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错算(1 / 1)
早上上班,她便觉得头痛。
然不敢吱声不敢懈怠,她拿出十倍的精神做事。电话传真乱响,她不断的跑来跑去,稍有空隙便守在张副身边,文件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图一条线一条线的对。厚重的资料噗噗的自打印机里吐出来列印成册,张副仔细的看过,他顺手递给宜敏吩咐道:“许总。”
宜敏应声是,三分钟不到就中规中矩站在总办秘书台。
古月倒沏了一杯茶给她。
等。
许长荣在玻璃屋里正一脸肃杀的和人说话。
眼锋过处他见着宜敏。竟不由自主浮起些许暖意,索性挥手叫她进来。宜敏站在一堆老头子中间,垂首敛容,听身边的人一个个退出,鸦雀无声,四周终于静下来,百叶窗将玻璃墙遮得严严实实。宜敏满脸堆笑的抬头不动声色的退后,她身形微欠双手将文件递出,眉眼间满是戒备。虽然早就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一天,可事到临头他仍不能自抑的感觉心酸。许长荣顺手把文件接过来转身回到办公桌前靠着望向窗外,满目繁华,那个人在他身后无声无息的退出,唯有当的一声门响,让他突然觉得委屈,原来这个世界会在他还远未走到巅峰的时候就让他品尝到被爱舍弃的滋味。
爱,如果真有所谓的爱。那么爱的那一个也一定是他,而不是她。他晓得她在新的办公室过得很拼命。以她的资质,再过两三年,还会记得谁。许长荣被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他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扭曲难看,可手指不能控制的他拿起手机按下一大串数字。宜敏在那头只来得及“啊”了一声就听见他语气激烈的说道:“今天中午见个面。”
“不。”
她倒敢说这话。
想来是因为她看不见他面色狰狞的原故,孙宜敏在电话那头勇敢的说:“我想对师兄所说的话早在那天用餐之后就没有了。”
“印度墨。”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凄然。“呵呵,师兄,我不似你这般博览群书,我那晚是去了网吧查找才知道原来我应该静悄悄离场,走得影踪全无,不吭半句声。师兄,我倒是想,可我却不能。仅仅只因为我需要这份工作。你要赶我走吗?”
当然不是。他被她话里的哽咽搞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迹近于哀求的低声说:“我是为你好。”然而他为她做的一切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听见她冷淡而怀疑的轻轻应了个“喔”字而后挂断。
原来这才是痛苦真正的滋味。
他想咆哮,他想砸东西,他想冲到她面前猛力的摇醒她。如果不是因为他,许长荣,那个男人岂会如此宽容温和的待她?不过是个普通平凡为自己精打细算的人罢了,为外力所诱惑却又顺势将势利掩饰在所谓深情之下。这就是他为她选择的人:杨志。他不过是希望她终究能放下一切包袱安安心心嫁做人妇。在他能够看得见的地方,在他可以出手相助的范围内,和这世上所有的普通女人一样,平静,安逸的慢慢老去。
所以他约见杨志,也没说什么,只是闲聊。聊工作,聊未来,聊这个圈子里所有黑的白的□□。看得出小杨是个聪明人,态度不卑不亢却又足够亲密。有多少年他没有这样子做过大师兄,这世上人情如纸,他也只为了她才做这样的蠢事。甚至小心隐晦到连她的名字也不敢提,只在分手之前,闲闲的问:“你们几时结婚?老师临走前还特意拜托我到时要为你们送一份厚礼。今天的事也是老师在网上追了我好几次,她老人家倒是真把你们家那个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疼。”杨志站在他车窗外半是怔忡半是惊喜的应了声“是。”他便知道这事成了。杨志的现任女友不过是间灯行的小职员,两人似淡还远的维持着半同居的关系。这男人心里还是有宜敏的吧,初恋,长情,许长荣象是被刺猬狠扎了一下,他拿起桌上的纸巾盒猛掷向窗外。满天雪花,是他太狠了吗?他不该由着林铭山把宜敏拖去会所,更不该听任李小青明刀暗讽-----这本是他去之前心里就清清楚楚的,象李小青那样的大小姐,哪由得宜敏这样的人与她平起平坐。宜敏必定会受气,他本以为以她的聪颖与资质定会了解,只需退一步,便可拥有幸福。
只是他不晓得她竟会为此而斗气。
是他伤了她吗?
许长荣茫然的抬头,一室寂然。满壁的金融律法,没有哪一本书会告诉他究竟错在哪里。
他没有经验呢。
除了她,他几时爱过什么人。不过是拥在一起,□□做的事。
下午五点半,他拨电话给宜敏。
“我还没吃午饭呢。”他说。
光阴飞逝,他好象只是略想了一想,就日已西沉。许长荣被这个发现所震惊,他仿佛是第一次明白原来浪费时间竟这么有趣,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他的声音立刻变得强硬起来:“我,没,吃,午,饭。”
只要他想,这外面有大把人愿排队恭候。
宜敏握着手机跑到办公室门口,低声下气的说道:“我正加班。”
“好啊,你把手机给张清歌。”
“你理智点好不好。”
理智。许长荣冷笑,“你倒肯敷衍我。”
“你已经是要结婚的人了。”
他象是被这句话刺激得五雷轰顶,隔着听筒宜敏也能听见轰隆轰隆的声音。在稍许的沉默之后许长荣的声音毫无顾忌的响起来:“要结婚的是你吧,婚房装修得如何?墙壁刷的颜色你是否满意?”话音甫落他随即后悔,“你别挂。”他说:“我真的没吃饭。”这是他一生所说过的最软弱的一句话了。宜敏鼻翼歙动的微微喘息了一阵,然后语调清晰的说:“我做完这周就辞职。”而后是嘟的一声盲音传来。他握着手上的话筒,竟不知是扔是搁。
原来这才是伤心。
不痛,只是没有知觉,命悬一线。这样精致的皮嚢,衣冠楚楚的走在公司的楼道上。他熟知各个角落,自然找得到可以偷窥却不被人发现的绝佳所在。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原来宜敏竟真的在加班。中发,一袭印花裙子,手臂纤长,正和人亲切对话。许长荣突然想起她那个“河东狮吼与简爱”的组合,不由得哑然失笑。这是他爱的人呢,机智,聪明,可爱。许长荣心满意足的吞口唾沫,腹如雷鸣。这笔帐自然要向她讨,那圆滑狡诈的人,也不知是在和谁通话,孙宜敏抬着手机,一直讲个不停。
是杨志吧。许长荣听着自耳机里传来的“你所拨叫的手机正在通话中”这句话,脸色倏的阴沉。
灯光明灭,工程部诸人陆续走出。
宜敏拖在最后,她看上去倒真象个当家的人,水,电,文件,纸张,一一理过,这才关门。
她象是疲倦,又象是冷。双手合十哈出一口寒气,也不知是在祈祷还是在等待。她在走廊略做迟疑,倒象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离去。屋外月色正好,盛夏将逝,初秋的街头已有些许凉意。许长荣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略作躲闪,在光与影的背后,宜敏的身影忽长忽短的闪烁着。不知怎么,她突然停下来,许长荣一个回撤撞在树干上,他被刺激得几乎喊出来,好容易忍住,自个儿倒躲在阴影里偷笑。这样的事,那天他去她公寓找她的时候也曾做过一次,孙宜敏施施然走出,却不防他已在暗处看了个饱。原来这就是所谓爱情的愉悦,许长荣正欲转身出来和宜敏打个招呼,一辆车已嘎然而止抢在他前头。那是谁的车牌他自然认得,他只是没有算到,林铭山会在离他不足五米的地方深深的亲吻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