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腹黑（1 / 1）
这世上总有伤心事让人铭记。
遗忘。
并不是痛苦之中唯一的选择。
心气郁结。
或许会衍生出暴烈崩发的快乐，象风雨过后滚落在山道中央的巨石，堂皇的，招摇的，用一种睥睨的心态，看人为难------这本是弱者才有的姿态，但李小青居然也用这一招，倒真让许长荣意外。
他心情复杂的在会所与宜敏相对而坐，盛世华服，觥筹交错，不时有相熟的人前来寒喧招呼。每当此时，宜敏便孤零零的坐在长桌一端。看人应酬，倒比书里写的还热闹。李小青见宜敏一脸兴致盎然，倒不好意思再拖下去。她草草看过菜牌，胡乱点了几样，吩咐等林少来了再上菜，便施施然穿过长廊向餐桌走去。但有人比她更快一步去到孙宜敏身边，或许是她多心了，她只看见这眉目清俊的一对儿相视无言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说不清是女人的自尊还是真的嫉妒，她快步上前。宜敏体贴的站起来笑说：“林少说要晚到半小时，还好我路上吃了点东西。”她赞叹道：“这地方真漂亮，我刚对许总说，以后再没机会来这里了，这次要好好看看呢。”李小青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微妙而克制，她表情端庄的招人过来请她带宜敏前往卫生间参观。
“这姑娘真有趣。”她说。
许长荣“嗯”了一声，照常例站起来与身侧的董总致意闲话。
他总是这个样子，李小青见惯也不觉得诧异。倒是隔着几桌远的姐妹跑过来为她抱屈，两个名媛头挨头的挤在一起小声谈论。许长荣晓得她们在说什么，心里不由得一阵黯然。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五年，十年，他终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安慰。和书里面那些所有秃顶肥腩的壮年人一样，以垃圾回收为终身的事业，旧日的失落会在少女晶莹透澈的眼神里幻化为美丽的蝴蝶-------他一定是末流小说看多了，才会理所当然的视之为人生的理想结局。
可身边的人谁不如此。
老的，少的，青的，壮的。
从市井到上流，有道是万民同乐，尽在八点档。
贪，嗔，痴，爱，怨。
低俗的言情竟比高尚的哲学更能贴近与诠释人性。
只是他挑到了最有趣的一本却无法读完，只能自己书写篡改。
新手，难免生嫩些，真正的大结局或许并不是他理想中的那一个。
许长荣眼睁睁看着林铭山与孙宜敏相偕而进，一顾倾人城，他愤怒得紧紧握住李小青的手，这让她又是快乐又是刺激，倒忘了迎头调侃那两人。来到眼前，她方才如梦初醒般“喔”了一声，林铭山侧头嘲笑道：“真是女生外相啊。”他状甚哀怨的埋怨：“为什么有人不这么对我。”
李小青心情大好，趁势搂住宜敏的肩膀开心笑道：“女孩子是要哄的，你心意不到，当然不睬你。”
“说得象是很有经验似的，老许是怎么哄你的？花，珠宝，还是你一直向往的心灵之约。”
侍者开始为他们倒酒。
林铭山自作主张，只为宜敏斟够杯底。
“真够怜香惜玉。”李小青啧啧惊奇，“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向来是无醉不欢，还宣称醉后好办事。
林铭山双颊微红向李小青猛使眼色，一桌子的人都笑起来。林铭山对李小青说：“你还没自我介绍呢。”
李小青猛抿一口，诧异的说：“还需要介绍什么，你忘了我们早见过，还在一起吃过饭，是不是，长荣。”
宜敏点头称是。她补充说：“更早之前，是在公司组织的公园联谊会上，只是，”她脸带歉然，“我不晓得，李小姐竟是你姐姐。”
“你那时待我可比现在亲热。”
宜敏象是被噎了一下，林铭山眉眼飞扬的跳出来解围，“这就是缘份哪，不过，姐你去三城的联谊会做什么？莫不是去相亲？”他一边说一边冲着某人挤眉弄眼，许长荣犹自惊奇，倒是李小青大方承认：“和人约会，结果被放了鸽子。”
“在公园？”
林铭山一口酒险些喷在宜敏身上，他拿起餐巾抚抚，但停留在宜敏肩上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些。许长荣脸上流露出不悦的神色，李小青趁势缩口不说，她象个小孩似的吐吐舌头做了个歉然的表情，说：“是土了点，不过，我也想不出别的地方。”
“这里就很好啊。”金碧辉煌富丽堂皇，宜敏用羡慕的眼神上下左右打量，被林铭山在桌子底下轻轻敲了一脚，她晓得这是警告的意思，心里一动。不由得瞟了对方一眼，他立刻高兴起来，这妞真聪明。
李小青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她正全力思考，斟酌了一会，方才开口说道：“这里是交易的地方，我不希望我的感情在这种背景下产生。”她一脸幸福陶醉的说：“长荣和我，去的都是好地方。”
“那当然，你们有公园的年票。”
上的好汤，热热的一碗下去，宜敏只听见自己的肚子嘎的一响，她脸上一红，险些掉泪。林铭山从未见过她这等模样，不知怎么竟心疼起来。他温柔体贴的为她挟了好几块点心，赢得许长荣一个不满意的眼神。“为我们留点。”
林铭山一径说笑：“许总，你还吝啬这些点心啊。放心，今晚我买单。”
“你倒大方。”
“当然，如果不是许总出力，我今天也不能把宜敏约出来。”林铭山做了个无赖的表情对宜敏说道：“他们俩今晚是蹭你的饭，你别不好意思，想吃什么尽管点。”
鱼翅海参还是山茅野菜，宜敏嫣然一笑说：“饱了。”
“她在路上吃了点东西。”李小青说。
是吗？林铭山诧异的问许长荣：“就你们俩？吃了什么。”
红灯路口，一碗酒酿。
林铭山不相信这是宜敏会做的事情。
“是真的吗？真没想到你喜欢吃那个。”他盯着宜敏杯里原封不动的红酒，“还以为你滴酒不沾呢。”
那也算酒？宜敏笑着解释：“车子堵得一动不动，我又口渴，想下去找点喝的，结果看见酒酿就馋了。还好只吃了一碗，再多一口我就醉了。”
她没说许长荣为此被警察罚了两佰块，更没说他停在转角的路口专心温柔的等。他的眼神让她不由自主说出了心里话：“要喝点什么我才能面对。我来，是为了见你。”可结果呢，宜敏呵呵的笑起来，铁血将帅，她晓得这是部新片子，可没想到有人跟风竟这么快，倒真抬举了她。她算什么，举目四望，她不过是侥幸混进狼群的一只黑羊。
宜敏的心在满室繁华中一点一点沉郁下来。可面上仍是极好，这一向是她的本事。笑，饮，说，虽然都是些附和的话，但双眼澄亮，一脸诚恳，没有一丝半毫的卑微与谄媚。这也算是难得了，李小青在心里暗暗为宜敏抱声屈，这样的人才，倒真如真金浑玉一般。她不由得兴致一高，起了考较的心思，
她对大家讲：“你们都说爱看小说，我现在就背一段，谁能讲出出处，今晚的这餐饭就由我来买单。”
李小青的声音低沉而愉悦：“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寻找她真正想要的东西：温暖的家庭，父母的爱，以及男女间的欢愉。路愈走愈远，沿途看到许多宝物，拾起不少，载满背囊，以名利最多，可是没有遇见她真正想要的东西，现在，背囊已满，再也装不下其它。”
“印度墨。”
她没有想到这答案竟是由许长荣来揭晓，惊奇得抚掌大笑。
“真不愧是夫妻啊。”林铭山一边笑一边追着侍者即时三刻拿帐单来请许太付帐。
李小青付得很痛快，却在无意中撇见宜敏正甩筷猛吃。“哎呀，倒是我疏忽了，还想要点什么，你不习惯饮酒，要用什么压压才好。还想吃点什么呢？”她一边说一边举手招呼。宜敏此刻手上正夹着一个小酥饼，被李小青这一唬，倒悄没声的跌落下来，滚到不知哪里去了。“一两银子，也没听见响声就没了。”宜敏叹息，她对着许长荣嫣然一笑，问道：“许总，出处？”
“红楼梦。”
见宜敏满面惊奇，小林一张脸越发红了。他咕哝着说：“欺负我不是读书人。对吧，姐夫。”
许长荣目沉如水，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众人也不在意，只当他是喝高了。
而很久以后，林铭山才在那本书里看见这样一段话：
她们教会我一件事，有朝一日我也遭人遗弃的话，一定静静收拾行李，走得影踪全无，
不吭半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