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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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轻衣已经几天都没去御书房了,听说连早朝也随便就散了,他让安福来传话,说是有事要忙,连带放了我几天假。
一向勤政的夏轻衣会连早朝也如此怠慢让我也很感奇怪,不过我的权利显然探听不到他到底在忙些什么,也就不去瞎伤脑筋了。做完了平日的功课,闲暇我就在寝宫里摆弄盆栽,这是奶娘的淑女教育中我学得算成功的一门功课,虽然目前为止修剪插花水平依旧有限,可单论种水仙却是拿手好戏,院子里的石盆中发了一大丛一大丛的水仙花,这两日陆续都开了花。
能送到我手里的花种自然也不是一般凡品,寻常水仙花期不长,香气也不盛。但我栽种的这蝴蝶水仙端是异种,花色中带有丝丝姹紫嫣红,花蕊如金,只要按时灌水,能月余不谢。我把几株移到宫殿里,白日里没点什么熏香也幽香四溢,让人闻着很是舒坦。
忽然想起夏轻衣的宫殿里缺少花香,为表示多日来对他悉心提点的谢意,外加修缮关系,自作主张的决定拜访一番。让人拿来两个花盆,细细分了出几株模样漂亮的水仙移了过去。想了想,又吩咐多装一盆给真叶送去,这才兴冲冲的让小太监捧着跟我去了永宜殿。
因为今日有些小雨,夏轻衣也难得还没有离开自己的宫殿,我到的时候,他似乎刚刚才从小憩中醒来,不意我的突然到访,长长如缎的黑发只是随意在发尾用黄色丝带绑住垂到腰下,一身单薄的纯白中衣上只披了件外衣。我闻着空气里隐约的草药味道,还以为他病了。
“帝君的身体不舒服吗?”他的脸色看起来是有点不好,脸上几近透明的白皙肌肤下隐约似乎浮着些青色。
“多谢陛下关心,不过昨日夜里风大雨疾闹得没有休息好,所以午后才小眠一下,不想陛下会来,仓促间不及准备,真是失礼了。”他垂下眼睛,长身玉立于我旁,也许不惯如此衣冠不整,意外的有点局促。
看他眼睑下有淡淡的乌青,模样确实像不够睡眠。
我摆手示意无需多礼,看睡眼惺忪的美人起床也自别有一番风味。不过空气里弥散的轻微味道始终让人介意,稍稍疑惑的四处张望了下。“可我好像闻到……”极像曾喝了两个月三餐不断的中药。
夏轻衣的目光垂下,不紧不慢的回答。“陛下多虑了,不过刚才宫女打翻了瓶五珍丸,这里的空气不甚流通,所以殿内可能还存着药气。陛下前来若是现行通知,我就会让他们熏香除味了。”他稍稍转头做了个手势,我这才发现原来永宜殿果然四处关门闭户,宫女们立刻开窗点香,不过片刻功夫檀膻的味道立刻冲淡了刚才的药香。
唐突来访,听着倒真像是我的错。
懵懂的点了点头,左右看去,目光所到处,那些永宜殿里的宫女太监只要触到我的视线立刻转开,奋力的把头垂得更低,腰身也压得更下去。他们紧张的样子愈发让我不安,莫名其妙的摸摸脸,难道我的样子真有这么凶悍,竟把他们吓成这样。
“帝君,还是让他们先起来吧,我不过随意过来看看,别把人都吓坏了。”下意识还是有些忌惮夏轻衣的,更何况这是他的地盘自然他做主。
听我这么说,夏轻衣的余光静默扫过那群战栗的奴才。“还不谢过陛下!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那些宫女太监就齐声谢恩才起身站回自己的岗位,动作表情如出一辙,没得命令,均是目不斜视,齐整的就像军队训练出来一样。
惊叹一下,也没多想,自顾兴高采烈的拿出那出那两盆花来献宝。揭开幕布,顿时一阵幽香散开。刚才的雨虽不大,不过为了护着这两盆花,小太监的伞就是撑得再小心依旧让我的裙摆溅湿了不少。
我举着送到他面前,夏轻衣却不知道为何微微退了半步,目不转睛的看了我下,脸上没有其他表情。
“陛下,这是……”?
兴致勃勃的正准备说明,他却扫眼见我弄湿的裙摆,皱了下修长的眉峰,似乎有些不悦,对着下人冷淡责怪。“你们怎么照护陛下的,没见着陛下的衣服都弄湿了吗?还不快去拿干净的衣物过来,再生个火盆上来。若是陛下受了风寒,定要为你们是问!”侍从呆愣的片刻,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让御厨房马上送碗热姜汤来。”
虽然冬季刚过,可周南的时令也不是那么寒冷,那一点点湿了的裙摆根本就没什么,况且我哪有那么金贵,刚想解释什么,一触他冷淡的目光,准备抗议的声音立刻变低,最后都淹没在他那幽深的视线里。
原来夏轻衣冷下脸来的样子还满可怕的。
乖乖进了内殿换了外头湿掉的衣褂,宫人动作很快,金炉子生起了火的屋子里一点都不冷,我披着夏轻衣的轻裘,手里端着御厨房刚送来的姜汤,有一下没一下的吹着热气,踢脚坐在他的床上,眼珠子滴溜溜的打量四周,没想到还有机会进了男人的卧房,这倒是前所未有的遭遇。
我和夏轻衣早是名义上的夫妻,不过这里我还是第一次来,感觉陌生得很。诺大的殿堂里和外头一样,除了灰黑就是雪白的陈设,精致是精致,可也太简单冷淡了,和他的性子倒配。几件零星的摆设看来也不过是为了装装样子罢了,唯一难得的是床头的墙上挂着把有点奇怪的黝黑长剑。不过夏轻衣宫中褥子被单倒是用着纯白的色彩,想来他是个有洁癖的男人。那极轻柔的面料和毛绒,又轻又软,令我羡慕不已。
摸摸看看,依照这里没什么人气的装饰,想着大婚的时候皇甫绵宁也就个十四岁的小丫头片子,连身段都没有长成的女娃子,这个卓绝俊美的夏轻衣应该不会对她动什么欲望吧。而且听近身的奶娘转述,大婚后绵宁并不长来这里,之后更离宫征战,理论上应该是与他不曾有过什么肌肤之亲才对的,如此推敲,颇觉失望。忍不住又想,皇甫绵宁的意志力果然很坚定,竟连这样的极品男人也没看在眼里。
见我左瞧右看就是不把手里的东西喝下去,夏轻衣耐不住走到身旁,盯着似我把姜汤喝下去才算完事,在那目光灼灼下我手一抖,只好老老实实一口口喝掉了那碗辣得冒汗的姜汤。
脸色稍稍松了些,“陛下休息一下,待雨停了我再让人送你回去。”也不假其他人,他自接过我手里的碗去,一面如是说。
一愣,差点忘记我来这里的目的!赶紧跳下床去,让跟着的那小太监把花重新端了上来。
献宝般递到他的面前。“觉得漂亮吗?这是我种的哦!这两株才刚刚花开,最是娇艳的时候,所以我立刻就拿来送给轻……呃,帝君你的。”话匍出口,顿觉有点不好意思,这不成了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吗!
他的表情滞了下,却又慢慢变得柔和下来。“陛下这个时候送过来,是为了亲自拿花给我?”
我略略羞涩了下,飞快点头,如此冒雨前来还不是为了博得美人粲然一笑。
他果然风轻云淡一笑。“谢谢你,果然很漂亮!”赞着,然后慢慢伸手接了过去。立刻有侍从上前小心的拿走,他淡然的吩咐。“把它在外殿摆好。”
那侍从呆了下,竟有点吃惊。“殿下,这个……”?
夏轻衣长眉一挑,他便什么都不敢再说了,只是马上低头捧花退下。“……是,奴才遵命。”
我很开心,渐渐清楚夏轻衣只有在开心或是生气的时候才会不对我用尊称。或是只有在释放他真正情绪是时候,他才会把我当成从前那个一手抚育大的皇女吧。
“这水仙的异香很奇特呢,能沾在身上久久不散,也不用别的,只要每天按时浇水,它的花期就会变长哦。”
“是这样吗?我会记住的。”他朝我笑,似有些宠溺。“我没摆弄过这些,不过你小时候对这些花草什么的也没感兴趣过,想不到如今还有了这种本事。”
皇甫绵宁从小肩负国家社稷的安危,小小年纪就不得不面对许多她还不能理解接受的现实,除了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国君之才,她剩余的精力无一不是用来更加走上帝王之路,怎么可能有多余时间摆弄这些玩物丧志的玩意。
暗自悲叹了下绵宁的童年。“是这样吗!看样子我还是有潜力的。”我比手画脚,一时忘了保持女皇的良好仪态。
夏轻衣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用那样幽深的眼眸一直一直看我,就像轻飘飘的蛛丝,完全没有重量,却又密密麻麻一点点的缠绕在身上让人动弹不得,要是再久点,几乎就要让我窒息在那片天罗地网之中了。
“帝君,你不喜欢我送的礼物吗?”我有些诚惶的问,第一次送礼物给人,似乎货不对盘。周遭那些侍从看我时隐秘目光大多是惊疑不定的,别以为我迟钝得都无法察觉。看来我们之间除了对立外是不能如此亲近的,连侍从们不能理解的眼神都知道此举有多幼稚,我开始忍不住后悔自己冲动的示好了。
他呆了呆,拢了拢身上的外衣才看我。“陛下多心了!”
忽然觉得自己太天真,冒失的跑来这里,一意孤行的觉得好意会被接受,却忘了目前与夏轻衣微妙的关系,我们的不甚和谐却是在平衡这个国家的势力。纵使夏轻衣不喜欢,难道女皇送的东西还能丢出去,是我的自作主张让他违心的说了不愿意的话。想通此节沮丧起来,一时垂头丧气。
“我回去了。”低头脱下他的轻裘,慢慢挨出殿去。
“绵宁……”他想叫住我说什么,不过待我转头,却又沉静的缓缓别过了目光,“臣就恭送陛下金安!”恭谨的表情,掩饰了才露的情绪,仿佛有什么像雾气一样萦绕在他与我之间的东西被风这么一吹就消散开去。
没等雨停,我进了夏轻衣预备下的轿子,回头看去的时候,奴才跪了一地,他送出殿来站在廊下,身上依旧只穿着单薄的长衫,被风吹动的衣角飞扬,透过雨幕这样望去竟有几分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