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章（1 / 1）

那夜后，芷容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吊儿郎当的玩世不恭，笑得没心没肺，仿佛那些告白那些失落都不曾存在过，大家笑笑闹闹的继续上路。我的心底虽有愧疚，可到底是松了口气，这样也好，就当看不到他藏在眼底的那丝落寞吧，反正剩下的行程不多，依旧如同朋友般相处吧。

没料到的是，就在我们离周南边境不远时，销声匿迹了许久追踪的刺客竟又如影随形的跟了过来。这次出现的黑衣人和之前的手下留情不一样，他们出手狠辣，恨不能置我们于死地，虽然不惧，但不知敌人的目的，接连几天我们都在边打边逃的日子中度过，一波又一波的敌人始终不肯善罢甘休。有青琊的保护，我不曾受伤，只是疲惫中，惶惑间忍不住有些难过，这样的穷追猛打，是夏轻衣终于改变主意了么！

青琊临敌经验丰富，又善用计谋，可连番换了几次路线，改装前行依旧被发现，继而是一轮新的拼杀，以我们三人的身手虽不至于不敌，可一再被追杀，时刻绷紧的神经难免感觉疲惫。青琊更是下手再不容情，冷如杀神，把那些刺客一一绞杀。有时，在打斗中偶尔见到他嘴角一丝嗜血的冷笑，他身上强大的压力让我忽然不寒而栗。

我们不想跟这群人正面交锋，只是在边境上迂回数次都不得突破，不由让人觉得沮丧。

最后我提议分开行动，依旧用的是芷容他们之前的计策，化整为零，我和芷容一路，青琊自一路。开始青琊坚决反对，但我已经决定，私下吩咐了他几句，并约好一旦把芷容送离边境就会与脱身的他在边城的小镇汇合，他才犹豫看了我一眼，带着几分担忧，然后掉转了马头与我们分道扬镳。

望着青琊绝尘而去的身影，心下忐忑，虽然他向来沉稳机敏，武功又高，但若是遇到敌人，毕竟落单，我仍忍不住有些担忧。

芷容拍马来到我的身边，望着青琊已经远去的背影，默了半晌才道。“小宁，我们也走吧。”

收回心神，点头，与他并驾齐驱。之后的路意外的顺利，或是青琊成功的引开了敌人，或是我们这次挑选的路途逃过了敌人的眼线。除了偶尔遇到了一次可以对付的袭击，半日后我们已经顺利达到大宣与周南的国境上。

夕阳的余晖落在荒野上，却也别有一番景致。

我与芷容欣赏了片刻后，终于勒止了缓缓前行的马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到这里为止了。芷容，前路茫茫，请一切小心，后会有期吧。”

芷容转过头，俊美的脸上没了常常挂着的戏谑，倒让人不习惯起来。“小宁，真的不跟我回大宣么！只要跨过前面那条小河，我保证从此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了。”第一次觉得，他的瞳仁也深得看不清底。

我笑得漫不经心，“不了，青琊还在等我呢，若是有机会，你倒是可以再来周南，也许，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他不语，只是沉静的望我。

忽然，从远处传来如隐雷般的马蹄声。看来为数不少的人正朝我们奔来。我微微皱了下眉，戒备起来。

芷容极目远眺，很快，带头的人影已经依稀可见。他的唇角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弧度，转而安慰我。“不用紧张，是来接我们的人到了。”

我愣了下，很快垂下了眼也淡淡一笑。“芷容，你说错了，不是我们，只是来接你的而已。”

扭过头，他的眼眸里有月辉般浅浅的忧伤，“小宁，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就当给我个机会吧。”没等到我的答案，他的神情一变，多了几分傲然，“从来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人也一样！如果我说一定要把你带回大宣呢？”说话间，那队人马已经到了河边。

“芷容，你喜欢的是自己。”再抬起头来时，我神情中有了些厌恶。“虽然抱歉，但我将是你第一个得不到的人，如果你坚持如此，那么我们就不能再是朋友。”

他的眼底似乎真有一丝犹豫，但只是转瞬即逝，他强笑了下。“小宁，别说笑了，我保证回到大宣后绝不会亏待于你，要是你喜欢，我们不用呆在一个地方，我依旧可以陪着你到处游山玩水。”

我摇头，拉着马退后两步。“可是我不想被人强迫，任何人都不可以，芷容，你也一样！”

那队人马正在陆续过河，为首一人跃下马来，恭敬的朝芷容拜倒。“属下来迟，望大人恕罪，我们可以即刻启程回国。”

芷容点点头，不置可否。然后又转向我，静默了半天才道。“小宁，就算恨我也没有关系，我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带你回去。”他那么认真，一点都不像在玩笑。

耐性终于一点点用光，我的脸色完全冷下，却还轻轻一笑。“既然如此，又何必在这个时候还假惺惺的演戏。费力的调集了那么多的刺客，用意不过是把我们向大宣逼迫而已，在利用了所谓的友情后，在如愿以偿让我调开了青琊后，准备用武力强迫我成为你们的人质么？大宣的国舅，欧阳芷容大人！”青琊的敏锐早就发现了不对，我们一直的不动声色，只是想看看事情最后是否会向预料的那样发展。

我神色漠然，远处蹄声阵阵，有另一帮人马也正往这个方向赶来。芷容的属下立成合围之势，把他护卫在了中间，神情戒备。

为首的一人跪在他面前，“大人，此处还是周南边境，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最好尽快离开。”

但被我叫穿了身份芷容不理，只是眼眸睁大，怔怔望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神情冷淡的仰头望向天边的云朵，那夕阳过后染红的色彩，凄然的鲜红娇艳之极。“从京都偶遇的一开始，我们不是就一直在试探着彼此么！大家都是局势里的沉浮的人，怎会没有多少识人的目光，我能猜到你是谁，你自然也是因为隐约明白我的身份才接纳了我的存在，冒险接近我。虽然发生的一切都很自然，也是我主动出现在你眼前的，可你忘记了我从小就生活在阴谋重重的皇宫，那些戒备和细微的异样是本能。你的人能甩脱夏轻衣仓促的布置，大宣的权臣景兰能听命于你，我就猜到你显赫的身份。没有立刻揭穿你，除了利用你顺利离开京都外，其实也是存了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意图。”我冰冷的目光慢慢悠长，“不过，你没有做伤害我的事情，却救了我两次，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但你真的是救了我，也让我在寂寞彷徨的时候不那么难过，所以我想若是不捅破那层纸，若不说穿一切都是谎言，我们便还是朋友。”微微失落的垂下头，“虽然明明知道你是在演戏，明明清楚你要利用我的目的，可那夜我还是差点就感动了。芷容，如果你就此回到大宣，没有利益冲突的我们也许会是一辈子的朋友，再相遇时烹酒对月，人生几何。可你却逼我把真相说穿。”那么，从此便是陌路。

“不是，我……”芷容急切冲过护卫想上前来，可是一队黑甲精骑已经到了我的身后，最前面的赫然是被我遣走的青琊和一个年轻的统帅。

“哎呀，今日真是热闹呢，我周南何其荣幸，在这荒郊野外招待大宣的贵宾呢！”英俊的青年吊儿郎当的骑在马上，俨然就是镇守边西的将军重华。

芷容眯了眯眼，他认真的时候原来也会让人有凌厉的感觉。“原来是周南的重华将军，失敬了，没想到将军闲散若斯，竟有空巡视到此处来，倒也意外了。我正邀请朋友返回大宣去做客，怎么，这也不行么？”

重华点点头，“可巧了，这位姑娘也是我府上的贵宾，已经先行答允了再下，恐怕不能赴大人的邀约了。”

芷容的面上代着浅笑，可眼眸深处却有捉摸不定的光。“哦，如此可真是巧了。”他拖长的音调略略带着讽刺。

仿佛不查，重华丝毫不以为意的笑容。“多亏当今陛下圣明，把我从京师调到西陲来，本将军介日里无聊，怎么能让好不容易款待的一位宾客被抢走。否则，又哪里有机会‘巧遇’欧阳大人呢！”他摇头晃脑的兴致勃勃，和身后那队严阵以待的黑甲精骑一点也不相配。“不过大人虽然地位尊崇，但根据我国法令，若是没有通关文书，就算非法进入我周南国境，那么闲杂人等将一律视为奸细处理，可以立斩不赦，大人以为如何呢？”他的话尾向上一挑，身后数百将士齐声呐喊，如同附和。

我静静的看着芷容，形势逆转，状况突变，他恐怕也是意料之外吧。

他转向我，神情竟带着懊恼和前所未有的认真。“小宁，也许我曾经试探过你，也许我曾经想过利用你，可是，我知道自己的目的只不过是想要把你留在身边。”他的眼中有光亮闪过，然后凝于他的俊颜。“无论你相不相信，那夜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芷容的眼对上我安宁无波的目光，终是沉静了下去。

被下属拉住，低声在他耳边劝告。“大人慎重，我们不宜与重华的精兵硬碰硬，现在最好避其锋芒，一切从长计议。”

芷容神色变了几变，想来也权衡过厉害，压下了焦躁，虽然怒极却露出笑容。“将军果然高，这时间算得可是分毫不差。”

“过奖过奖！欧阳大人派去阻挠青琊的那对人马也不是等闲之辈啊。”重华的神色有几分嬉皮笑脸。不过，他的心底却暗自纳罕，身边那面无表情的男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那对精锐尽数歼灭，还能全身而退，及时来到他的大营通风报信。

芷容哼了一声，“鄙人向来恩怨分明，得重华将军如此款待，他日定当好好报答才是。”他冷冷淡淡的笑，露出几分凌厉的锋芒。

不在乎背了个黑锅，重华仰天哈哈一笑，丝毫不以为杵，随手一挥。“随时恭候大驾。”

芷容再不看我一眼，掉转马头而去，那队人马随即拥簇着他退过了河岸。我轻轻嘘叹，那坚定的目光，挺拔的身影，骄傲的容颜，他似乎还不明白，从一开始，这些又哪是可以轻易隐藏的。

我骑在马上，望着对岸芷容的背影，忽然有些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