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章(1 / 1)
身体每一处都在疼痛,就像有把小刀在慢慢凌迟,疼得我想流眼泪,不知道有人给我灌了什么药进去,那苦涩的味道引得我一阵反胃,肚腹里一阵翻覆后又全吐了出去。纷乱的声音在身边吵吵嚷嚷,我听到有东西被摔碎在地上的声响,像是谁在大发雷霆,忽然一个熟悉的怀抱用力的拥紧了我,在我的耳边一直一直的低喃着什么话,像是温柔的哄着,又像是霸道的宣告。
然后有人说了什么,却被头顶那个声音坚定的否决,我后背一直传来一股暖暖的气息,温柔的包围着我翻覆的五脏六腑,让那些痛苦和难过缓解了不少,我闭着眼睛吐出一口腥甜的淤血,胸口的窒闷也减轻不少。
慢慢的,疼痛止歇,身体却变得沉重起来,耳边喋喋不休争论的声音,弄得我不胜其扰,却又不能睁开眼睛抗议。只是觉得有只手一直牢牢的拉住我,没有一刻松开,仿佛害怕我就此消失,那么温暖,那么坚定,直到我的世界渐渐安静下来,我忍不住眷恋起这样的温柔。
身体好像已经不属于我了似的。不,这身体原本就不是我的,不过,此刻的我好像被困于一团乱网之中,挣不开,逃不掉,只能如同被束缚起来般艰难的喘息。
我用力的挣扎,想逃脱这样的束缚,但忽然有什么东西在我挣扎的同时涌了出来,仿佛那些本就是我拥有的,在秘密破了一个口口,灵台一片空明,有些画面和片段迅速涌进了我的身体,直到我习惯了心脏上那些空白被一一填满。身体依旧僵直,可思绪却渐渐平复下来。
此时我才明白为什么绵宁过去的记忆对一个陌生占有着她身体的灵魂来说如此真实,如此感同身受,原来那根本就是曾经属于过我的记忆,我是穿越过的灵魂,可我也是皇甫绵宁,我的记忆并不是从绵宁重伤后开始,而是从她出生时睁眼的时候就已经存在!她的记忆本来就属于我!
原来,那些御医并没有诊断出错,受伤只是我为自己找了一个可以抛去过去的借口,那些记忆是被我自己深深的埋在了心底的最深处。因为受到伤害,因为害怕面对,我选择忘掉了过去,选择了重新开始。
那些曾经美好的记忆,那些不可以忘记的刻骨铭心,一切爱恨情仇都随着真叶不经意的一剑,在我慢慢阖起的眼帘后烟消云散。我用逃避的方式湮埋了那些过往,却没想过会用这种方式重新想起了一切。
与夏轻衣的初次邂逅,于他的情窦初开,年幼时的两小无猜,再到后来的相知相许,然后的伤心疏离,反目,甚至敌对。那些已经被禋没,已经逝去的过往,点点滴滴终于被连贯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想过,结果会是这样。
我记得,那个男人如何包容我的任性,如何温柔的宠溺,他说会在天下人的见证下遵守对我父皇母后的承诺,照顾我下半生的幸福,他说我会是他唯一的妻子,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但我同样记得夏轻衣冰冷的容颜,残酷的言语,他说一切不过是场交易,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就这样轻易打破了我对幸福的向往,让我彻底的明白了什么叫背叛。
那个深冬的夜里,我正沉浸于数日后要与夏轻衣大婚的喜悦中,拿着曾许诺过的定情信物,偷偷摸摸避开了下人,去了夏轻衣的住地。若不是这样,也听不到他对怡亲王的那番剖白。
原本是我想给他一个惊喜,却没想成是他先给了我一个惊讶。
我伏在窗下,亲耳听他对怡亲王承诺他虽然会成为我的帝君,但无论如何他会照顾玉笙长大,会给玉笙一个美好的将来,成为周南的帝君势在必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名正言顺的掌握周南所有的势力,才可以得到他要得到的一切。到时候他摆脱了质子的身份,也能放下对我责任的时候,自然会堂堂正正的卸下帝君的冠冕。
这个时候,就是他与玉笙双宿双栖的时候么!?
是的,我是明白的,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不应该就这样被埋没,这种有着惊世之才的男人也不可能永远永远屈居于任何人之下的,即使是我,他唯一的妻子。他的心不允许,他的自尊也不允许。
所以,在我倾心相许之后就已经决定把所有的权势都交到他的手上,我不喜欢政治,也不喜欢斗争,如果我爱的这个男人需要,我愿意无条件奉上自己的一切。
可是,乍听到夏轻衣和我大婚的理由,神情一阵恍惚,顿时四肢冰凉,如堕冰窟,再也无心听下去。一个是我的亲叔父,一个是我深爱的男人,可这两个对我来说至亲并依赖的人却要同时背叛我,多年的亲情呵护,多年的倾心信赖,原来不过是虚情假意,原来不过是阴谋一场。
我没有继续等下去,悄悄退开,我的功夫虽不好,但却轻盈得没有惊动任何人,那份没丝毫动摇的冷静让我自己事后想想都觉得可怕。
在御花园里走了许久,我只是紧紧捏着那个荷包在寒冷的冬夜里在凤凰树下枯坐一夜,等到宫里的人寻来时,我已经满身滚烫,之后大病一场,甚至几乎延误了婚期。
病愈后,我决定和夏轻衣把一切摊上台面,并取消那场婚礼,可事与愿违,被我得知真相的夏轻衣一改往日的温柔和包容,竟也不再戴着假面与我周旋,反而强势起来。谈判破裂,他执意要成为我的帝君,便是决定从此与我陌路。
但没有亲政的女皇和已经摄政数年的未来帝君相比根本不足道哉,高高坐在皇位上的我不过只是表面风光,夏轻衣的权利已经渗透到整个朝野,我的力量不能与夏轻衣抗衡,他的态度不过稍稍强硬,文武百官竟莫敢不从,他们敬畏的眼里没有我这个傀儡般的女皇,有的只是对夏轻衣的一味顺从。我不但不能取消婚礼,反而要强颜欢笑迎合众人。
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天真。
为了争那口气,我开始努力培植自己的势力,不动声色的与夏轻衣抗衡,虽面上和睦,但实际与他渐渐疏远冷淡起来。他不再永远温和包容,我也不再天真娇嗔,我们时时冷漠相对,良久不语,更多时候我们会因政见不同而不欢而散,甚至时有争执。
我的实力终于一天一天的稳固起来,朝臣们看我的目光也渐渐敬畏多于恭谨。可是,每次争锋相对后,看着夏轻衣拂袖而去的背影,我还是很难过,然后一人默默静坐到天明。
然后宫里传出了女皇为了夺回实权与自己的帝君水火不容的消息,夏轻衣不管不问,我自然冷笑而过。
两年,任着流言飞舞,我把自己的心埋藏起来,不再显山露水的轻易表露情绪,把可以作为的都放到了政事之上,周南的政权被我一步一步收回,所有人都称赞我是个称职的君主,是个英明的帝王,可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我想做的。
之后,边境的战争爆发了,三分天下的大宣仗着自己兵强马壮,意欲从侵占周南领土开始,继而征服天下。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也为了能趁机收回最重要的军权,我决定御驾亲征,夏轻衣却坚决反对,不知道是他因为担心我的实力继续壮大,还是担心我的安危。于是我们在大婚两年后第一次激烈的争吵,甚至惊动了不少宫人。尽管如此,其实我的心底还是有些动摇的,撇去夏轻衣不愿我夺回兵权的想法,也许他真的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担心在乎我。如果是这样,其实,我也不用收回那些权利。
可是,我那小小的奢望恐怕也只是奢望,夏轻衣最终还是同意了我的提议,并承诺如果我能胜利并平安回宫,之后便还权于我,从此退出朝堂,但他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我回朝之日,便是放他离开周南之时。
所有一开始就是被算计好了的,这是一场危机的游戏。他在赌,若我不能回来,权利将名正言顺落进他的手心,若是我平安会来,他也能得到期望的自由,原来我的存在始终便是可有可无的。
我恍惚了下,然后问他是否坚持让我出征,他毫无犹豫的回答‘是’!从此我便知要与他天涯陌路。
我领军出征,出发那天,文武百官们送出城外十里,唯有夏轻衣一身白衣,站在城楼顶端毫不动摇。我走出许久后,终忍不住回头一望,蓝天白云之下,那漆黑的城墙上一点雪白依旧立在原地。忽然眼泪就无声息的流下来,心痛得无以复加,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那些痛苦的*声压抑下来。众人依旧拥簇下,只有满目冰凉的甲胄反射着刺眼的光芒。白马驮着我离他渐渐远去,我的心竟还在想,泪水模糊的一眼,也许便是永别!
原来,我是这么这么的爱着他,两年的冷漠不过是愤恨他的背叛,但即使如此,即使他不爱我,我还是很爱他,不,是越来越爱,在流血的心上用力的刻上他的名字,一寸深沉,一寸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