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救赎（1 / 1）

老头站在一边对他说：“公司的气氛倒好。”

那正是老庄最擅长的把戏：文体搭台，联谊不断。在亲如一家的娱乐背景后面，是管理混乱，人浮于事，利润下滑。分不到钱自然有人心急，否则他许长荣又怎会到任。拿了钱却又想着浮华表面，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啊。许长荣呵呵大笑着搂着老头的肩膀，以一种亲似子侄的态度撒娇着说：“还真请我吃面啊？”

这是当然。

不光是许长荣，一干众人皆是清汤翠叶小碗素面。宜敏来得最晚，却也如愿以偿捞到一份大排。她低眉顺眼的溜着墙缝向外走，却不知早有人为凑趣向总裁指出这就是刚才所议论的传闻中的女主角。喔，是吗？大概是因为今天密议的话题中利好的部份实在太多，老头扭头转向许长荣以一种闲话家常的语气说道：“老林这下可有得烦了。”

老林？有人巴结的对许总说：“怕是要改口叫伯父了。”

众人轰轰烈烈的大笑起来。

野火春风，整间公司都在私下议论，原来那美人竟是真的。

问到宜敏头上，她一概推做不知：“哎呀面试的时候我心慌着呢，哪能看清美人的面目。”

撇得倒干净，有人“呀呸”一声在身后使劲唾道：如今谁不知道她是“日本百合”。还真当自己是小周啊，整间公司被把出去的不少，能飞上枝头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个。

他们都看着她，在听到总裁那句传言之后更是如同飞蚊扑血般死盯着不放。

看她打字，看她接电话，看她与人接洽，看她布置展台。

偌大的礼堂就她一个女孩儿拖着沉重的文件袋扑来扑去的忙，至于其它人，能上场面的都在办公室呆着，包括王姐，宜敏最后一瞥是看见那老女人站在总裁面前一张脸笑得象朵菊花。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面无表情，唯有眼泪顺双颊滑落。

四五个男人，都是随总裁从总部过来的。他们从正在调试的机器上抬头起身走开，继而视而不见的出去，当咚的一声门响传来，宜敏把桌布的一角塞进嘴里死死的咬住，就这么过了一分钟，她攥紧桌椅的双手终于缓缓松开。她站起来，先用矿泉水仔细的擦洗脸部，再用纸巾慢慢印干。这就算好了，她低着头出去，不敢看任何人，依旧是弯着腰将文件物品一份一份送进去。终于有人相帮，宜敏也不敢问他是谁，她只是低着头，怯怯的说了声谢谢。汗水顺着她的额头一滴一滴滚落，她胡乱用手臂一抹，就慌忙迎上去为已走进礼堂的总裁等人倒茶送水。当秦绍伟机械单调的声音回荡在礼堂上方，她这才有机会躲在了角落的最深处。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在她前面，她看着他们的背脊就象是看着一个个光辉的遥不可及的梦想。她站在光环之外，除却自己，这世上并没有一个人会冲破一切的跑到她面前对她讲：HI，你，你不要哭。

决心就是那一刻定下的吧。

在这世上，并不是只有知心相守才是唯一的爱的出路。

在锅盆碗盏间总会有琐碎的感情慢慢累积浮出：衣食住行，柴米油盐。日子就象是晚餐时放在托盘里的那一碗食物，原本是水，却因为几抹飘浮的油星就变成了汤。

多少人都这样子过来，为什么我不可以？

宜敏扪心自问。

她一待铃响就即时离开。

没有参与聚餐，也没有与人作别，甚至连手机也是关机。

王姐拎着话筒冷笑着说道：“这人可是疯了，一束百合就狂成这个样子。”

她声音极低，且喜左右无人。一抬头已是换了张脸：“小孙不舒服呢，下班之前和我说过了。您看-----”这些小事，难道还能让领导上心？秦绍伟挂念着悬而未决的批审结果，不耐烦的一扬手，满脸带笑向二位老总身边跑去。

那真是寂寞的一夜。

对于许长荣而言，寂寞原来只是因为他找不到那个人。

派出去的人，也是他身边唯一可信的人。站在觥筹交错酒酣耳热的交际圈外暗暗的向他使个眼神。原来她不在，不在家，能去了哪里，他恍惚记得曾经在一本书里看过这样的对白：夜这么深，一个女孩子，又长得这么漂亮-----可她不是漂亮的人，孙宜敏，她从来都不漂亮，她只是好看。白皙干净的脸庞，苗条瘦弱的身体。她的好看，在于她的灵魂，象在荒原上游历仟年的精魂，鞋破了，衣衫敝旧，却心里有爱，眼里有歌。站在她跟前，他曾经冰封的想要倾诉的欲望如同被春风细雨滋润过的大地，层林尽染，原来终归只是奢望，他能说的早已在多年前丢失殆尽，除了以双Q打头的二字，哪里还能说得出别的。

不过是个粗人。

接受一种教育，看一种书，亲近一种人。

能改变自己命运的人。

仿效，追随。

用他们用过的牌子，结识他们认可的人，就连书也只读榜单上推荐的。多年在学校里聚存累积的功力仍在，背起字来是头头是道。可那又怎样？事到临头，除了双Q再没别的选择。他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对钱权二字的崇拜与认可，而这正是他唯一的生存之道与晋升之阶。

许长荣陡的发怒，他哗的一声站起来，豪气干云，与在座诸君痛饮一轮。

他一脸醉意的搂着身边老头子的肩膀喊道：“来，为老头子的健康长寿再干一杯。”

老头子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拥抱着许长荣，这一副父慈子孝的场面让整间会所轰动。李小青站在二楼的回廊上，听身边的姐妹淘问道：“这就是你男人？”李小青嗯了一声。她们又问：“理论上？她噗的一声笑了，“实际上。” 李小青有意拉长音调说：“他是个很棒的男人。”

信心勇气能力甚至掠夺感，一样都不缺。

她不能批评自己是因为言情小说看得太多才会对许长荣作出这种评价。

可是书里的文字的的确确影响了她对于男人的看法。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一个冷静克制的人，在感情爆发的瞬间竟如此狂热而富有张力，一念及此，李小青双颊晕红，她轻轻咬着下唇，俯视着正与人称兄道弟的许长荣，心说，他未免太单纯了些-----

然而这正是现实。

老头子提拨他，爱护他，给他机会，却永远也不会是书里所描述的那个人，书里是怎么说来着：老头子气极败坏的抓起手边的东西向他砸去，身边的人阻拦不及只能慌乱的把他俩隔开，他的头被刮擦出血，吓得身边的人尖叫起来，一时间兵慌马乱，罢罢罢，老头子浑身发颤被人簇拥着离开，秘书在离去之前与他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粗暴的一把推开那些想要护持他的手与关心的脸，一边擦着头上的血痕一边气恨恨的安慰自己说，也就是三五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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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这样的好福气。

许长荣父母出身贫苦，长年在一间蜗居里栖身。在他整个人生的成长过程中，并无感受过任何庇护关心与安慰。他所能依恃的无非只是自己的头脑信心与勇气。曾几何时这样的寂寞与苦处被掩盖在华美的长袍与黄金的铠甲之下，权势所带来的威严将之点缀得无隙可击。可是她来了，孙宜敏，象个顽皮的孩子好奇的拉开外衣四处张望。他的四肢因长年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孱弱，他的心，他的心因为终于有了出口而欢呼歌唱。这半生的疲累终于有人可以诉说，可是她却不见。许长荣搞不清楚究竟是她躲起来，还是自己把她搞丢。他只觉得悲从中来，泪往外涌。一个女人浓香细软的站在他面前，那分明不是宜敏，他却将之紧紧握住，有一仟只翠鸟在他身边纵情欢跃，而他却仓惶的抬头，神情茫然象一个等待救赎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