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表白(1 / 1)
“你开心吗?”他问。
她看上去有点傻,一头汗,糊糊的粘住了头发。她的嘴被珍珠奶茶的吸管给堵住了,林铭山只听见她咕嘟一大口,悉蟀一小口,巧克力的浓汁象错划的眉线细细的粘在唇角,孙宜敏伸出舌头舐了舐,眼珠一转,抢过林铭山手中的饮料就往自己嘴里塞。怕他生气,还边吃边跑,最终停留在离他五步远的小坡上。夜色里繁花正好,他双眼象火一样燃烧。林铭山握紧双拳,努力克制再克制,当一个无害的微笑终于被成功的挤出,他便一点一点靠近。原来果真是甜的,他的吻他的拥抱毫无预警如惊雷掠过平原,在轰轰的声响里,意识模糊,唯有味觉告诉他,原来她是甜的。
“这样恋爱不好吗?”他紧抱着她,对她讲:“恋爱就是恋爱,无关品德,理想,前途,国籍,身份。只是想和他在一起,拥抱亲吻□□做的事,他好也罢坏也罢在自己心里通通只是怜爱。爱他,大概也就是这样子吧。”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年龄,宜敏会以为他是看那部电影长大。
春寒。
侧眼看去,他的眉眼与横山有些许的相似,在冷峻中含有柔情,双手紧搂在宜敏腰际。而她,论妇德比秀兰差远了,她不挣扎,不嚎哭,不纠缠于反省自我道德的得失。相反,她倒是在他怀里换了一个姿势,舒服的,淡淡的香水味混着林铭山的体息温热的向她袭来,宜敏略略有些眩晕,象是出于本能的不可置信,毕竟在她短暂的一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好时候。
不必猜测,不必思量,更不必患得患失。只需享受,拥有,就算是心事,也自有人剖析了,双手奉上供她参考。
宜敏听见他在耳边对自己说道:“你以为这世上真有钟理和笔下的贫贱夫妻?”
有,且比比皆是。
社会不公,体制不全,多少夫妻在下岗失业后顿失良恃。辛苦淘生,艰难糊口。相恃相依,有多少是因为不得已,又有多少是患难真心彼此尊重。在宜敏父母居住的旧屋里,争执,吵闹,此起彼伏,一个挣不到钱的人,不管是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他(她)在家里都只能是贱民,而不是一个有着恰如其分尊严的普通人。
这就是所谓贫贱夫妻的本义。
“我不信。”他接着说下去:“我相信夫妻可白头偕首,但我不信男与女会在精神上相互尊重协同成长。因为已经没有这样的人文基础,连信仰也没有的人,拿什么来约束自己。”
“曾经是有过那样的时候,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十年以前,”
“那是因贫困而带来的保守固执与胆怯,”林铭山打断宜敏,“当胆怯小姐遇上了引诱先生------世界的大门轰的一声在眼前打开,纷至沓来,人所选择的自然是丰裕的物质。这是动物求生的本能,至于其它,我所知道的,是这个社会,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并不对所谓‘时穷节乃现’提供道义上的支持,就象上古时代的人对‘气节’二字泼肝沥胆的追求一样,我们所处时代的人文氛围都是由当时的社会经济发展及文化底蕴所影响与决定的。身为普通人的我们,自然不可能根据自身的喜恶及所受的教育对整个时代的氛围做出逆转性的影响,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是好好的活着,尽可能自由的活着。自由与活泼向来是文化赖以传承最最重要的元素之一,这种自由,不仅仅是指在物质上可以随心所欲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形态,更是指在精神上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氛围。读自己想读的书,说自己想说的话,爱自己想爱的人。这最后一个目标,是最易也是最难达成的,爱即分离,”他说到这里沉默下来,半是自嘲半是认真:“宜敏,我可能承担不起这种爱的后果。我天生是花花公子,长大了更受流行文化的荼毒,精通的不过是吃喝玩乐。我和你在一所我能做的,不过只是带你吃最精的美食,穿最漂亮的衣服,去最浪漫的地方,做情侣间应做的事------你,你不要脸红吧。”林铭山试图把宜敏拉回来,可她却不肯,背对着人慢慢走到花台前然后停下来。背影单薄,她听见他在她身后温柔的讲:“你做不来的。”泪,一下子从宜敏心上涌上,她脸上犹自带笑,夜色中象一朵妖异丰美的鲜花。“你怎么知道我做不来,我一直盼着这一天呢。”这倒是林铭山自认识孙宜敏以来从未想过会听到的一句话。他只当她在赌气,半是怜惜半是呵哄的靠近宜敏小声说:“你再想想吧,别委屈自己。”
那一晚她便没有回家,径直去了别处。
她站在住所门口,与林铭山道别,见他的车去得远了,这才走到大街上,冷静的拦了一部出租。
那个地址,她在心里早就背得烂熟,说出口,更是轻巧得不费丝毫气力。
一把钥匙,被她在手心里捏得汗湿。
这是杨志临走前留下的,他对宜敏讲:“我六天之后回来,我回来的前一天,你能不能去我住的地方为我打扫一下。”
她随口就应了。
没半分尴尬,更没追问杨志前同居女友的去处。象所有成熟有阅历的知识女性一样,她深信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有拥有过去的权利。
看得出来杨志是失望的。
他系上围裙去到厨房,把菜板跺得山响。他做的是宜敏最爱的一味红烧狮子头,从前学校里的当红菜色,为了学这道菜,他曾经四处求师问友。“加点荸荠?”杨志从厨房里伸个脑袋出来问。宜敏正为他缝补一件衬衫的纽扣,她握着针线嗯了一声,一抬首,杨志已走到她跟前,一手还拿着刀呢,他却把头蜷伏在她膝上。这样的日子,分明很好很好。可为什么,她会漏夜赶至他住所楼下。这是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楼道里灯光明亮,她的脸在玻璃墙面上青灰暗淡,就象电影里演过的那些做贼心虚的女子。眉目细画,镜子里给出的却依然是真相。
宜敏在恍惚中把门打开,室内灯火通明。一个满身油漆的小胡子,用惊喜得走音的腔调喊了声:“嫂子。”满屋子的人都停下来,有人机灵的跑过去把门关妥,是个眉目清秀的小男生,他捏着块抹布,笑着说道:“可不是我告的密,是师嫂自己上门来检查工作。”他一句废话也没的有领着宜敏向室内走去,小小的二室一厅,东西搬得是一件不留。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建材与墙漆的味儿。“这是书房,这是卧室,能改的都改了。不能改的也都重新刷过。喔,”小伙子傻笑:“连马桶都换过了。现在房价这么贵,师兄这么做是没办法。”这最后一句话几近耳语,也不知师嫂听清没有,他只看见她脸色发白继而发青,身体抖动,孙宜敏冲进卫生间,哇哇的吐着酸水。几个男人在客厅交换站会意的眼神,胡子,向来是杨志朋友中最活泼的一个,他只当宜敏听不见他说的话,小声对哥几个发着牢骚说道:“怪不得这么急非要拉着哥几个帮他做苦力免费装修,原来是这个原因啊。”他们点着烟嘻嘻哈哈笑起来,见宜敏出来,忙忙的把烟掐灭。“开窗开窗。”有人一边喊一边动,气流从十四层的高空向屋内冲内,宜敏猛咳了两声,心中烦恶欲吐。“弟妹还是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们呢。”有人这么劝着,宜敏强撑起一个笑,“辛苦大家了,我就是来看看还少点什么,喔,一齐宵夜吧。”她这段话说得流利而自然。话音甫落,自己倒被自己吓一大跳。见她脸色实在难看,众人倒显出十分的过意不去,他们拍着胸脯对宜敏保证在杨志回来之前房子一定弄好,让她不用操心。“休息最重要,嫂子如果有什么,我们可怎么向杨哥交待。”这句话引来满室哄堂大笑,宜敏站在他们中间,面容温和而自然,看不出有丝毫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