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章(1 / 1)
“原来我表现得这么明显?”我懊恼着忐忑。
早就领教过了惊红的精明和干练,不然她也不能以女子之身入朝为仕,还随军征战,她是个美丽的女子,更是个出色的谋臣,于我而言是宫廷里第一个,也是这个世界是第一个朋友,和她说话总能轻易让我放下重重戒备。
我和夏轻衣言归于好,她却对夏轻衣抱保守态度。我从没用皇帝的架子压过她,惊红对我态度也慢慢随和多了,也许和从前比起来,她觉得还是现在的我更好相处些。
“恕你无罪,不妨直言。”
她眨巴下眼睛,有丝俏皮。“陛下英明,微臣定竭力为陛下分忧解难。”
我们之间开诚布公,自然不需要诸多顾忌,于是用她的话说,那个男人曾毫无顾虑的把刚登基不久的我送进战场,多少有些凉薄,除去我身为女皇的责任,皇甫绵宁也是他唯一的妻子。且不深思他的用心,态度就有问题,所以她不喜欢他。
“陛下的心思我们做臣子的其实不应妄自揣测,不过陛下已经先行恕罪,我便不能再闪避了。”她故意用了‘我’的自称,那就代表我们不过是朋友间的闲聊而已,不涉君国大事。我点点头,正合心意。
小心的扫过一眼。“惊红,在你眼里夏轻衣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我鼓起勇气问。
惊红望着我沉吟片刻,似乎真的认真考虑后才直言。“‘惊才绝艳,举世无双’这就是世人对帝君殿下的评价,即使从藏珑国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皇子沦为别国质子,可依旧从不减他的传奇。我小时候很受父亲宠溺,和兄姐不一样,他似乎刻意栽培我,于是我读的书多了,眼界也高了,年纪又小脾气自然倔强些,原是对这些有赞美点不屑一顾的。我觉得被世人这样评价的男人不应该是人,而是神,可这个世界上哪里有神的存在。可后来无意见识了帝君的手段,更在皇族祭奠上惊鸿一瞥,便实在的认同了那八字的评价。”
“再后来是先皇骤然离世,国内开始动荡不安,内有门阀势力各自盘踞,外则强敌环伺,虎视眈眈。他却临危受命,十六岁以别国质子身份入朝摄政,抚育皇女,平息内乱,他用了几年的时间恢复了周南往昔的平静和安定,可想他凌厉的手腕和能力。他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颠覆朝纲,还在陛下及笠后遵从先皇遗命成为帝君,还权陛下。我还好生钦佩过一阵,不过后来奇怪的是宫中传出你们不合的谣言,而帝君又用从前的影响坐大势力,临朝听政,最后还亲手把陛下送上了战场,把你推进了危险的漩涡之中。几番矛盾下来,他的心思让人愈发困惑。认真说来,我也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帝君,他身份敏感,城府太深,又太多隐秘。但以我的立场,就这些年所看到,我个人觉得他其实是不适合陛下的。”
“为什么?”虽然我并不意外惊红会这样说,可还是抱有疑问。
惊红叹了口气,望进我的眼睛,似乎在决定是把真相说出口,还是不要打击我的积极性。“从前的陛下不会这样问的。”
明知有些强人所难,“我和从前不一样了,现在就由你告诉我原因。”我很固执,甚至是任性。
她静默了会,缓缓道。“老实说帝君现在身份敏感,地位也很微妙,他曾经虽是藏珑送来周南的质子,可现在却是周南的摄政帝君。如今天下几分,最有实力的周南和养精蓄锐多年的藏珑姻亲联盟,足矣威震四方。西方霸主的瑞希与我们一战后割地赔款国力已大不如前,更逢天灾人祸,几乎名存实亡。实力渐弱的饶国君主尚且年幼,身边又无名士辅弼,边陲十八个小部虽也各有地盘,但绝不会擅动干戈,实则不足为患。”
这番天下形势的分析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但如今从惊红嘴里说出,我却觉得她是另有他意。
惊红眼底有深深的光彩,她目光里殷殷的期盼得让人不安,一字一句。“这个天下迟早会要一统,陛下将是这个天下不二的主宰。要坐上那个位置之前,我们当然还有许多要做的事情。如果那些外忧不计在内,需要顾忌的问题就在眼前,现在的藏珑虽然还远不比周南,可毕竟从无大乱,也不经战事,民生富足。夏轻衣是藏珑名正言顺的皇子,如今更贵为周南唯一的帝君,独揽大权,摄政多年,他一直人才卓越,心计无双。若是将来要一统天下,战火波及到他的国家,身为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你真的认为他不会有一点点私心?”
我看着她一震,忽然不敢回答惊红,就像她所说的那样,那个让人看不穿,摸不透的男人始终站在离我一臂之遥却触碰不到的地方,我连这个也不敢确定。
“我……没想过要一统天下。”我惶惑的下意识想逃避,忽然有点结巴起来,惊红那么肯定得好像这些是早已决定的事实,连同夏轻衣的背叛。
她深深凝视。“陛下,来不及了,从你打赢那场战争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这个天下要尽归你的麾下。”
惊红的直言让我很慌乱。“怎么会……”那场战争不是因为保卫疆土,不是为了周南的臣民吗?有个不安的想法冒了出来,可我莫名的排斥,很快把它压了下去。
惊红嗟叹了下,似乎不想再逼迫我,只是转开了话。“陛下,即使这些都不计,帝君身份也无让人猜忌之嫌,但你可曾想过,他为何要破先祖之令,坚持把玉笙郡主接进宫中伴驾,长于深宫,还受皇女教育?”
我望她,想起。对了,周南的太祖皇帝曾有命令,未免皇位争端,子孙中立贤为储后,所有皇室血脉必须离宫而居,或是安守封地,或是择地开府,从此只有东宫才能留于宫内,以保证皇权最大限度的牢固。所以,留在宫中的皇氏子孙必定就是下一个皇位的继承者。周南历史上确实除了玉笙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想必夏轻衣把她接进皇宫也经历了一番阻挠。
“那个……”
惊红却看着我缓缓摇头,仿佛看穿了我般。“陛下,不要急着否认,你的心里明明就清楚,帝君的举动有什么含义。”
我却躲闪开她的目光,只是咬着唇小声辩驳。“那是因为怡亲王劳苦功高,她又是皇族遗孤,份属我皇甫家血统,自要照拂周到。”想起夏轻衣说的理由,可此刻却莫名的心虚。是的,我知道,也许因为玉笙的身上也流着皇甫家的血。
看了我一眼,惊红的话很平淡。“曾传言帝君还未登此位时和和玉笙郡主的父亲,也就是当时掌管四十万大军的怡亲王有过私下交易,以内乱时军队的支持换取了某个重大的承诺。”她停顿了下,又缓和了颜色。“当然,也许这些只是谣传,也许承诺只是玩笑,我们不知道帝君和怡亲王之间有过什么约定,可后来怡亲王阵亡,帝君力排众议把玉笙接进了皇宫却是不争的事实,至少证明他和怡亲王之间确实有过什么秘密。”她小心的看了我眼才继续道。“若不是帝君有其他打算的话,其实我相信那样动乱的情况下,把一个年幼的女孩过继给其他宗室教养,又或是把她送到远离权力争端的地方生活要比带进深宫内院亲自照顾要合适得多。”
我想自己的脸色此刻肯定很难看,非常沮丧,可又很不甘心,虚弱的反驳。“我相信夏轻衣有苦衷,他……也许并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我知道陛下与帝君曾经青梅竹马,但你间接差点因他命送宫外也是不争的事实,陛下荣登帝位后一直勤于政事,和帝君向不亲近,更何况你们分开了两年。”她不客气的一针见血,“这么多年来,宫里宫外多少真真假假的流言蜚语,你们当初的生分却总是事出有因……”仓促的御驾亲征,战争中真叶的出现,凯旋后我的遇刺,迷雾重重背后到底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阴谋。
我知道她要说的,脸色渐渐转白。
是,惊红说的每一件事情都入情入理,没有丝毫偏颇。明明知道她告诉我的这些事情不过是分析,是猜测,可是我的心却在动摇,坚定正一点点瓦解,那些对夏轻衣脆弱的信心正在消退,可心底深处却又有个声音一直在说隐情并不全是这样,不是你们所知道的那样。
是我太天真了吗?还是夏轻衣一直在说着谎言。
我忽然觉得迷茫,这个世界仿佛什么都不可信了。沉默许久后却又瞬息想通。也许让飞觉得很愚昧,又或许被说很天真。不过,这个醒来就在手中的天下于我本就很沉重,如果夏轻衣有这个能力背负起万万民众的幸福,就算把天下给他又如何?轻轻的吐出胸中的郁闷,所有的事情豁然开朗,终于平心静气的对惊红说出自己的想法。“惊红,过去的我已经都忘记了,就当老天给了我一次可以重新来过的机会,只要夏轻衣愿意爱我,抛去那些身份和成见,我想相信他,想接受他,你——愿意支持我么?”
惊红定定的看我,美目中闪过丝不明的讶异,久久不语。
她的脸上有叹息,有担忧,种种复杂的表情轮番闪过,似在挣扎,又似在妥协,但那些终是化作了眼角唇边无奈的一叹。“在我说了这么多后,陛下也这样坚持的话,我只希望帝君真能给你相信的幸福。”但愿自己的揣测是多余的,但愿那些追查出来威胁也全与夏轻衣无关,她在心底这么安慰自己。
全不知惊红的忧虑,我小小感动了下,真诚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谢谢!”
她嫣然一笑,故意打趣我。“陛下折煞小人了,微臣还什么都没做!”
我会心一笑,放松下心情撑着下巴,目光转落到惊红身上,忽然问。“你和重华的感情坚笃,有没有争执别扭过?”
惊红俏脸微红,顿生娇羞妍丽。“陛下说笑了,我们什么时候……原来陛下一直心烦的是在和帝君闹别扭啦?”收了小女儿的娇态,她狡猾一笑,我却有点羞恼,这女人聪明得让人牙痒痒。
“要化解却也不难,若还不到要赔礼道歉的地步,陛下又何妨退让一次呢。”她既同意帮我,虽心底有所保留,但亦认真给了建议。
惊红的话不错,可我是因为介意才烦恼,很难甘心就这样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