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章（1 / 1）
忽然窗外影子一闪，有人站在了外头。
我走了过去推开窗子，三尺外，一人青衣恭敬的低头跪下，简单回报。“帝君去了长陵宫！”
忍着心中的失落感，我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看来不管什么时候，玉笙对于夏轻衣来说果然还是很重要的。
青衣的影卫在汇报完后就很快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黑暗里，像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就这样站在窗前，虽然风中夹着花香袭人而来，可我此刻却全无怡爽之意，看着窗外高悬的明月，任那微凉的夜风吹过自己的脸颊，仿佛这样就可以吹走心中所有的郁结。
目光转过，不远处，一道优雅的身影如预料慢慢走来，宫人们自觉的纷纷跪倒行礼，月 光洒在他的身上，氤氲出几分朦胧的不真实，如同踏月而来。没有得到允许，影卫在他更靠近前栏了下来，他也不说话，只是嘴角勾起一丝微微不屑的微笑朝着我看来。我也知道凭着那些影卫根本是拦不住他的，我们就这样遥遥对望，一时竟觉得好像从此两人就千山万水。
吁了口气心中百转千回，我最后还是挥了挥手，影卫看了我眼，便恭敬行着礼退开，重新隐入了暗处。
夏轻衣那样信步走到我面前，他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和我隔窗而立。
“绵宁，我答应过怡亲王要好好照顾玉笙。”只是一句话，便一切尽在不言中。
心里有淡淡的失落。
“可是，我在做的不都是为了好好照顾她吗？”
“如果她不愿意，我不会勉强她的。”
他眼里的不赞同，我懂。
我一笑，也没让他进屋再说，回答。“我知道。”
他静静的凝视，依旧从容高华，我那点心思自是瞒不了他分毫去。
“绵宁，如今我要你给我一个旨意。从今以后，玉笙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或许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强硬，他又缓了缓，“我原以为你已经明白，你们两人都在我身边长大，我只是一直都把玉笙当成妹妹，所以才希望玉笙也能有资格自己寻找幸福，毕竟……”
“毕竟你有负于她！”我接过他的话，却忍不住有些嘲弄。夏轻衣，你明知道这是我的试探，却还是站到了她的身边，难道就这么有把握可以掌控一切，甚至我的心？
他皱起眉头，神色微变。
“绵宁，玉笙的幸福不能让你这样无理取闹！”
原来他的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有种叫难过的东西从心口慢慢朝四肢蔓延开去，酸涩过后竟是一阵阵虚脱的麻木。
暗暗吸了口气，我无辜的笑笑，“朕身为玉笙的皇姐，她又已经到了适龄，为她挑选合适的郡马是我的职责，这也是对怡亲王的交代，帝君到底觉得哪里不好？难道你希望她蹉跎如此青春，浪费眼前良缘？”
夏轻衣无语，只是看着我，他的眼睛在说‘真是如此而已’！确实不只如此，不过我却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我们中间只有一扇窗子，却像隔成了两个世界。
他最后轻叹了声，只留下了一句话便转身离开。“除非玉笙自愿，我不会让任何人勉强她的。”
“好，我知道了！”涩涩的笑了，有苦涩的滋味。
那修长笔挺的身子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再回过头来，那么骄傲，那么强势，每一次，每一次，他都留下一个这样的背影给我，让我原本就不安的心一次又一次动摇。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我才觉得自己被周遭寒冷的空气包围，一阵微微的瑟缩后忍不住咬唇抱臂，慢慢靠墙蹲了下去。
不能勉强！还是始终心有所挂？
我认定的良人是不是错了呢？
夏轻衣，原来到底你始终不能只看着我一个人。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来到这里的一幕幕从眼前晃过，从谨小慎微到心情豁朗，再到依恋倾慕，然后意乱情迷，夏轻衣的存在似乎已经改变了我的人生，是否应该最后一次确定自己的心意，最后一次相信夏轻衣对自己的感情。最后终于有所决定，披衣而起，叫了影卫来，如此这般吩咐着，他们是我的私人护卫，行事向来稳妥低调，非常时候又有特权，所以并不担心会被其他人插手进来。影卫领命而去，想来很快就会给我答复。
我坐在烛火下沉思了会，才让在外殿当值的桑眉给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趁着夜色正浓，披着大氅和她两人从后门出去，我要去露兴宫见见真叶。
虽然知道自己的举动很幼稚，但我还是决定走一趟。
因为各国的使臣都入住了皇宫，所以此时的戒备也比往常都严密了几分，好在我要去的露兴宫本来就偏僻，偶尔遇到了一波巡查的侍卫，桑眉就先上前用我宫中的腰牌打发了过去，倒也没有人仔细盘查。
我和桑眉加快了脚步，长烟长霞一直留在露兴宫照顾真叶，她们伺候于此，也算是我能用之人，见到我半夜到来，也不露讶色，很快让了进去，另一人便去通知真叶。
也许我来得是时候，真叶竟也还没睡下。
他随着去通报的长烟进了正殿，我已经坐在那里等了。
他站在门口，单薄的衣衫在秋日里显出几分消瘦来，清澈的眼底安静得犹如夜里才盛开的昙花，我让其他人都退了出去，有些话单独说才行。
“真叶……”
“你许久没来了。”他一笑，年轻的脸上有淡淡的落寞。
我一噎，神情有点不自然。“抱歉，虽然有点晚了，但是我还是有件事情想跟你说清楚。”
他走了过来执起我的手，我下意识想避让，却还是被他牢牢握住。“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吧。”他也不看惊异的我，只是专注的搓揉我的手指，让那在夜里僵滞的血脉活络起来。
我喃喃不知所措，“我想……这样应该会对你比较好。”
他只是微微有些责怪，“我知道。夜凉露重也不知拿个手炉，你受过重伤，就算痊愈了底子也还是不同以往了，以后我不在这里，你要多注意才是。”
我的心头一动，没有再坚持从他手里抽出手来，他却用自己的温度捂热了我后就放开了。
“你知道了……”
真叶却只是笑笑，表情里有隐约的悲伤。“你说过的，你不想杀我，所以会等合适的机会，近日我听着皇宫里这么热闹，来往的人一定很多，就猜到你会趁着这个时候来找我的，所以一直在等你。”他好像早就猜到，清秀的容颜一如我第一次见到时的温润，他笑着径自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递过来。“我知道皇宫里的好东西不少，可终究装在身上不太方便，空着的时候琢磨着配了些药给你，虽没什么大用，不过胜在性子温和，也不和什么其他药物冲突，能补元气，虽不抵曾经伤害你的那些，但……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我怔怔的接过瓶子，真叶说的虽随便，但我知道他是多么用心炼制的药，这里面又承载了多少心意。
他这么晚都没有睡下，是在一直一直等我吗？即使不知道我会不会出现。忽然很愧疚，尽管扪心自问不曾亏欠过他什么，但不懂为什么每次看到真叶悲伤的眼神，就总会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他。
强迫自己别开目光，送他安全离宫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真叶，我安排的差不多了，只要时候一到就会有人把你平安的送出去，所以提前给你道别，你离开的时候我不能送了，而且……”为了大家好，我不得不再次伤害他，“你离开这里开始，你就必须忘记过去种种，昨日事昨日死，你我之间从此天涯陌路，两不相干，你要好好保重。”
他笑着，却没我预料的那样凄然，也许这些天他已经想通了，然后只是淡淡的一叹。“昨日事昨日死！绵宁你潇洒的性子一如过往。不过说得对，你这么用心良苦放我一条生路，我不应该辜负你才是。”
我的心一软，忽然懊恼的觉得自己混蛋得不行。“真叶，你的人生还很长，离开这里会有一段全新的开始，天下这么大，总会有一个在等着你把她找到的人，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放弃的时候其实已经得到。”
真叶的目光转向我，仿佛在辨识我所说的能否实现。我那样坚定的回望，就像在给他信心，他清透的瞳眸开始有些迷蒙，慢慢的似乎真有几点期待和希翼，然后渐渐露出了几分浅浅的微笑。“……是么？绵宁，除了你之外，我真的可以找到属于我的那个人吗？”
我忍住哽咽的声音，轻柔的朝他嫣然一笑。“当然可以。”
“谢谢你，绵宁！”他这样诚恳的道谢。
可是，要说谢谢的人是我，谢谢你一直这样无怨无悔的在绵宁的身边，谢谢你这些年来的陪伴，谢谢你是这样这样的爱着绵宁！
“珍重！”所有在胸臆间翻覆的言语最后都只化成了这两个字，他点点头，我恋恋不舍的再看了一眼，便握紧了他送我的那个瓶子决然转身。
既然已经决定，便不能再拖泥带水。
真叶知道我的意思，所以他也没有再说上一句。“后会有期。”于是，我们命运交错的轨道从这里重新分开。
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无情到冷酷。
此一别，便再无机会相见了罢，当时，我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在转身的那瞬间不知为何偷偷松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