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章(1 / 1)
跟着大队人马返回边城,去了重华的府邸。屏退左右,关上房门,重华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态,表情肃穆。一撩袍摆,恭敬的低下头朝我跪拜行礼。
“微臣重华参见陛下,护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我坐在主位上,望着他低下的头颅,轻轻叹了口气。“不必如此,如今我已不是周南的女皇,你不用朝我行如此大礼。更何况我原本并不打算来找你的,不过事有从权,我不能为了个人的安逸置国家不顾,不能被芷容带回去当人质威胁周南,所以才让你出面相助。”
“一日为主,终身为主,我和惊红亦发了效忠一辈子的誓言,无论你是否身在王位,我们效忠的只有你一人而已。”他坚持不肯轻易起来,“属下明白,陛下此次出行不愿曝露行藏,所以刚才人多之处属下多有礼数不周,还望见谅。但请放心,见到陛下的都是我麾下亲邑,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我缓步上前,看来惊红已经跟他通过口风了,无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既然他坚持,如此也罢。“反正我很快就会走了,你无须多加费心。”免了他的礼,重华停顿了下还是顺从了我的意思站起身。
“陛下要前往何处?我可派人暗处守护,必当安全无忧。”
我摇头,“不需要,有青琊在就行了。”
看了眼如影般守在不远处的男人,重华依旧神色凝重。“陛下安危事关重大,多分照应自是好的。”明明知道是犯了戒,却还是如此坚持,望着他的欲言又止,我皱了皱眉头。“是惊红交代的吗?”他不敢劝阻我,却似乎坚持要知道我接下来的目的地。
他迟疑了下才摇头,“是属下唐突,请陛下恕罪”!
我顿了下,“是京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神色间似乎在犹豫,然后恭敬的低下了头。“事关重大,属下要单独跟陛下禀报。”我本不欲对青琊有所隐瞒,不过看着重华坚持的目光,便对青琊递了个眼神,他随即会意退下。
“好了,有什么话旦可直言。”
他抬头,一字一句。“帝君夏轻衣恐怕已经驾崩。”
瞬息睁大了眼睛,只觉得大脑嗡嗡做响,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撞得难受到极点,好半天才强笑了下。“你在说什么?”
重华的眼睛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只是平静的陈述,似乎得到消息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接受。“惊红曾在月余前送来急报,所以陛下离开宫中的原委大概也明白。”他含糊了下,“原本想不到会这么快在边城遇到陛下,正巧几天前帝都那边有消息传回,我再三确认后觉得事情重大,所以才决定要告诉陛下。帝君入神殿祈福是知情人都明白的幌子,其实因为他中毒已深,无力回天,不能再处理朝政事务,不过未免打破微妙的局面,宫中人多口杂,又适逢陛下失踪的关口,才秘密移进了神殿,避人耳目。但正因为如此,重兵和严令一下,帝君自进入神殿后,再无消息传出……。”
我勉强笑着,“既然没有消息,那你又怎么知道夏轻衣死了?”绝对不要相信,“宫中守卫森严,他怎么可能中毒?”我离开的时候他明明都还好,也没有任何消息说他有任何不妥。
重华见我慌乱,似乎也很是意外。“难道……陛下你不知道吗?”
更加茫然,难道是我应该知道的吗!?
震惊之下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咳了声才道。“帝君中的是‘炽蓝’!”他的眼底有浅浅的叹息和怜悯。
他怎么会中‘炽蓝’?我凝紧了眉头,无措的更加不解。
也许看出我真的一无所知,重华这才细细解释,“我想,恐怕是帝君封锁了消息下来,所以陛下直到离开也还是不知道。帝君的‘炽蓝’是因为为陛下而中。当日陛下情况危急,但能救下陛下的药帝君却给了玉笙郡主,当时许多人都不能理解,可是随后帝君却亲身为陛下引毒换血,这般以命换命的办法太危险,虽然大家都极力反对,因为就算如此陛下也非一定能得救,而帝君也有性命之舆。但帝君却一意孤行,好在他内力深厚,竟在换血后强行压制了毒素,不过毒素囤积于双腿,此后不良于行。”
缓缓抱住自己,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来得太没有准备,只觉得一阵冷又一阵热,惊讶得无与伦比,原来我的身体里竟有夏轻衣的血液在流动。
脑海里一幕幕闪过,有些疑惑终于豁然开朗,为什么当他来看清醒后的我时会面色苍白的步履不稳,为什么在我休养期间,他会把议政事务从御书房搬到了寝宫,为什么在我去质问他处死了真叶的时候,他那样疲惫无力了,为什么在我最后离开的时候,他竟没有亲自来阻拦我。原来是来不了啦,是我的固执和任性闭塞了自己的双目,是我的一意孤行害了他。难怪遗诏会变更,难怪玉笙被迫出来摄政,一切的缘由都是因我而起。这么多年,我竟还不了解他的倔强,他的傲气,他那一如始终的脾性。
“那毒素不是压制住了吗?为什么还会……”?我的牙根本不知为何在轻轻战抖。
“那究竟不是解除了毒性,御医们调制的药物始终不能尽除毒性,他又下了严令不能让你知晓,不能大张旗鼓的寻访良方,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医术无敌的薛神医,情况便被一日日隐瞒着拖延了下来。”他停顿了下,“不过,我以为陛下是知道的。”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激烈的澎湃着,是夏轻衣珍贵的血么!是此刻才觉醒的悔悟么!是的,我应该是知道的,偌大的皇宫,即使是风吹草动也会传进我的耳中,可那时候却故意忽略,故意把自己的心锁起来,拒绝听所有关于夏轻衣的事情,天真的认为是他先放弃了自己,便存了不要原谅他的心。原来丢弃的不是那些影卫送上的情报,而是夏轻衣的命。
必须要强自冷静下来,我摇头否定。“不会的,你太不了解夏轻衣,他不是个会那么轻易就死掉的人!”我咬着牙,那么肯定,仿佛在说服自己。
重华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凝重,小心的看了我眼才到。“从帝君进入神殿,他的亲兵护卫便重重围守住神殿,除了摄政的玉笙郡主一人外,谁也不得入内,连只鸟也飞不出来,消息被极严的封锁。就算是我们最精英的探子费尽千方百计而不得,近在皇宫里的惊红也不清楚情况。”似乎怕我介意,他略略低下了声音。“不过玉笙郡主每次探视完帝君后都在神殿的正殿上独自沉默许久才离去,每每神色凄然,从无轻松愉悦的神色。帝君入神殿前的状况已经不好,若是依着御医先前的推算,恐怕已经……”他没把下半句话说出来,可我明白他的意思,“宫中主位空虚,时局不稳,玉笙郡主如今去探,恐怕也只是唯今之计的粉饰太平而已。”
“那也不能说明……”
重华打断了我的话,“虽然没有确实的消息传出,但我们的探子偶然从玉笙郡主的贴身侍从嘴里得知她无人处曾问过玉笙郡主为何整日愁眉不展,心事重重?郡主沉默了良久后才神色悲戚的淡淡回了一句‘他去了’!”
他去了。他去了!!
那个如白莲般清隽的男人,那个惊采绝艳绝世无双的男人,那个在初夏垂柳下回眸一笑让我毕生难忘的男人,如同握在掌中的一抹青烟,只要一用力就消散掉了,再也寻不着半点踪迹。
身体的力气好像突然被抽光,若不是坐在椅子上,我恐怕已经撑不住自己的重量。心脏重重的收缩了下,疼痛得无以复加。原来,心底是有奢望的,就算是那样决然的离去,就算是毫无回旋的出走,原来我一直在等,在等他亲自来寻,若是他能找到我,我是不是会跟他回去呢?竟不能确定了……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云烟,他也许不会再出现了,永远都不能再出现在我眼前。
定了定心神,我镇定下来,摇头否定他的话。“那样的只字片语不能说明说明,夏轻衣非寻常人,身旁又有许多能人异士,兼之神殿之中有周南最好的医生,定能逢凶化吉。”
重华看着我,不再继续,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如今陛下有什么打算,是回帝都,还是……”
“我不会回去的。”我急切的截断他的话,然后咬牙扭头,听着自己毫无起伏的声音在说。“你不要再说了,我即刻离开这里,就当做从来没有见过我一样。”
“可是,陛下!”
把重华抛在脑后,头也不回的推门而去。其实他想说的,我都明白,若情况真如所说,只怕周南神殿的医师也会束手无策,他们如果真能救治夏轻衣,那么当初也不需要他为我换血换命了。我知道重华希望我回去见夏轻衣最后一面,然后重新处理周南的事务。可是,我逃避的侥幸想着,如果不回去的话,不用听到任何事,也许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他不会死,我亦不会愧疚。
我仓皇的脚步轻浮而踉跄,有八九分倒像是在逃跑。重华府上的铁甲精骑知道我是他们主人的座上贵客,均不阻拦,我畅通无阻的奔出了大门,一路狂奔,全不辨方向,等青琊追上我,已经是数里之外,我抬眼的瞬间竟茫然不知所措,在他略微不解和慌张的目光下,只觉得眼前一黑,倒在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