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1 / 1)
烽火四起,辗转征战途中,我遇到了真叶,一个有着双清澈眼眸的少年。我想这就是惩罚,惩罚我不面对自己真心的下场。当他穿越了黄沙烽烟来到我的面前,当他在马下抬头望我的时候,忽然心底一震,我恍惚看到了许多年前的夏轻衣分花拂柳走来,温润如玉的一回眸浅笑。
明知是不智的,明明不应该在兵凶战危的时候把他牵扯进来,但为了那一眼,我还是留下了他,枉顾众人的反对和异议,把他留在了我的身边,把他留在了最靠近我的地方。众人只看到了我强装坚韧的一面,他们不知道其实我很软弱,很怯懦,当受到伤害,感觉寂寞的时候,我需要一个人来转移我的视线和精力,而真叶出现了。
我明白自己很自私,只想把真叶当成了夏轻衣的替身,想把自己对夏轻衣的情感找个人转嫁出去。其实,他们并没有相似之处,真叶没有夏轻衣的绝世风华,也无他性子上的独断强硬,只是寂寞的时候,我喜欢那样看着安静的真叶,沉沉清澈的瞳眸,侧脸依旧柔和的线条,仿佛十来年前那个刚从藏珑来的少年,青涩而又倔强,所有的浮躁都会随着这样时间的注目而渐渐消散。
真叶因为医术出众,救死扶伤,成了军中被人敬重的大夫,没人再因为他的突兀出现而心存芥蒂。我也对他渐渐倚重,甚至不避讳他陪伴于身旁,重华和惊红虽一直对真叶的身份存有保留意见,可其他人却对这样的事倒颇乐见其成,也许,富有天下的女皇只有帝君一个丈夫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而这个少年的出现刚好能被我接受,而又不被其他人厌恶。
外人眼里,我对真叶恩宠有加,几乎千依百顺。可是,只有我知道,就算倚靠在真叶的怀中,我的心依旧平静无波,记忆中那个男人的存在从没有被抹去过,一丝一毫都没有,即使背叛,即使分离!
棣属女皇的亲兵影卫会秘密的按时把宫中近况传来前线,所以哪怕是在千里之外,我也对宫中的变动了若指掌。只是每次看完密函后我都会细细烧掉,对着灯火沉默许久。很多时候,真叶会给我披上外衣,然后安静的守在我的身后一整夜。
夏轻衣也时有书信送至前线,不过只言片语,例行公事的循例问候,而我也会让书记官遵循礼貌性的回覆,简单的说明军情,从无一句涉及儿女私情,也从不亲自执笔回信。其实我知道以夏轻衣之能,根本无需赘言就能对目前的状况一清二楚,也无需做些表面功夫给旁人看。不过他依旧毫不动摇的定时寄来书信,而我也屹然不动的让书记官准时回信。有时会想,也许,我们之间的相处只能这样了……
远离了皇城,远离了那个男人后,我的心终于能渐渐宁静,我想补偿真叶什么,既然不能给他我的真心,那至少其他方面不能再缺欠。甚至已经决定,如果他愿意的话,等返回皇宫,我会给他一个合适的名分。我不介意他神秘的来历,也不介意他成谜的过往,我所需要的只是一些专注的关爱,只是在疲惫的时候能依靠的肩膀。
战况很激烈,折损了许多兵将,军队的情况也不是很好,不过还好有真叶一直在身边保护,我才免受了不少伤痛。从没有这样独立的承担起一个国家的兴衰,一直以来我都躲在夏轻衣的羽翼之下,受他的保护才安稳的在皇宫中度过一天又一天悠哉的日子,我这个时候才明白自己肩头的担子到底有多沉重,责任有多重大。
当哀鸿四起,有人不时在我面前倒下。这个时候,我很害怕,甚至恐惧,可却不能表现在人前,身为表率,决不能因为我的点点情绪而影响了军心。每当感觉不能承受或是想逃避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用力按住胸口,仿佛那个动作就可以提醒自己的责任,重新鼓起勇气。原本要在新婚夜送出的荷包和夏轻衣送给我的玉连环正静静的躺在那里,微微粗粝的贴着我胸口的肌肤。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我一直小心的珍藏,就连最贴身女官都一无所知。那里有我初恋的痕迹和被背叛的痛苦记忆,也有再掩饰也忘记不了的刻骨铭心。
时间慢慢推移,两年的风霜后,经过无数次对峙,甚至用了战略阴谋后,形势终于倒向了我们这一边,大宣的皇帝因为猜忌领兵的亲王,最后阵前换帅导致了决定性的失败,我军一鼓作气,势如破竹,不但夺回了曾被大宣占领的土地,还争取到战后的赔偿,为周南的基业建立下不世功勋,从此天河大陆上再无任何一个国家敢小觑周南女皇的存在。周南,即使经历了战乱之后依旧很快恢复了富庶和安宁,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国。
我,终于得到了想得到的东西。
战争终于结束了,可却没有欢喜的感觉,放松下来后满心的只是觉得疲惫。这些,真的就是我想要的吗?初始心浮气躁的将士们终是心悦诚服的尊敬,见风使舵的朝臣们也一日比一日的恭顺畏惧,他们终于承认了我的地位,承认了我的能力,心甘情愿的臣服在我的脚下。可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优越感为什么还是不能被满足,我一点也不快乐,是贪心了吗?还是这些并不是我想要的。
我越来越不了解自己,就像从不曾真的了解过夏轻衣一样。卸下两年前还有些青涩懵懂的天真,留下的只有沉静后的心机和算计,唯一的感叹是,活得真累。
记得与夏轻衣的约定,我们最后一次分别时击掌的承诺。若我能平安的凯旋回朝,就会放他离开周南,可我真能做到吗?已经有足够能力与他抗衡的我会轻易兑现一切吗?我不知道。但若是毁弃前言,继续禁锢他的自由,他是否会恨我一辈子?我也不知道。
还没等我头痛完这个问题,真叶的身份竟被揭穿,虽然影卫也花了一番功夫,才好不容易查出了他的身份,进而了解了他接近我的目的,他努力陪伴我的原因不过是为了又一个阴谋,我受够了这些,可必须承认当初留下他的私心也不过是利用,而且他的两年陪伴从未对任何人有过丝毫伤害。于是,权衡之后,我决定放过他,就当曾陪伴过我寂寞岁月的补偿,只把他驱离我的身边就好。
大军凯旋,于城门外五十里停下,我终于夺回了要夺回的一切,可影卫送来了我回宫的最后一次消息却把一切喜悦扼杀在那张薄薄的信笺里‘帝君夏轻衣已经决定离开之时会带走玉笙郡主’。短短几个字把我轻易打下地狱,原来,我为之努力的一切根本就没有意义,没有任何意义……
那天,我在军中破例喝酒,独自一人在黑暗里沉默,好像这样就能躲藏起来,就不会有人发现我在伤心难过。
这个时候真叶却闯进了我的大帐来,红着眼质问我可曾对他有点点真心,可我连自己的心都不了解,又怎么能理解他的心。他冷冷的说要把他送走定是因为要急着回去见夏轻衣!愤然的态度直有几分咄咄逼人。我从不曾对他有过曾诺,感情上也只是把他当成朋友,就算也许曾在某个时刻动过心,但此刻也因为夏轻衣给我带来的震惊而转成了失望,从而把所有的过失都迁怒到了他头上。
我故意冷冷的讥诮了他一番,不惜昧着良心把从前种种说得无比不堪,真叶很生气,连那个清澈温婉的少年都不能忍下这种污蔑,可以想象我用了多么恶毒的字眼。
他挣扎的表情痛苦又难过,可我却有发泄的痛快。他执意要知道我对他的心境。我冷笑片刻不答,他愈发着恼,最后竟提剑发狠说就当替死去的兄长报仇。我不想争什么,可冷漠的态度却刺激了他,当真叶横剑刺来的时候,我并没有躲避。原来利刃加身的感觉是这样的,一阵刺痛后,便是冰冷的麻木。仲愣的片刻后,我心灰意冷。我所曾在乎,或想珍惜的东西都不在了,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留恋。
真叶的表情很难过,我却忽然握住了他拿的手,在他惊恐的目光下更加深深刺了下去,鲜血迅速顺着冰冷的剑刃滴落到我的手上,他的身上,我的身体有如被生生撕裂开,钝钝的痛一下一击着心脏,因为失血然后渐渐发冷,视线也模糊起来,明明是痛苦的,可我却隐隐有快感。不错,既然你们一开始就决定伤害我,那我就让这种伤害彻底点吧。甚至想,难道我是生来就得不到幸福的人吗?也许结束了这里的生命,我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去,可以把什么都忘记,可以把在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当成南柯一梦……
流着泪,我终于从噩梦一般的记忆中慢慢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守在身边的桑眉一声惊喜的呼叫,年轻的脸上虽然疲惫不堪可仍充满了喜色,甚至来不及听我说上一句话就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叫人,而我的手被一个人牢牢的握住,不曾放开。
我抬眸,竟是真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