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离开(1 / 1)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不免隐隐动气。
杨志低下头,自己先稳了一稳。他满脸是笑的帮宜敏把被角掖一掖,宜敏的脸色远不如前一阵那般温婉柔顺,她一脸木然的侧头转向窗外,眉宇间的神情既倔犟又固执,还隐含着一丝轻蔑。
这倒是和从前一样了。
也就是分手之后他才明白,原来大学四年他当珍宝一般捧在手心里的女友竟从未真正从心里看得起他。
她嫌他不读书,她嫌他只知一日三餐没有文化。她嫌他为事业蝇营苟营,每当他工作更上一步台阶,她在他身边不是分享不是鼓励,而是一种奇怪的冷冷的若有所思的脸色。他只当这是因为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当缘分结束他才明白,原来那就是嫌弃。
她嫌他什么呢?他虽出身平民却也家世清白,名校毕业正当年华,有一份工作起步虽难但前途远大。钱是少了点,但现在没有不等于将来没有,而且孙宜敏也从来不是嗜财如命的人。对于金钱她一向是淡漠的,穷时吃馒头富时吃面包,这样的女人他此后再没见过。那些女人,那些在宜敏离去后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无一例外的皆拥有智慧的判断,出色的分析本领以及对感情收放自如的控制能力。她们处理男女之情如同机器般精准无误,让他渐渐怀念那个迷糊的游离在世俗爱情判断价值之外的宜敏,但也仅是怀念而已,即便当老师找到他,他心里想的也不过只是应酬。直到见面,他见到的是一个完全不同于记忆与想像之中的宜敏,那样隐忍与温婉的微笑,要熬过多少苦头才能拥有绽放。虽然混在职场,谁都会有这一天,可是她工作的地方是在阴冷潮湿偏僻贫穷的乡下,能选择这种生活的人,自有所谓理想责任印在心胸。可是人就能据此来标榜自己清高无伪雅致脱俗?
杨志慢慢自宜敏床边站起来,“你静一静吧。”他说。
宜敏双眼一亮,她支起身子求恳道:“我想见芳晴,现在,越快越好。”她两颊红得如同焰火一般闪闪发光,在一声失望的惊呼之后又慢慢的熄落下去。她的脸色渐渐变得青白,双眉微蹙似有无限疑问,“她出差了,在送我入院的第二天早上,为什么,怎么可能。”杨志听她一遍又一遍喃喃自问,终于忍无可忍,病房里人如流水,他盯着自己手中不断尖叫的手机,将怒气压了又压,足有十分钟,这才将电话回拨过去。是李小青,她被杨志的一声“师嫂”逗得是心花怒放。两人啊呀啊的讲半天,宜敏见杨志满面春风的自走廊转进来,他象是将刚才的不快已忘得干干净净,一脸喜滋滋的说:“有笔生意成了,想吃什么尽管张口。”
“你这老公可真大方。”边上有人打趣。
杨志呵呵的干笑两声,他手势利落将一只鸡蛋的蛋白放进宜敏嘴里,“怎么哭了?”他诧异的问,还伏低身子小声说:“我晓得你心情不好,我自然不会把你的这些气话当真。等出了院我再向你陪罪吧,这里人多。”他见宜敏阖上眼帘,遂闭嘴不说。她的身体绵软而柔弱的蜷伏在被子下面,这一幕,象极了他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的台词:我要斩断的不是你的手指,而是你的翅膀。包括你的心。他把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盯着她看了一阵,这才悄悄退出来。走到门口却又折回去,犹豫了一阵,终究还是把自己的手机放在了宜敏枕边。
他没有陪床。
自有看护照料。
第二天他处理过公事,又被一些突发事件绊住了,直到晚上七点这才匆匆走进病房。
宜敏的脸色比昨天更好些。
她倚在床头,正喝着一碗汤。
“是福满园的料。”她说。
浓香扑鼻,杨志嘴馋的拖过凳子痛饮一大碗。“好喝,谁送的?”
“当然是师嫂。”宜敏慢慢说。
“她又来了?师兄呢?”
“师兄没来。”
“他们俩口子谁来都一样。”
“他们怕是不会结婚了。”
顾不得左右有人,杨志的声音不自觉的大起来:“你做了什么?”
宜敏不语,只是浅笑,她诧异的回望着杨志说道:“我能做什么,不过是师嫂说什么我就干应着。”
她见他尽量调匀气息,语气平稳的问自己:“那师嫂是怎么说的?”
宜敏搬起指头数了数,认真的回忆着:“性格?背景?饮食习惯?喔,听说师兄喜欢站在路边吃酒酿,师嫂这样的淑女怎么忍得下。不过师嫂可能也就是随便发发牢骚吧,人家俩口子的事,外人怎么拎得清。不过你这么紧张干吗?怕将来没鸡汤喝了?你放心,师嫂和我拜了干姐妹,以后有的是机会来往。”
他看上去半信半疑,宜敏只觉得好笑。一室冷清,陪护见杨志来了,早不知跑到哪里躲懒。他面上讪讪的随口说:“今天倒冷。”
“是啊,”宜敏若不在意的说:“早上都出院了,只有我一人,说话倒方便。喔,你的手机。昨天忘在我这里,害我用手握了一晚上,生怕丢了。”
满格的电池仍是足足的。
他忍不住问:“找到芳晴没有。”
“找到了,果真是在外地。”
“没聊点什么?”
“能聊什么,不过是谢谢她把我送到医院里来。”
“你们这么好,还说这些套话?”
“当然要说。”她说这话时,脸上颇有些感慨,“人再熟也要有来有往,否则,”几粒沙迷住了眼睛,她珠泪滚滚不受控制的向外涌出。“我真没用。”宜敏一边擦一边笑,她对杨志说:“你去吧,回去休息,这几日也辛苦你了。”
杨志啊了一声,却只是坐着不动。
被宜敏催了好几次,这才怏怏往外走。
走到门前,宜敏又喊住他。她紧咬下唇的迟疑了一阵,这才开口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从前要与你分手吗?”
杨志心头一热,他走近宜敏身边,听见她低低的对自己讲:“下次见面再告诉你。”
这就是他与宜敏的最后一面。
以后他再没见过她。
孙宜敏似气泡消失在大气层,从此踪影全无。
她辞工退房,出头处理是一个小个子女人。一口西北腔,在半车打包待发的行李面前,她曲里拐弯的对追过来的杨志说道:“俺表妹,喔,她换了个地儿。还在这城里,有缘自能相见。”
车子一溜烟走了,在光与影之间,他好象看见了芳晴。
那是悲伤与悔恨的眼神。
在凝望之间,秋冬匆匆而至。
寒意,如困守蛟龙的铁锁将城市重重捆缚。
杨志从出租车上跳下来跑进一间酒吧。
有暖气,他顺手脱下大衣搭在椅子上。
有人向他挥手。
是许长荣。
杨志面上微微一怔,他轻松愉快的迎上前喊声“师兄。”许长荣若不在意的点头张口问道:“你晓得宜敏结婚了吧。”他抿口酒,摇头说:“不是那个人,你猜错了。”他看上去有些醉意,许长荣拎起大衣,顺手把自己桌上的帐单递给杨志,说话间颇有些调笑的意味:“猜出来宜敏为什么和你分手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