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日（1 / 1）
生日
按妈的说法，今年的春天比往年起码早了四十天。这不，才刚三月，楼底下的那棵叫不上名字的树就开满了一朵朵粉粉的小花。我刚刚十三岁，以往对这种节气的事既不怎么懂也不怎么关心，可今天不然，今天是我的生日，这一下就显得有点儿不同寻常。我高兴极了，可不是，我记得有一次我过生日时还在下雪呢。更不寻常的是，虽然妈没跟我说，我还是知道今晚爸爸要回来。
昨天夜里爸爸突然打来了电话。我当时正好睡在妈的房里，她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没有，我全听见了，而且听得清清楚楚。爸爸在电话里说，他一直记着今天是我的生日，还说他已经四年没见我了，无论如何要回来，亲自祝我生日快乐。这多么令人愉快呀。
妈跟爸爸聊了好半天，还告诉他那树早早开了花。爸爸说，这是好兆，说明一切都会平安无事。我当然也希望如此。惟独，我不知道那是棵什么树，其实那树的名字对门的罗爷爷已经告诉我三次了，就是没记住，于是今天又跑去问，可敲了半天也没人开门。刚想回房里，六层的古奶奶正好上来，她告诉我，罗爷爷不在家，犯了心脏病，住院了。听古奶奶这么说，我真的是很难过。
“是吗，那他不要紧的吧古奶奶？”
“咳，罗爷爷都八十多了，怎么会不要紧呢，”说着，古奶奶扶着楼梯喘息着问我，“你妈呢？”
“她今天加班，去快餐店了。”我回答。
“大星期天的，又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啦？唉，多好的闺女呀……”她唠叨着继续爬楼。我转身刚拉开门，古奶奶忽然又问，“你爸爸……一直没消息？”
“啊？”因为要说瞎话，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没有……一点儿也没有。”
“是吗？”古奶奶看着我又叹息道，“唉……唉，你爸也真是……”话没说完，她径自转过身，艰难地向楼上攀去。
古奶奶在视线里消失以后，我闪身进了屋。刚关上门，我就忍不住坐在椅子上哭了起来。为什么呢，为了我、我妈妈、还有我爸爸。总之──为了我们家。说起来，我们家真够倒霉的，事情就发生在我过十岁生日的那一天。和今天一样，那天也是个星期日，本来一切都是那么的惬意，我记得很清楚，已经快九点了，可我们三个人都没起床，就那么在床上折腾，当时我正躺在爸爸妈妈的中间跟他俩闹着。
爸爸的脾气特别好，从来都不跟我急，无论揪他的耳朵，还是捏他的鼻子。有一次我甚至拔了他好几根头发下来，给他疼得直哎哟。即便那样，他也没跟我发火。除了那天。其实，那天也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那个电话。那个电话是我先接的，是一个陌生的阿姨打来的，她的口气很急，也不告诉我她是谁。
接了那个电话，爸爸就慌了，可我不知道，还死乞白赖地抱着他的腿不放。他真的急了，一脚把我踹到了地上。妈也傻了，呆呆地看着他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爸爸没走多一会儿，楼下就传来了警车的声音。来了好多警察，他们个个很凶，硬说爸爸是个贪污犯。没抓着爸爸，却把我家翻了个底儿朝天，连我的小屋也没放过。这件事传得很快，星期一早上我刚刚到了学校，同学们就知道了，个个儿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我，就好像我是个火星人。
要是我没猜错，这肯定是坐在我前面的李曦说的，他一直在恨我，有一次他跟我借橡皮我没借给他。他爸爸是警察，他整天跟我们吹牛皮，说他爸爸是刑警队的副队长，以前我总不相信，我见过他爸爸，可从来没见过他穿过警察的衣服。他爸爸是个大胖子，肚子像个皮球，眼睛特别小，还留着可笑的小平头，跟电视剧里的警察一点儿也不像。可后来我信了，那天就是他带着人上我们家来的。
班里的人都躲着我，连周茵也不跟我说话了。这种情况持续了好长好长时间，要不是海老师把同学们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我一定会被大家孤立死了。我最困难的时候，只有王珏一个朋友，别看她小小的个子，看上去就像个还没上学的小娃娃，可她心眼儿特别好，只要我一难过，她就会用她的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摸着我的脸，瞪着一双大眼睛对我说：“甭理他们，你爸爸一定是被冤枉的！”开始，妈也是这么认为，她还有自己的依据，“他们把家里都翻遍了，不是什么也没找到吗？”有一回妈这么跟姥姥说，“他肯定是没拿，要是真拿了，他能不给我吗？”“那他为什么要跑呢？”姥姥问。“他说他被人利用了。”妈说，“如果当时不跑，就要冤枉地去坐牢。”
这是当初的事儿，可后来就不是了，后来妈也怀疑起了爸爸。这主要是因为妈知道了爸爸有了一个女朋友。要说起来，这件事儿还得怪小姨，是小姨把那个阿姨介绍给了爸爸。可小姨跟妈说，她那么做只是为了给爸爸找一个客户，没想到爸爸就让那个阿姨给迷上了。那一段时间，小姨老是给妈打电话，一说就说几个小时。总是这样，慢慢的，我也知道了一些事，知道了爸爸可能真的拿了钱，还知道了他有一个女朋友。有一天小姨来了，坐在客厅和妈谈到半夜。本来她们一直很小声，不过有一次小姨的声音很大，她说：“他肯定是拿了！要不然，王丽华哪儿来的钱买本田呀？”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从此知道了爸爸的女朋友叫王丽华。
就是因为这个阿姨，爸爸和妈妈的关系糟透了，原来爸爸一打来电话，妈就难过得不成，差不多每一次都要哭半天。她总是说不知道该怎么办，有时候她会劝爸爸回来：“你去自首吧！既然你是冤枉的，事实终究会搞清楚。”可有时候她又不让爸爸回来：“算了吧，你再躲一段时间吧！真要是给你判了刑，你肯定就死在里头啦！”
可是，自从知道了王丽华阿姨的事以后，妈一下子就变了。等到爸爸再来电话，她简直冷淡极了。她再也不难过了，一次也没哭，只是在那儿说：“噢，噢，嗯。嗯。”要不就是：“是吗。是吗。”她老是这样支支吾吾，再也不问爸爸现在在哪儿了，也不关心他身体怎么样，胃病是不是好了些，有没有按时吃药，天这么冷感冒了没有，带走的那些钱够不够花，等等这种让人感到很温暖的话。
我非常想念爸爸，常常在梦里见到他。有一次我梦见他住在天上，就像我在《天空之城》看见的那样，爸爸那里有许许多多一座连接着一座的城堡，还有一片片绿绿的草地，全都漂浮在一朵朵白色的云彩上。只不过爸爸非常寂寞，除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大机器人，那上面再也没有其他人。就像茜达一样，我跟着巴兹一起乘坐海盗们的那种奇怪的飞行器去看望他。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和那个大机器人一起在城堡底下修剪着一棵棵不知名的果树。我当时真是又激动又难过，我扑到他的怀里哭着说：“回来吧，爸爸。”可他却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多可爱的小姑娘，可你是从哪儿来的呀？”“啊？你不认得我啦？”噢！我真的是急死了。“怎么，我们见过吗？哦……听见你的声音我倒是好像想起了什么，你刚才管我叫爸爸？为什么？”就在我正要向爸爸解释时，他的那座城堡忽然就倒塌了，跟着爸爸就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醒来以后，我就把我的梦告诉了妈。她当时半天没说话。后来爸爸再打来电话时，她就把我的梦又告诉给他。从那时候起，他们的关系好了许多。我的心情也随着快乐了起来。不过，这一次知道爸爸要回来，犹豫再三，妈还是上班去了。她对我说，找到这份工作不容易，不能为见我爸一面而冒丢掉饭碗的风险。其实这是她的托词，这都怪那个肌肉发达、留小胡子的网球教练，一想起他我就恨得要死，鬼才晓得妈是怎么和他认识的。从去年的五一开始，有事没事的他就往我家跑，屁股还特别沉，一坐就是一晚上。妈也不轰他，还老是让我先睡觉。我真的怀疑，有几次他是不是在我家过的夜。
大概是七点钟的样子，我听见有人敲门。我高兴极了，以为一定是爸爸，结果却隔着防盗门的栅栏，看见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阿姨。“嗨，你好！”她说。她人长得挺好看，穿着件漂亮的红格子长大衣，里边是一条紫色的连衣裙，正站在门外和我打招呼。
“您找谁？”我问她。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充满了扫兴。
“你爸爸。”她小声说。
“啊？您说什么？”我有些吃惊。
“噢，我知道他现在不在家。”她打断了我。“可今天晚上他要回来，我要见见他。”
“是吗？可……您是谁？”我又问。
“怎么跟你说呢……就算是……他的……朋友吧。”
听她这么一说，我立刻就知道她是谁了。“哼，‘朋友’？”我心里想，“你一定就是那个‘王丽华’。要不，怎么爸爸刚说回来，你就到了呢？”
说实话，她的出现真让我气愤的不行──都是因为这个阿姨，我们的家才会变成了这样！我本来不打算给她开门，可转念一想，又有点儿原谅她──这个王丽华阿姨其实也是个好人，要不是她给爸爸打了电话，爸爸早就让警察给抓起来了。为这个，我还是应该感激她。
“……哦。您请等一下。”
虽然这么想，我并没有太冒失，决定给妈打个电话。可刚刚走进我的房间，电话就响了起来，正好是妈打来的。我赶紧告诉她这件事。“妈妈！”我压低了嗓子，贴着电话对妈说，“我知道她是谁，她肯定就是那个王丽华！”
显然，我的话让妈吃了一惊。愣了一下她才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我听见小姨说过她的名字！噢，她现在就站在门外，我该怎么办？”我心里挺着急。没想到妈却一点儿也不惊奇。
“我已经知道了。”妈平静地说，可她好像也有点儿犹豫，“这个……阿姨给我打过电话。没关系，就让她进来吧。只不过……”
“你要说什么？”我催促妈。
“算了。我现在没法儿跟你解释，等回去再跟你说吧。”
“可你倒是赶紧回来呀！”
“对不起亲爱的，我不能……真的不能……对不起孩子……”说着，妈就挂了电话。听得出，她这会儿的心里很难过。事情来得这么突然，我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可以进去吗？”
那个阿姨又在门外问。没办法，我只好按妈的吩咐，走过去开门。
“得到妈妈的允许啦？”
我开门的时候她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虽然挺亲切，可却让我很恼火。我决定回敬一下这家伙。“您倒是非常及时呀王阿姨！”她刚把一只脚放进门厅，我就对她说。我把那个“王”字说得重重的。哼！别以为我是个小姑娘，对你的事儿我已经了如指掌！我的话当时就收到了效果。她简直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啊？你刚才……这么说……可你妈妈……”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诧异地看了看我就进了客厅。
这个王丽华阿姨比妈年轻些，可能跟我小姨差不多大，尽管有点儿不情愿，可我还是承认她比妈长得漂亮，有点儿像我在电视里看见的一个女歌星，只是一时没想起那个女歌星的名字。“怪不得爸爸让她给迷住了呢！”就在她把一张好看的笑脸对着我时，我心里想。
“噢，这房子……蛮不错的嘛。”走进门厅后这家伙说，然后就东瞧瞧西望望地把家里的客厅、两间卧室、爸爸的书房、厨房卫生间都一一参观了一遍。走到厨房里的阳台上时，还朝下面看了看，就好像她从来没有上过楼，不知道从这儿到楼下有多高似的。“嗯……真的是蛮不错。”她又这么说了一遍。我觉得她可能就只会说这么一句话。
回到客厅以后，她才看见了妈摆在茶几上的蛋糕。一瞬间，脸上显出一种让我说不出来的神情──我真的说不上来，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我只能告诉你她有点儿心不在焉，好像忽然想起了别的什么事儿；不过，很快这种神情就消失了，随之替以一种很让人感动的笑意。
“唉，你看看我这个人……”她像犯了什么错误那样叨唠着，同时转过脸，背着我打开自己的小包翻着，“我其实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可是……”
我心里很明白──她希望能找出什么能当作礼物的东西，可却什么也没有找到。她很失望，“啪”地一声扣上了她的小包又回过身来。朝着我凝望了一会儿，从头上取下一只小小的发卡。
“生日快乐！”她对我说，随后走过来，就好像我是她的女儿似的那样把我搂到自己的胸前，十分细心地把发卡别在我的头上。“十几啦？十五了吧？”她问我。
“没有。十三。”我回答，这一时我忽然就感到她这人挺好的，可跟着就觉着不应该──毕竟她勾引了爸爸，（噢！我还从来没说过这种话）要不然，爸爸绝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十三？噢！十三就长这么高，说不定以后长大了可以做模特儿哪！”
“我们海老师也这么说过。”我真的是个傻女孩儿。她一夸我，我马上就高兴了起来。“海老师也说我能长一个大高个儿。‘只要爸爸高，孩子就能高……’海老师就是这么说的……哦，我小的时候，她见过我爸爸。”我又对她解释。
提起了爸爸，我忽然又有些不自在。不过这会儿，我主要是为她不自在。其实大人的事儿，我并不是很明白，可还是知道她这样的阿姨不怎么光彩。
“她是一个小偷儿！”有一次妈这么对我说。哦──那是妈唯一一次直接跟我说起这位王丽华阿姨。“她偷走你爸爸的一颗心，你爸爸从此就糊涂了，就忘记了自己应该怎么来做你的爸爸……”
听了妈的话，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好像挺有道理，又好像不对头，谁知道，可能等我长大了，到时候就会明白吧。
“她是一个小偷儿！”
后来我和王丽华阿姨坐在沙发谈话时，我时不时就听见妈的这句话。这让我对她产生一阵阵的厌恶。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流露了出来，不过我并没有太失礼，尽量回答着她的话。她倒是也挺知趣，很少提起爸爸，只是问了一些我的事儿，比如打算考哪一所中学，将来长大了准备干些什么，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理想；都是那种别的大人经常问我的问题。那一时，让我觉得她和别的大人也没有什么两样。我真的很奇怪，为什么她非要做这么一个跟别的大人不一样的人，偏偏要跟爸爸……
哦，她还是有点儿不同寻常。只要我一问起她自己的事儿，她就赶忙岔开话题。整整一个晚上，她没有说自己一个字……哦，不对，也说了，她告诉我上学的时候她是一个非常活泼的“女孩子”，有“很多很多”的爱好：打篮球、游泳、下围棋、写小说、拉大提琴，等等等等，我简直都没记下来；只不过，关于她的现在，她一个字没说──既没有告诉我她做什么工作，也没有说她每天是怎么生活的，更没有泄漏她除了爸爸，到底还有没有自己的爱人，是不是也有一个女儿这种让我关心的问题。
其实，知道这些事儿，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关心这些事儿，反正和她呆在一起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我真的是挺想知道。
我们一直这么坐着，坐到很晚。越是到后来，我就越想爸爸，希望早一点听见他的敲门声；可我知道他不会过早地回来，否则便会有危险。她显然也明白这一点，要不怎么做得那么稳当呢。不过到了十一点左右，她也有些着急了，不停地看着表。我猜想，她可能也有点儿紧张，不管怎么说，和一个逃犯见面总是有风险的。当然我不在乎，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见上爸爸一面更重要的了。我的肚子咕咕地叫着，嘴里不停地咽着口水，可还是坚持着不去碰茶几上那个涂满巧克力的蛋糕。
就在这会儿，妈又来了个电话。我告诉她爸爸还没回来。妈说她知道。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和……那个王阿姨在一起吗？”妈问我。
“是。她到现在也没走。”我看了看她说，到了这会儿，我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的了。
“噢！吃过蛋糕了吗？”妈忽然想了起来。“没忘了微波炉里有一碗紫米粥吧，喝了吗？”
“没有。都还没有。”
“啊？”妈有些生气。“这都几点啦！”
“可我想等爸爸回来。”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爸爸可能回来得很晚，而且……”妈的话没有说完，可我却听见有个男人在一旁插话，只是一声，好像妈跟着就捂住了话筒。忽然，我在电话机的“来电显示”上发现──妈现用的不是快餐店里的电话。
好哇！我真的是很生气，甭说了─妈根本不是去加班。这么晚了，除了跟那个网球教练，她又能跟谁在一起呢？一想到这儿，我简直要哭出来了──好不容易爸爸冒着风险回来一趟，可妈不但不在家里等他，却跑去……
因为有这个王丽华阿姨在场，我好歹忍住了自己。我不想在她的面前暴露我的伤心，更重要的是，决不能让她知道妈和那个网球教练的事儿。
“没什么。”放下电话我对她说，“是我妈妈，她今天晚上夜班，她正忙着呢……您知道，她的那家快餐店是二十四小时……”
“我知道……”她看着我说，脸上的表情一时又有些奇怪；跟着，随手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拽出一张纸巾递过来，“擦擦眼泪吧……”接着又说，“你妈妈说得对，你还是先吃点儿蛋糕吧，我恐怕……”
“没关系，我不饿。”我执拗地说。
“可是……好吧。”她叹息了一声，又问我，“好像……你爸爸是因为你的生日才决定回来的，是吗？”
“当然了。”我自豪地回答。不过，到了这会儿，我忽然就对她产生了一种无法忍受的厌恶，忍不住就下了逐客令，“已经十二点了，您是不是该回去啦？”
“噢？真的呀”她看了看表说，“不要紧，我可以等。”
“您到底想干吗？”我大声地质问她，“我爸爸不是已经给您买了‘本田’嘛，您为什么还要见我爸爸？”
听了我的话，她显得非常意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我。思忖了半天，才为难地开了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我的答案对你这样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来说，实在是……”
她还没有说完，我就哭了起来，呜呜地趴在茶几上哭着，我感到即伤心又委屈。跟着她就坐到我的身边，把我的脸捧起来，放到了她的膝盖上。我其实不想让她这样做，可不知为什么就没有拒绝她，还哽咽着对她说：“对不起，我不该跟您那么说……”
“不不，你没有错，倒是我该向你道歉才是，只不过我……”
她喃喃地说着，边说边摸着我的脸，就好像我是她的女儿。我就这么趴在她的腿上，我忽然困极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只是我睡得很不踏实，我担心万一爸爸回来不叫醒我，只不过看看我就走了。她有好长时间一动不动，后来就把我放在了沙发上，还轻轻地帮我脱了鞋，又把她那件带着一股子陌生味儿红格子大衣盖在了我的身上。我曾听见她用手机给什么人打了个电话，就彻底睡着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被一阵挺大的声音吵醒了，好像家里来了很多人，还听见一些说话声，虽然声音很低，但却很严厉，似乎在吵架；跟着又听见扑通一声，像是谁给摔在了地上。一个陌生的男人小声说：“嘿！轻点儿！别吵醒了孩子！”
我一下子醒了过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时屋子里特别亮，头顶上的那盏大吊灯晃得我睁不开眼；一骨碌爬起来以后，就看见满屋子都是警察，他们正打算把一个穿着黑大衣的人推到门外。我看见了那个王丽华阿姨，让我惊奇的是，她的手里居然拿着一只小手枪。发现我醒了，她连忙把手枪塞进了小包，大声说：“等一下！”
她这么一喊，所有的警察全都停住了脚，一齐转身朝我望过来。她随后一摆手，警察们就都闪开到两边，把中间那个穿黑大衣的人露了出来。那是一个跟我爸爸差不多高的人，只是驼背驼得厉害，一头花白的头发。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我看见他脸上足有两寸长的胡子。
“怎么了？”他看着我，抬了抬被戴上了手铐的双臂，像老爷爷一样露出胡子里的牙齿说，“真的不认识爸爸啦？”
“爸爸！”我大喊一声，光着两只脚就扑了过去，抱着爸爸的双手号啕大哭，“你怎么……变成……这样啦……”
“算了。”一个警察对她说，“走吧周队！”
到了这会儿，我才知道自己上了当，这个阿姨根本不是那个王丽华，闹了半天她是警察，而且还是警察的队长，我看过很多电视剧，里边的队长都叫什么“队”。哦！从小到大，我再也没有比这会儿更难过的时候了！
“不……别走爸爸……”
看见我伤心的样子，爸爸生了气，他扭着脖子质问她：“要抓就抓，非要当着孩子的面儿干吗？刚才在外面怎么不动手？”
她刚要张口，那个警察又说了话：“在外面？怎么着？你还想像上次那样跑掉吗？”
“的确是这样。”那个假王丽华阿姨把我从爸爸身边拽开了说，“我实在不愿意这么做，可真的是没办法。你知道，你爸爸犯了罪，我必须要抓他。春节的时候，我知道了他要回家看你来，就在楼底下等着他，可你爸爸还是跑了……”
“可您为什么要骗我呢！”我一边哭，一边大声质问道。
“真的是对不起你……”那个警察队长阿姨说，“可我从来没说过我就是王丽华，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不过我现在有点儿明白了……哦，我所以先来了你家，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这件事我和你妈妈商量过，你不知道，罪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什么都干得出来，甚至可能会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说完，她便挥了挥手，让那些警察把爸爸带走。
“请您等一下！”我大喊着，我抓着她的衣服说，“我知道我爸爸可能犯了罪，可我妈就要回来了，您虽然不是王丽华阿姨，可您和我已经成了朋友，您难道不能让他们见一面吗！”
听了我的话，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对我说，“是啊，你妈妈……”不知为什么，说到这儿她就不说了，还把目光转向了爸爸。一时，爸爸难过地低下了头。
“别费心思了孩子，”他喃喃地说，“你妈根本就不想……也不会回来见我的……”
“这不可能……”我连连地大声喊着，“这不可能！爸爸你糊涂了……”
“孩子，爸爸一点儿也没糊涂，”爸爸也哭了，“你怎么不想想呀，她要是想见我，怎么会向警察报告呢？！”
“不！”我绝望地打断了爸爸的话，“昨天你们不是还通电话呢吗？我不相信妈妈会这样做！”
“我也不相信。”爸爸说，“知道吗，要不是她，今年春节咱们就能一起过了。别埋怨妈妈，她也是很为难，知情不报也是犯罪，也得坐牢……唉，那天晚上我都走到楼底下了，还看见了咱家的灯……”
“别说了爸爸！”我觉着我马上就要死了。“你怎么能肯定是妈妈报告的呀？说不定他们早就知道啦！”
“算了！”那个警察又说道，“赶紧走吧周队，别折磨孩子了！”
“这不可能！”就在爸爸被带到楼梯上的时候，他大声地冲我说，“知道吗孩子，关于我要回来──不管是春节那回还是这一次，我都只跟你妈一个人说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