一堆干草上，而坐在洞口的青琊生着篝火，好像已经守了许久。

“……是什么时候了？”我抬手遮眼，声音有些干哑，听着竟像有气无力。

他转过头来，难得脸上带着喜悦的光。“你终于醒了。”

我点头，想翻身坐起来，可身体却软绵绵的没力。青琊递过一只水壶，我却差点失手打翻水壶。青琊的眼神闪了闪，迟疑了片刻，忽然低声对我说了句“失礼”便扶起我靠在了他的身上。

诧异了片刻，心里虽然有些莫名的排斥，可那支撑我的力量如此坚实可靠，更何况现在的我有什么可以拒绝的权利，僵硬片刻后就着他的手慢慢喝了几口水，头脑终于开始清醒点。

“我们这是在哪？”

“来阳外的一个山洞里，你昏了一天一夜，我也不敢随意移动，只好寻了个地方安置。”青琊说得轻描淡写，后来才知道他本来抱着我要返回城镇就医，可一动我就魔怔般在梦里喊痛，他无法，才就近寻了地方安置我。

“抱歉，吓到你了。”我歉疚的朝他笑笑，如今青琊似乎能渐渐习惯和我相处的方式，虽依旧不喜欢叫我的名字，可总算也能偶尔说些随意的话了。

他沉默片刻，忽然扯了扯嘴角。“没关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愣了一回神，才明白过来是在开玩笑，万年冰山也会开玩笑，真真要出去瞧瞧太阳是否从西边出来的，忍不住也露出了笑容。

因为来势汹汹的病，青琊曾主张我能回转重华驻地，至少在那里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顾，然后休养一阵，不用如此风餐露宿，风尘仆仆，可我以无大碍为由拒绝了他的提议，他大概也猜到我在重华那里发生了什么，虽眼中仍有忧虑，但却没有开口询问。见我心意以决，也就不再坚持。

没了芷容刻意制造的危机，日子又恢复了之初的平静，我们漫无目的一路缓行，只是我的身子时好时坏，总是感觉疲倦得睡不醒，可又整夜整夜的失眠，如此折腾倒更显得虚弱起来。青琊虽不说，可每次当我发现他眼底的担忧时，他却又风轻云淡的转开了头仿佛并不想我发觉。每每这个时候，我就想振奋起精神，至少如果我能装成好一点，他也会安心一点吧。

经过很多地方，大夫看了不少，药也喝了无数，可情况总是反反复复，其实他和我的心里清楚得很，心病而已，除非我自己想好起来。

又是一个不眠的夜里，我辗转着无法入睡，便披衣而起，刻意连灯也没点，不过推开窗，却发现已经守在了窗外的青琊。

见到那个背影的刹那竟有微微的失神，他一直都是这样默默的守护，安静得如一抹影子，但永远都在身后，只要一转身，一回头，就可以找到让人安心的地方。突然觉得光影下青琊那修长清隽的侧影竟和记忆里那人有几分相近。我一笑，恐怕是自己连日里精神恍惚，已经到了莫名的地步了。

“怎么还不去休息？”

青琊转过头来，那张略显清减的脸上有淡淡的笑意。“还好，见此处月色甚好，便随便看看。”

听着如此说我倒有些惭愧，他白日为了照顾我四处奔走，夜里又要担心我不能安枕，反倒更辛苦几分，我累他许多，但他却从不说。

想着就是叫他回去，他也不会睡下，我撑在窗上一笑。“反正夜色不错，若是你也有兴致，我们就对月畅聊如何？”

他勾着嘴角点点头，依旧站在我的窗外。

忽然有点好奇，这个男人总是坚毅的，冷静的，很多时候仿佛空气一样的存在，却有不能舍弃的重要，倒想知道他还有什么其他的表情。“青琊，跟了我多年，还不知道你的老家在哪里？想要回去么？”

他看我一眼，似乎不意我会问起这个，略停了下才回答。“很小的时候就离家，从前许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而且过了这么许久，很多人事已非，也不晓得回去会变成怎么样，所以不去也罢。”虽然语气平淡，可他失神的脸有黯淡下来的光。

稍一思考，不禁恍然。作为特别训练的死士，很多都是从小就挑选上来的孩子，他们大部分是孤儿，但也有因为资质出众，而被强行收容的，青琊恐怕就是这种情况，而我还偏生往这方面提。愧疚了片刻后，苦笑着主动认错。“那个……对不起，提起你不愿意提的事情了。”

“也没什么，反正都过去很久了。”青琊倒是不在意的模样。

我偷眼看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向来也不是什么多话的人，于是两人都安静的看了半天月亮。

我眯眼抬头望月，那清冷的一勾残月散发着氤氲的冷光，人说月圆才两团圆，可我每次认真想看的时候却都是看着不全的残月，难怪我的姻缘总是不圆满。

“……在想什么？”也许是沉默太久让气氛有些尴尬，青琊主动开口打破沉寂。

我转脸轻笑，忽然问。“青琊，你有喜欢的人么？”

原本以为他不会回答，可沉默了半天后却意外听到他清朗的声音低沉的回答。“……有。”

略略意外，这个无论是脸上还是性子都冷漠到了顶点的男人竟也有红鸾星动的时候。都说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即使当了许多年端庄沉稳的女皇也还没磨去这好奇的脾气，转着眼珠开始期待。“哦！？是个怎样的女人？”

有点为难，却又好像不愿意拂逆我的期盼。他的眼睛深沉的看了我眼又移开去，原本淡漠漆黑的眼底渐渐露出迷离的神采，多了几分温柔的流光，仿佛冰封的悬崖多了一抹春天的嫩色。那微微缅怀的表情似乎在思考，又似在回忆，我只听着他清如山涧流水的声音在风中轻轻飘荡。“……她是我同门师妹，也算是一起长大，虽然那个时候并不觉得她有多好，可小时的她偏生却喜欢跟在无趣的我身后，有时候虽不厌其烦，可更多时候却也可以忘记寂寞，久了，也就习惯了。”

似乎能感同身受。暗叹，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他的嘴角有浅浅的弧度，似乎无比怀念儿时的时光。“那时候我还不太习惯新环境的生活，所以对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她却突兀的出现在我面前，用明媚的笑靥打破了我心中的坚持。弄不清楚她的脑袋里为什么整天会有那么多奇怪的想法，当无人理会她时便拉着我说个不停，虽然很多时候我也只是敷衍而已，她全不在意。明明对我的漠然那么迟钝的孩子，有时却又很敏感，对些微的异样都会察觉。”

点点头，青琊的师妹，那应该也是训练影卫的那批孩子中一个吧，兴致勃*来。“听起来还不错，如今是不是个天香国色，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啊？”我晓得影卫的职责，既然隶属皇帝的直属部队，当然要处理许多不能搬上台面的东西。有时候不只是护卫和探查，还需要利用自己的长处深入敌营，女孩子当选影卫，那条件自然是不差了。

青琊的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好像要让你失望了。”他看着我笑，“算起来，比她漂亮的多了，而且脾气又犟，总是让人错愕小小的身子里怎么会有那种心性，偶尔很冲动，不过胜在虽会使小性子，不过却不骄纵，就是疲懒了些，除非决定了要认真的事，其他便能过且过了，真是让人恨得无法。”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青琊一向呆板的表情竟也稍稍生动了起来。

忍不住觉得好笑，“你确定是在说她的好处？”

青琊思考了下也笑了。“仔细想想，似乎真没什么优点可言。”

“但却仍让影卫之首的青琊动了心！”我抚掌一笑，他的笑容顿了下，似乎在懊恼把秘密如此公诸于世。

看出破绽，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