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章（1 / 1）

那些接踵而来的纷乱片段搅乱了我所有的思绪，让我头痛欲裂，就在我以为自己随时都要崩溃的时候，流玉从我额前撤开了他的手。那些幻觉渐渐消散开去，如同一个恍惚的梦，我浑身大汗，几欲虚脱。

流玉望着我一笑，神色之间浮起了然。“日能与月消长，爱和恨却不能随风散。”他仿若一叹，“陛下既逃不开自己的心，那我们依旧会再相见的。”

我摇晃着撑住了身边的柱子，不可思议的瞠大了眼睛看着他微笑着朝我行礼后翩然退下。

他一定知道什么！一定和绵宁的过去有什么关系！他到底是什么来历，是什么人？一连串的问题涌出来。我想叫住他，可身体里却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因为他不曾伤害我，或是没有表现出要伤害我的意愿，身在暗处的影卫没有现身，我无法拦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远。

回转过来的桑眉看到我虚弱的样子，才大吃一惊的奔了过来。扶着我坐下，好一会儿我才缓过气来。桑眉满脸不解，她定是十分困惑我什么打了个盹后竟变成这样。

“陛下，可要回宫休息？”也算经历过了几回变故，桑眉如今也学得沉稳多了。

我摇摇头，闭目休憩一会才吩咐了句。“去把他的底细查清楚给我。”

桑眉不解，只是无辜的睁大了眼睛看我，但我却听到外处枝叶间的轻响，明白影卫已经接了命令而去。

“陛下……”桑眉犹在担心。

“我没事！”睁开眼时，已经压下了那种种烦闷，虽仍有挥之不去的困惑，但压迫之感却慢慢消失了。

心里空荡荡的，好像绵宁的记忆正一点点恢复，正一点点浸进我的思维之中，一个身体里的两个灵魂正在渐渐融合。那些到底是幻象，还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我越来越不能确定。

“回去吧。”我有些疲惫的如此吩咐，桑眉当然求之不得。

我们一路缓行，先前悠闲的心情变得莫名沉重起来。十月里的灵隐湖依旧波光粼粼，十分壮观，除去已经枯谢的满塘荷莲，被清爽的凉风一逼，我混乱的头脑也清晰起来，忍不住多停一下，仿佛那一池碧水可以平止我现在心中的郁闷。

忽然湖岸慢慢走来一个纤细的少年，他衣着贵重，身形飘逸，容貌清秀，正是大宣的昭阳侯易冬晨。他也见着了我，便不慌不忙的走过了见礼。

我暗叹声，今日巧遇的人可是多了，虚虚回应，易冬晨已经来到我的身前。

总算来者是客，不得不打起精神，微笑招呼。“昭阳侯好兴致，怎么也不见下人伺候，怠慢贵客。”

易冬晨一笑，也客套的恭维。“是冬晨失礼了，闲来无聊，又是懒散惯了的人，便不及耐烦等待随侍，独自四处走动，不知禁忌，无意冲撞陛下还望海涵才是。”那个纤细的少年俊秀雅致，分度卓然。

我一摆手，“昭阳侯看惯了名山大川，也习惯了大宣的高雅贵气，不知这些俗落的景致还入得眼去吗？”

易冬晨神色安然，从容自若。“陛下谦逊了，周南景色秀美，宫中布置大气得宜，格调高雅，我去了许多地方，若推赏心悦目当首选此处了。”

我哈哈一笑，心下无谓对这个模样亲切却眼含精光的少年戒备起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举袖掩唇轻咳一声，“昭阳侯年纪轻轻，气度不凡，假以时日定当成就非常。”

他抬头看了我眼，比之如清风霁月的夏轻衣，他少了一分高华，比之纤柔坚韧的真叶，他也少了一分清远，连那个神秘的流玉也较之多一分华彩，但他的不骄不躁，他的气质高远，无端的让自己顿时显目起来，好像无论什么人站在身边都不能掩去他的光芒。

他粉色的唇角微微一弯，似笑非笑，竟反问我。“陛下您真的这样觉得！？”

不意他会这么大胆，呆了一呆才感叹的觉得和这些聪明人说话很辛苦，明白的话题却要拐着十七八个弯才能说出来，还要一字一句的琢磨揣测对方的心思目的。

肚子里虽在腹诽，可还是笑容熠熠的应答。“那自是诚心诚意的，昭阳侯英雄少年，计智谋略样样拔筹，定非池中之物，如今我两国虽缔结邦交，可战火初停，民心未稳，对你来说也算是危机四伏。能在这个时候出使周南，孤身犯险，想来是所谋者大啊。”我坦言直叙，神情自然。

他的脸上似乎有什么闪过，但随即又面色如常，轻轻一笑。“我可担不起陛下如此谬赞，冬晨实在是惭愧，我不过是为人臣子，忠君之事，身不由己，不得不从而以呢。”

“算是如此罢！”我也不打算继续和他绕下去，“可凭着昭阳侯这一身从容自若的坦荡，便足矣让人佩服。”

他低头似不肯受我赞誉。“陛下过奖。”

“周南与大宣战火连年，老昭阳侯英勇神武，用兵如神，朕也曾有幸与之一面，虽立场不同，可心甚敬佩，本一心想与之较高下，没想到大战之前贵国国君却更换了主帅，让朕趁机而入，侥幸胜利。事后想想总是心存侥幸，若是真与你的父亲对战，朕确无全胜把握，胜负也还是未知之数。”这段胜利的桥段我已经听过了不下几十遍，所有细节都烂熟于心。大宣阵前换帅终导致了士气大落，一败涂地，一直深为大宣将领引以为耻，可易冬晨此刻只是淡淡笑笑，似毫不介怀。“绵宁陛下英明神武，也一直为我等所钦慕。君主体恤父王年事已高，战场杀敌又刀剑无眼，因此免去了他舟车劳顿，风霜颠簸之苦，我们王府上下一直感激不尽。不过，未能在战场上见识陛下飒爽风姿也是父亲引以为憾的事情。但在下与陛下一见，确觉不虚此行，当把所见所闻转叙父王。”

他不卑不亢的化解了我尖锐的试探，依旧淡定。

可我能看穿他的野心，既来到这里，就是打算了不愿置身事外，易冬晨绝不是个普通人！我微偏过头没去看他，好似无心一笑。“昭阳侯觉得玉笙郡主如何？”

易冬晨眼底精光一闪，却恭敬的回答。“郡主身份尊贵，明艳绝伦，兼之蕙质兰心，处之如寒塘静月，动之风情无限，瑞是个冰雪通透的解语花。”想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的话很动听。

我略为意外。“听昭阳侯这么说，似乎之前就熟识玉笙？”

“偶遇两次而已，闲聊过数句。”他倒也不隐瞒，可就是他的坦然反让我生了警觉。

偶遇！？如果把事情放在他的身上，恐怕就没这么简单吧。也不说破，只是看着他的眼笑。“既然昭阳侯与玉笙如此投缘，又对她赞赏有加，你们男才女貌，朕就促成了你们如何？”

把玉笙嫁给他，代表周南对他的支持，他不会不懂这是多大的面子，也不会不明白对他来说这样强大的助力对他将来的筹谋会有多大的好处。

我如此直接，他也不再拐弯抹角，年轻的脸上有些骄傲的微笑。“陛下美意原是求之不得，可玉笙郡主对我并无此意，我也不愿意强人所难，如此委屈了她去，非我作为。”他眼底有澄亮的光，“更何况……陛下其实暂时不想外嫁郡主不是吗！？”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有双敏锐的眼，他看穿了一切，所以才推却了我的好意，好骄傲，好厉害！

“我是打算趁机为玉笙仔细挑选一番，不过当然也会以玉笙自己的意愿为重，反正她年岁还小，若是觉得心中不安可以多待两年再说。”

他一笑，阳光明媚。“陛下英明，如此一说，那我还是大有机会的，将来若能得陛下襄助事有所成，易冬晨定不忘陛下宏恩厚谊。”

他的眼睛沉如深渊，此刻翻涌出权欲野心。

事有所成！好个一语双关，是在说玉笙，还是在说他所谋的大宣权位。不过我佩服这个少年，愿意助其成事，也许除了他的胆色与机谋，还有那抹与夏轻衣相似的不轻易妥协。

桑眉早已退避一旁，河堤之上只有我们二人，绿柳春风下，我似笑非笑。“昭阳侯聪明过人，心思缜密，襄助你对周南来说并非难事，不过——我为何要出这份闲力呢？”

易冬晨的脸上露出成竹在胸的自信笑容。“陛下一定会同意的。”他细细在我耳边低语数句，竟是听得我一愣一愣，然后他从我这里讨取了份旨意去，而我则要了他五年内的承诺，两人就此达成协议。

虽对精明若斯的他不放心，但看起来他对玉笙却是真有些志在必得之心的，只是放不下架子来，不太担心有朝一日的变故。他答应我的，必须要在五年内一一达成，而我给他的圣旨不影响周南，却可以换得百姓数十年的安定，条件合算。

不过我心下沉吟，如若天时地利配合，假以时日，此人必能成就宏图霸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