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章（1 / 1）
续茶水的小二正经过我身边，也不知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下，竟失手把整壶滚烫的开水给抛了出来，而那壶水则好死不死的泼向了正在走神的我。等回过神的时候，想躲也枉然了，只来得及抬手护住头脸，心下一片凄凉的闭上了眼，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也许没想到我会不躲不避，两边的青琊和芷容同时伸出手来，青琊托住了滚烫的水壶，而芷容则一侧身挡住了那已经飞溅出来的开水。
一下惊变，四周的食客都散开了去。
那小二也是极有眼色的，见祸闯大了，“噗通”一声跪倒，张着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我急忙站起身，先抓住了青琊。“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青琊的神情虽然一如既往的漠然，可清朗的眼底却隐约有温柔的神色。“……不用担心，也无大碍。”他把手收到袖子里，从容的退了一步，面无表情。
怎么可能！那是壶开水，他又不是超人，我实在太了解他逞强的个性，既身份已变，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由着他来了。
“快给我看看，不然下次就直接让壶砸到我头上得了。”我板着脸，甚是懊恼。
万年不变神色的青琊终忍不住眼底泄露出一丝笑意来，如同瑞阳初雪，清新澄净，连气质都不一样了。那一笑让我愣了愣。见我如此坚持，犹豫了片刻的青琊还是顺着我的意思把拢在袖中的手伸了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有意料之外的精致，除了因拿剑而磨出薄茧的指腹，竟无其他瑕疵。这不像经常使用武器的人，倒像是用惯笔管的书生。虽然略略意外，但也没再琢磨，我细细一看，掌心被烫得红肿一片，万幸还不是太严重，慌乱的店家早寻来了烫伤药膏，我小心替他上药包扎，等想起身边的芷容时，早已不见人影。
之后也不见芷容的踪影，不知躲到哪里生闷气去了，一直等到月上树梢，我才在住宿的客栈的回廊上找到了他。
芷容就那样靠坐在二楼回廊上，拿着一只酒壶，潇洒而不羁。月色朦胧，半明半暗的勾勒出他那几乎完美的侧脸，如果不是我的错觉，那么那双向来带着几分妖媚几分风流的桃花眼里竟流露出些许淡淡的……悲伤么！让人觉得几分华丽，几分颓废，几分心有戚戚然。
忍不住内疚了把，怎么说他也是救我免于水火之中的人之一，更何况他一直对我不错，可稍前的意外我却只紧张青琊，全把他抛到了一旁，也难怪他会生气了。
咳了一声，“芷容……”
他静静的回过头来，月光下不真切，但却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寥落之意。
“哼！”他一声轻哼，桃花眼挑了挑，很快又转开头去，就像个赌气的孩子，稚气不消的还在同我闹着别扭，仿佛片刻前的悲伤和孤寂感是我的错觉。
叹了口气，我走上前去，自发坐在他身边。可我一靠近，他就向后挪了挪，我再近，他再挪。看来是真生气了，我低声下气的讨好。“对不起还不行么，我只是觉得青琊伤得比较重，应该先处理比较好，他那人又特固执，我若是不马上发现，他一定随后就会藏起来，决不会让人发现一星半点的。”
“青琊，青琊，既然你只会说他，那还来看我干什么？”他很不屑的起身，却被我拉住了袖子。
迟疑着，女皇当太久，没学会如何哄人，犹豫着要如何措辞，咬下唇。“你不要生气了，都是我不好还不行么。”
我如此软言相求，芷容再也硬不下心肠走掉。看出猫腻，我用力一拽，他果然还是顺着我的力道坐回了身边。
“今天的伤处理过了没？找你一下午也不见人影，还躲在这里喝酒。”
他转过头去，撇了撇嘴，“我才不像那个青琊那样没用呢，怎么可能受伤。”虽还是不看我，但听着我关心，他的眼角已经带着丝丝满意，有软化的迹象。
我撩起他左边的袖子，他不妨，想抽回去的时候被我牢牢捉住。就着月光，那精实的小臂上果然有一溜水泡，因为没及时处理，有的已经被衣衫磨破。
心中暗暗不齿，我认识的男人尽是些死要面子的，掏出怀里留的药膏，故意在上药时用了几分力道，痛得芷容龇牙咧嘴，却死忍着没出声。
不过想起那伤因自己而起，心又软了软，下手便轻柔了许多。我只是认真包扎，而芷容却定定的看着，我抬头的瞬间正撞着他柔情却又有点慌乱的视线，倒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微微错愕向来厚脸皮的芷容也会有这般奇异的眼神，一时两人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我一声轻咳打破了这有几分奇妙的尴尬，站起来叮嘱。“好了，伤口我给你弄好了，这几天别沾染生水就好，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嗯，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可将将转身，却被他拉住了手。
“别走，小宁，跟我回大宣，我会对很好的，一辈子都会很好的。”他忽然急急的说，就像在许下承诺。
惊异之极的回头，背着光的容色上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带着熠熠的光。那样坚定，那样认真，斩钉截铁的不像我认识的那个芷容。
假笑两声，“你喝醉了，快回去休息吧。”
“你真的以为我在说醉话？还是……你故意要把这些话当成醉话！小宁，我喜欢你，你明明能感觉到，却故意装作始终一无所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你的笑容，你的目光都让我心动，我讨厌你身边有其他男人的影子，讨厌你看除了我之外的男人，人生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我想……我真的喜欢上你了！”
我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他的告白，静默了会，看着他炽烈的眼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忽然有些感叹，展颜一笑。“芷容，你真的喜欢我么？”
他点头，激动而诚挚。
“那你能给我什么承诺？”
“我可以给你荣华富贵，可以让你衣食无忧，可以……宠爱你一生一世。”
我的嘴角勾起笑意，荣华富贵么，恍似很吸引人呢，可惜我曾最不缺少的就是这个。对着我似笑非笑的脸，他忽然焦躁起来，因为此时此刻，他能给我的承诺恐怕只有这些。
轻轻从他的手里挣了出来，“芷容，恐怕要你失望了，这些，我都不需要。”
“那你要什么，只要你能说，我就一定能做到。”沉稳的脸，他的坚定强硬得如同另一个人。
摇头一笑，“何必呢，你办不到的。”
“你不说，又怎知我办不到呢，或是不过借着这个来拒绝我。”他那漆黑如水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冷却倔强的光。
定定凝视，“你会娶我吗？给我名分吗？会珍我如宝吗？”那月光清冷的映亮我的脸。“如果我说君若得我，生不二色，你也能做到么？”
他的背脊忽然僵硬了下，有瞬息的迟疑，但随即是决然的表情。
在他开口回答之前，我已经先打断了话。“我知道你会说能做到，可是……”我转而仰头看天，“你的心明白，这只是一时冲动，在你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可以为她赴汤蹈火，可以不计较所有的一切，何况这个小小的承诺。可是，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也许，不要多久你就会后悔。你在大宣有你的身份，有你的地位，注定不能被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捆绑住一生。”
他紧抿了下嘴唇，竟不能反驳我的话。只是急切道。“不会的，就算我不能娶你，我也会给你最好的一切，决不会委屈你半点，你不是我的妻子，却可以得到比妻子更多的宠爱。”
我的神情默默，淡淡一笑。“如果，我想做只衣食无忧的金丝雀，我就不会离开京都了。而且，芷容你并不了解我。”
他勉强一笑，“我怎么会不了解你，虽然不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可一旦熟悉了你后就会发现你身上有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魅力，你有时天真，有时又迷糊，让人忍不住就想保护你，可精明起来的样子又让人肃然起敬……我不介意你的过去，只在乎我们的将来。”
我认真的看他，“可是，至少你还是不明白我不会分享自己的感情，如果不是唯一，我情愿放弃。”
芷容哑口无言，却尤自不甘。“小宁，你这样说是为了让我死心，还是因为其实你的心里一直另有所爱？”
我的心重重沉了下，视线从他身上转开，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芷容，我也很喜欢你。”在他惊喜不定的表情里我却冷酷的打破了那幻想。“但是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而是朋友间相处的默契。”
他的眼里的火花慢慢黯淡下去，却暗自翻涌起复杂的黑浪。“也许我们只是相处的时日太短，只要给我机会，只要你跟我回去大宣，我会让你真正爱上我的。”
叹息了下，“我不想骗你，芷容，除了自己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不要再固执下去好吗？不要让我对你的喜欢一点点都抹煞掉。”
轻轻拍着他的肩，“芷容，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朋友。去休息吧，一觉醒来，你就会把今天说过的话全部忘记的。”
他扭过头，似乎不愿听我说。
他应该多点时间来消化，我决定让他一人独处，转身走开，走了两步，我又停了下来朝他认真道。“虽然是先前说好的，但是恐怕要抱歉了。芷容，我有另外要去的地方了，只能陪你到周南的边境，剩下的路应该没有问题。”
他不答，依旧保持着没看我的姿势，只是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头，清清冷冷一笑，俊美的容颜有几分落魄。“小宁，你的冷酷可不是一般的绝情呢。”
我没有再回他，只是离开的步伐依旧坚定。他没说错，我本就是个冷酷的女人，对我付出感情必然是得不到回报的，真叶不是第一个，他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轻轻的叹息，只是，希望这样的决然会让他少受点伤害吧，然后不要再重蹈真叶的覆辙。
廊柱后，一片青色的衣角动了动，随即隐没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