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梦境(1 / 1)
宜敏倒被林铭山的举动唬了一跳。
“有人。”她跳后两步低声说。
有两只乌鸦吱呀嘎的从他们头上掠过,月明星稀,林铭山不悦的抬头顺手把宜敏拽进车里扬长而去。手机随即响了,许长荣浑厚的声音在车里游荡,“喝酒?”林铭山活泼的冲宜敏眨眨眼,“我正泡妞呢。”他一眼瞅见宜敏整个身体如蚕一样蜷缩起来,立刻掐断电话对她说道:“我讲笑话的,你别当真。”宜敏听了倒笑起来,她俏皮的反问:“我不是妞难道还是汉子不成。”这句话逗得他哈哈大笑,他略带轻浮的摸摸宜敏的脸蛋,夸奖道:“真不愧是我的妞。”就这一句让她红了脸低了头,她一径沉默着。林铭山略加思索已知端倪。他问她:“他几时回来。”
她不说。
“需要我出面吗?”
她还是不说。
她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的将头进他怀里,用力抱一抱,依偎良久,方才小声说:“再过十年,你仍是翩翩少年郎。”
都是聪明人。
林铭山不知该可怜她还是自己。他凝望着宜敏,眼神温柔得似要滴下泪来。宜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林铭山的瞳孔里收缩蜷曲,她不知所措的四下张望,车如闪电,他一个急刹把车停在路边,用一种宜敏从未听过的冷峻严酷的声音说道:“你以后都听我的。”
她伶俐的应声是,这样乖巧,倒不象是孙宜敏本人。林铭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把条件开出来列到他面前:鲜花,美酒,泳池,音乐。
怜惜,无穷无尽的自他心底深处向四肢百骸弥漫延伸。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低低应声好。
鲜花,美酒,泳池,音乐。满天的星光象一生中所有未曾流尽的眼泪在宜敏的上空闪闪发亮。这是她永不能忘记的夜晚,林铭山握着酒杯,温柔的凝望着她一步步后退,在宜敏的惊呼里突然失足落水,水花四溅,他浑身湿漉漉的伏在泳池边等宜敏跑近,他的发半湿着在宜敏手中的毛巾里一点点揉干,四周静默无声,这却是她前半生所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这教她如何舍得离开?
夜色苍茫,她并不能如一片羽毛飞鸿掠影般不见,空留满室余香,庭院怅寥,让人追忆思怀。那是童话里的公主才有的举措,而她是凡人,血胎肉身,只能默默的坐了,哀哀的流泪,在心里。林铭山只看见宜敏在笑,他卖弄的在她眼前来回走动炫耀身材,宜敏闭了眼,连叫他走开。
这就样走了吧。
心是这样说,肉体却贪恋的如嗜香的蜜蜂一般牢牢的巴住花朵不放。原来所读的书,所受的教育,内心所秉持的信念与原则都抵不过一个男人的宠爱。林铭山白衣黑裤一身干爽的走过来,他一把抱起宜敏,径直向房间走去。
这一夜,在许久以后,她都一直恍惚的不能记清全部。
所有的细节,象是在时空的黑洞里如细沙般被流失散落,留给她的,只有金色灿烂的光芒笼罩在记忆的入口处,让她看不清站在长廊深处那个人的面目。然而她知道是他,这世上也只得他,肯头挨头足抵足的与她并肩躺着,听她说话。
说了些什么全都不太记得,好象是从出生那日讲起,每每语不成句她就开始哭起来。泪水,似溶洞深处隐藏的暗流无穷无尽的向外涌现,她哭一阵,再说一阵,说一阵,再哭一阵。有不知名的好闻的香气在他脖颈处徘徊萦绕,她嗅了又嗅,闻了又闻,似一只小狗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窝。安心的感觉让她不知不觉沉沉睡去,可即使是在梦里,她仍感觉到恐慌。这世上难道真有这样一个人?英俊,多金,深情,知情识趣,将心灵与智识的沟通远置于欲望之上。他不但肯弯下腰来与她说话,更愿意坐她膝前静静的倾听。这样的人,是所有女人都衷心向往的,可为什么幸运会降落到她的头上。普通平凡,为了挣扎着过活,她不得不耍心机用手段大谎不说小谎不断。宜敏“啊”的一声试图挣脱,但她的身子重得不象话,整个人似被绳索捆住任狡计百出仍不能了断。她索性软下来,一动不动火里雨里的穿行。朦胧间仿佛有人在对她说着什么,宜敏哇的一声哭出来,她死死的抱住一颗枕头,满身绵软,原来果真是梦。她一颗心似从天堂顶端一下子飞落到地狱尽头,四处是火,只余她一人凄凉独行,她看见自己的皮肤在瞬间变得黢黑焦皱,发丝如雪,原来这一生竟会这样过去,和出生时的预言一般无二,她只是普通人,一双脚一双手,每走一步,都会有锥心的痛。而这才是属于她的人生,是她生活的本来面目。所谓飞升的快乐,都只是书里的谎言。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以无尽的爱与忠诚挽救她于痛苦与绝望之中。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寻找同处危船的伙伴,在冰凉的海水尚未淹没脖颈之前,携手以互汲温暖。那个人是谁?宜敏痛苦的□□着,火,仍是火。浓烟四罩,她看不清更无力逃脱,只能在意识还没模糊之前拼命大喊一声:杨志。
原来是他,宜敏噗噗的笑起来。眼泪,象雨后窗前疯长的野草,不停的向外窜升。火焰一点一点熄灭,四周一片黑暗,她隐约嗅到地底深处河床腐烂冰凉的腥气,蔓生的水草如暗夜出击的锐利的毒蛇正正的咬在她心口上,她疼得大叫一声,有人手忙脚乱的扑上来,一张苍白暗淡的脸,一双忧心忡忡的眼睛,原来果真是他,宜敏笑得连眼泪都流下来了,她轻轻的喊了声:杨志。
立刻有人替杨志讲话。
邻床的老太太滔滔不绝的说下去:“你这个老公可真好,出差刚回来就守在这里了。除了上厕所,可真算是寸步不离。一个阑尾就紧张成这个样子,姑娘你可真是好福气啊。”
杨志坐在宜敏床前正为她削着一只苹果,他一口一口小心喂送,温柔的补充道:“还好芳晴回家拿东西发现得早,不然阑尾穿孔可够你受的。”
“苹果好吃吗?师兄送的。他来看了你好几次了。师兄为人可真不错,等几时你出院了,我们一齐去道谢。喔,师嫂也来了,好漂亮的人。说是等你病好,好参加他们婚礼呢。”
“想说什么?说不出来就别用力。”杨志劝她,他细心的为她擦拭嘴角,更站在床侧静静的打量她的脸色。确认宜敏无恙,这才起身外出打开水。“我很快就回来。”他安慰她,“你等我,别怕。”
她从此还有什么好怕的。
宜敏的身体簌簌的在棉被下抖个不停。窗外阴雨绵绵,一缕长枝翠绿通透的自檐下蜿蜒进屋内,她一只手仓惶的在枕下摸索。
“你找什么?”杨志放下水瓶问她。
“手机。”
“在家啊,上前晚芳晴回家你已经痛得在床上晕过去,只能把你就近送入医院。就这样都搞得她人仰马翻的,哪还顾得上拿手机啊。有什么重要信息吗?”杨志专心兑着一杯牛奶,劝慰道:“你爸妈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师兄既然来过,自然会为你办请假手续,你专专心心养病,什么都别想。你莫非还担心工作会保不住?放心,就算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养你的。”他说完抿嘴一笑,看四下无人,遂凑近了在宜敏耳边问道:“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喊着我的名字,不信啊。你赖不了,足足有一打医生护士为我作证。”他的脸看上去欢喜无限:“宜敏,我再不负你。”
难得他肯说一个“再”字。
宜敏的心如死灰般枯寂无屑,她语音清朗的开口说道:“我们不会在一起。”
杨志脸色不变,只是连声说“你累了,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