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空气里潮湿闷热，可另一股让人窒息的安静却更加凝滞。
他怔了怔抬头，眼底错愕的光一闪而过，呆滞的表情过后满是惊讶。忽然激动起来，他挣扎着直起身体，可能扯到伤口，迸裂的鲜血染迅速染过了早就污秽不堪的衣料，可他完全像是感觉不到，只是用尽力气想靠近我，但钉在墙上的铁镣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哪怕我并没有后退，可他依旧不能触碰到我。“……绵宁，你在说什么？再说一次！！”
有些惊愕，这是这国家里第二个这样没有顾忌叫出了女皇名字的男人，我惊讶又有些害怕，他的眼里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紧张而焦虑的表情，不是个要杀我而后快的人吗？不是和我应该立场敌对的人吗？他那眼底那绝望的痛苦到底又为了什么！？
“陛下她已经失去从前的记忆了！”重华从容的缓缓自我身后走来，神色肃然的盯着那个神情迅速委顿的男人，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在你刺了她那一剑后，醒来的陛下就已经什么都忘了，大夫说是刺激或惊吓太大的缘故，现在你终是如偿所愿了，是你亲手把从前的陛下送进了鬼门关。”神情不无严厉和谴责。
铁镣哗响一阵，少年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难以置信的浑身一震。
我能读懂他的意思，不禁带着些同情的目光投向他。那些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是过眼云烟的往事，可在某些人心里也许却是心甘情愿苦等成灰。我低声叹息，这种无奈的过错注定要成为他们永远的痛。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低声喃喃靠在墙壁上慢慢滑下，低低的垂下头，脸色突然一变，大口的吐出血来，好像重华的话彻底摧毁了他最后的一丝意志力。
也许不愿意自己此刻的表情被我看到，他紧紧咬住牙齿，努力别开头，可忘记了双臂牢牢的被固定在墙壁的镣铐上，所以连这小小的动作都差点无能为力，只是那样纤瘦的身体微微战栗着，仿佛一个绝望的小兽。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对这个少年莫名的怜惜起来，有些唏嘘不已。也许他并非有意伤害皇甫绵宁，也许就像惊红说的那样他有自己的理由，每个人不是都有自己说不出口的秘密吗！当我的手缓缓朝他伸过去，连自己都吃了惊。
冰冷的沉默，我还没有碰到他，却听见他轻轻的吐出几个字。“绵宁你……忘掉了也好，上天对我实在是……仁慈了。”
我还没有说话，重华已经上前一步。“真叶，不管因为什么，你刺杀我周南国的女皇陛下已成不能更改的事实，罔顾陛下对你的情分，实属罪大恶极，也让我们都对你太失望。不过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会尽力恳请陛下给你一个痛快，你就……安心的去吧。”重华的脸冷肃而严厉。
茫茫然的看过去，感觉不到他的恐惧，他只是低低的笑着，断续的咳出血沫。“多谢你，那是……我罪有应得！”他好像等待着解脱的这天已经很久了，竟仿若心安理得。
“等等，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由，我和真叶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重华不是误会什么意思了吧，我立刻皱眉匆忙制止他的决定。
重华的脸色微微一变，想说什么。真叶却先开了口，眼神灼灼的看他。“咳咳……重华将军，过去的选择不能改变，即使历史再重演一遍，我也还是会再做一次这样的决定。她忘记也许是对许多人最好的选择，有些事情是注定的，你就让这一切止于我生命结束时吧。”仿若希翼，又仿若祈求。
被他这么一说，重华倒真的踌躇起来。事情更加扑簌迷离，我听着都快一个头两个大了。忍不住急了，忙转向重华。“重华，你忘记了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吗？忠心于我并不只是尽力吧，是不是还包括让我知道事实的真相？”我迫切希望知道其中的原因。
重华默了下，难得如此认真的对我。“陛下，虽然我并不是和他站在一边，可我赞同他说的话，正是因为发过誓言，所以才想做出真正对陛下最好的决定。既然已经过去，那……你就忘记吧。”那正义言辞的让我真想飞踢他一脚，平日里也不见他这么一板一眼啊。
真叶听他如此说果然放下心，再对上我的眼睛时，声音已经变冷。“皇甫绵宁，你不需要再犹豫了，如果你记不得了，我大可以告诉你，我们……虽是认识的，可你却在战场上毫不留情的害死了我的兄长，杀戮无眼，我替兄报仇也无可厚非。既然落在你的手里，我也没有打算活着离开，你如是个君王，就给我个痛快。”若不是见到过他没有虚假的担忧和焦虑，也许真能被他这冰冷的样子蒙过去。
这孩子……也忒不会说谎了！叹了口气，明明是个温婉的人，放着狠话也不像样，激不起我半点火气。闷闷的想着，不知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这种人乖乖听话，套出我要的东西呢？
也许是神智清醒，这么折腾了半天后，他虽极力隐忍痛苦，可心情激荡之下，即使咬紧了牙关，身体依旧不时轻轻战栗，想来这许多天他一定也不好过吧。这个少年的身量都似乎才刚刚长成，竟已经学会要背负这么多的痛苦，不免让人觉得怜悯。我走近，从袖中拿出一条绢丝刺绣的手帕替他细细拭去嘴角的血迹。“你……还好吧！”啧啧，我可爱的收藏品。
他僵了下，侧头躲开我的手。“不用你操心！”可越是那样，反而越像个闹别扭的小孩。
潜意识里我就是对这样的男人狠心不下来，见到他如此伤痕累累时甚至很想叹息，难道是曾经的绵宁在这个身体里伤感吗。我本就是个对美丽事物没有抵御能力的女人，他的眼睛那么漂亮，忍不住让人心动。
谁是谁非已经追究不清楚，我又何必一味责难他呢。更何况他们似乎隐瞒了我许多，在没有弄清事情之前，我可不愿意糊里糊涂的把谁给办了，如此一来我还觉得自己果然是一善良的好人。
“把锁打开，我要带他出去。”我对狱卒如是命令，顿时惊得他呆在当地。“那个……没有帝君的命令，小人……”重华的来头不小，可夏轻衣他也更是得罪不起，如今处在这两道命令之中，狱卒左右为难的样子连表情都扭曲了，看模样是受惊不小。
重华也没料到我会这样，急忙拦在我身前低声阻止。“陛下，这恐怕这样做不妥，真叶是重犯，于情于理都不能轻易离开天牢，”他挑眼扫过真叶一眼，“而且就算你带他出去……”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除了顾虑夏轻衣，我知道他的阻拦更多是在担心也许出去后真叶会对我不利，不过我想相信真叶一次，他那真情流露的关怀不是作伪。我想相信真叶伤害绵宁确实有他不得已的苦衷，相信他眼里的温柔并不是虚情假意，相信他不会再伤害到我。
“我已经决定了，更何况夏轻衣也早说过让我自行处置真叶，我想拿他怎么办就怎么办，还是你们觉得我不够这个资格？”我扬手摘掉兜帽，露出脸来，摆出女皇的架子，惊得那些狱卒很快跪倒在地上，频频磕头。我点点头，看来他还有点见识，是认得我的。这些狱卒虽要遵守夏轻衣的指示，不过我到底是周南国面子上最大的主人，他们又怎么敢开罪于我。一个机灵的忙不迭爬起来，苦着脸替真叶开了锁。
重华已经无法阻拦，看了我一眼，似乎很无奈，我顿时有些愧疚，他真心维护我，可却被我连累下来。“……对不起！”原本也没计划事情会变成这样的，我朝重华喃喃的道歉，可他却沉静的缓缓摇头，“你不需要向任何人抱歉，只是……希望这一次，陛下的决定是对的。”
我知道夏轻衣不久后就会得到消息，但现在却顾不上这许多了，我胡乱指挥，剩下的狱卒手脚麻利的把真叶弄上了临时拿来的担架。
“你……不需要这样做。”他躺在担架上，并不挣扎，苍白的脸上神情复杂。
我走过去，居高临下朝他一笑。“既然你们什么都不愿说出来，那就等我自己找出答案吧。还有你不用顾虑什么，我不过是带你去折磨而已，让你就这么死了不是太称心如意了吗？”我摸摸胸口，呲牙咧嘴的吸了口气，好像已经痊愈的伤口还在作痛。“那一剑真是让我去了半条命啊，你可不能就死，受些零星折磨也好，做好心理准备吧，我可便宜不了你的。”
真叶澄清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我，然后微笑着虚弱的吐出个字。“好！”他一直都是那样泰然，那样心甘情愿得让我吃惊。于是更加确信他与绵宁之间有不为人知的纠葛。
等惊红得到消息进宫来见我已是一天后的事了，神色间像责怪我太过莽撞。受我连累的重华已经被夏轻衣勒令立刻离开帝都，她并没怪我害他们劳燕分飞，反而希望在情况变得更糟前找出对策。越是如此，我对他们就更加愧疚，如今身边不能没有一个能提点自己的人，所以自私的不能放惊红跟随重华远赴偏地，但我发誓要找个合适的机会为他们赐婚，也好成全这两有情眷侣。
原本有场难关要应付，可夏轻衣对我的所作所为没加理会，连面也没和我见上一见。甚至连私放重犯的事情也给他压了下来。惊红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什么，和我商量半天都没个结果。但我知道真叶犯的不是普通小罪，这也不是现在掩盖能来得及的事情，惊红只说如果一直不把真叶交出去向国民和朝堂做个交代，哪怕是夏轻衣也担待不了这事件的严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