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道行（1 / 1）

日子就是这样子过下去的吧。

她从前不晓得，象小孩子吃糖，总以为下一颗会更好味。可说到底，甜都是一样的，重要的是心安。心若定了，再苦再涩也会有回味悠长的那一天。

可是她不晓得，总是乱找。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又能走到哪里去？这固然不是最好的时代，可也不是最坏的时代。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大的题目提供给她，让她的满腔热血有一个光明正大牺牲的名目。只要顺着路走就好，所谓开荒辟土，自有达人智者。她只是个小孩子，别人也只当她是小孩子，每当她心有疑问想要站起来，她却发现唯一所能与人讨论的也不过只是男人而已。连爱情都不是，只是男人。男人，在女性眼里仅仅只是她们未来所去的方向，选择何种类别的男人，也就意味着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

谁不愿意过得好？

这世界这么大。

只要自己肯放过自己，那么，总会有一首诗，一曲歌，一幅画能安慰人的心灵。

入夜。

宜敏坐在医院的输液室，她一手连着吊瓶，一手拿着手机收发短信。杨志并没有向她说什么知心话，他只是不断的四处收罗些笑话发给她看，笑话多半是冷的，要想一想方才能够醒悟。宜敏想通了一节，就向身边的人转述一节。几个医生护士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只觉得她可爱，直嚷嚷着要交换手机号码。见宜敏略有迟疑，倒有人出言为她开解：对一个未婚女人来说，她的资本并不在于存折的数字，而在于她手中所握人员数量的多寡。

这也是白衣天使能讲的话？

当然。

有人教训她：世界进步到现在，莫非还真会有天理人欲之说？

这一夜她便睡得好。

芳晴去了外地出差，却在临走之前为她在冰箱里储备了足够的食物。宜敏一夜好睡再饱餐战饭，她挑了最贵的一袭裙装穿在身上，化了精致的淡装，抢在公司开门之前赶到。都是有心人，门口早已是人头攒动，许长荣也不知是有意查勤还是习于健身，他特特从地下停车场的专用电梯赶过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丛中的宜敏。原来这一夜竟是这样的长，在没见到她之前度日如年，在见到她之后分秒难捱。隔着无数人的躯体他只能瞥见她低垂的粉颈和娇俏的侧脸，大门洞开，人群轰的一声在他身侧警惧的拉开一个距离，闲庭信步，更多的声浪却涌了上来，而他，除了她柔美的弧度竟记不住别的。在此之前，他只知道她好看，却不知道她美。这样的美，象一支绷紧的弦，在电梯合上的一刹那达到极限。“申宜敏，国际快递。”电梯噗噗的向上疾升，许长荣拉长着脸走进办公室，他粗暴的把古月连人带茶关在门外，拿起桌上的纸巾重重擦拭着手指。

这是古月入职以来所经历的最漫长的一分钟。

隔着整块玻璃她能清楚的看到那几张沾着血渍的废纸，许长荣的眼神空洞而毫无神彩唯有身躯彰显出隐含的不可动摇的决心。在快速的一通电话之后，他用眼神示意古月进来却又良久不语。一份报告扔在桌角，撰写者秦绍伟，送呈者是，古月的脑袋嗡的一响，跟了这么些年，还从未帮老板处理过这种事。只是没想到竟是那个人，只当那人是痴心妄想白白供人取乐，没想到竟是真的，这个男人，竟当真是爱上了。刹那间，古月心里又酸又苦，脸上依然是完美无缺。许长荣只见她身形微欠退了出去，想来是去打探了吧，不管她会用什么样的方法，用什么样的手段，总之，在从机场回来之后他一定要知道事情的全部：那份包裹的内容，寄件人是谁。关于后者答案分明是昭然若揭，可他就是不信。他不信有人竟能拒绝或是撇下他的心意。正所谓一矢中的，那晚她精神崩溃的样子尚且历历在目，可为什么现在吃苦受罪的竟然是他，就他自个儿。孙宜敏道行高得从未对人说出任何承诺，甚至没有一个等字。

等，原来竟是专为他而配备的利刃，一剑穿心，唯有尖锐麻辣的刺痛，甚至不是羞恼，不是被人忽视后的怨愤：在适才的电话里，她的声音是如此的简短礼貌，在“是与再见”之间是一种隐含的拒人于仟里之外的态度，与他对李小青的方式如出一辙。即使在昨晚良宵一度之后，他仍然能从容离开，在想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同时，吻与他共枕的那个女人的脸。而孙宜敏今早所做的，竟与他毫无二致，她接着他的电话，却翻看着另一个男人的礼物。林铭山，许长荣的额头象被蜜蜂猛的蛰了一下，他直起上身，手慌乱的按在喇叭上。几声闷响让后座上的男人受惊发怒，许长荣看见他在后视镜里皱眉沉声问道：“为什么要自己开车来接？”这本是个简单的问题，但不知怎么许长荣竟答不出来。车停在红灯口，他只会一径陪笑说不出话，或许是他这副久违的傻样取悦了总裁，在轻轻一声闷哼之后后座再无声息，唯有空调细微的随车辆起伏抽动，但他只觉得车内的空气燥热难当，汗水顺着背脊一道道流下去，浸在腰腹处，痒痒的让人抓狂。

就这么忍着。

而这一向是他的专长。

无论是傀儡，替身，影子还是真正的自己，忍常人所能不忍，所有人性中最黑暗的部份如同在宇宙深处爆发盛开的星云在他面前华丽炫目的绽放，而每次冲击都会将他锻造成另外一个人，一个与他自幼所记诵的文字相背道而驰的人，对于成为那样一个人他并无反感更无负疚。因为归根到底在他所受的教育里并无真正学会理想，道义，责任与良心。所有的文字与数理在授与被授者看来不过是彼此各取所需的一种工具。一方籍此以温饱，一方籍此以逃离，逃到更高，更能掌控一切的地方里去。这并不是细声的诱惑，而是如同钱塘江潮一般嘈切的巨流。所有的人都在讲，家人，朋友，恋人，而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人际关系就等同于整个社会。人如何能与社会对抗，在修炼原力的过程中，如果有一天他堕落成西斯而不是成为光荣的绝地武士，或许他必当含泪痛诉教育与社会对人性的逼迫与不公------这笑话够冷，终于让许长荣恢复常态。车如行云般驶进停车场，在专用电梯里，他笑嘻嘻向总裁讨情道：“今天可让我累坏了，中午让我吃顿好的吧。”

这是自然。瘦瘦的老头子扶扶眼镜轻声细语说：“一碗面换你一顿喜酒还是值得的。”

许长荣一颗心顿时咽回肚子里去，他姿态潇洒的和毕恭毕敬等在他办公室前的诸位同仁打了个招呼，便重门深锁，与人密谈。整块玻璃被帘帷深盖，众人走亦不敢，偷窥则更不敢。还是古月晓事，悄悄的将他们引入隔壁的小会议室里，窗明几净，一下子就让人松下来，抽烟喝水，在这种场合谁还敢说正事，能谈的无非就是些八卦流长。

有人问古月：“那个小孙到底是什么背景啊？居然还有人从日本给她送花？”

是大捧精致的百合，附卡却无字。

古月笑且不言，边上自有人解围，“小古怎么可能知道。而且话说回来，女人嘛，谁没有过这样的好时候，长得漂亮又是单身。来咱们三城的，可不都是生意人。”

有的是公子哥儿，专挑年轻漂亮的下手。

有人闷笑着说：“这算什么，可还记得财务室的那位小周。”

记得记得，谁能不知道小周。漂亮谈不上，有手段有心机有决心有毅力倒是真的，生生的把个周总的儿子从浪荡子逼成了专情汉。其剧情之狗血，情节之曲折，搞得那段时间整间公司都如同打了鸡血般鸡冻。

那还是庄重任老总时发生的事。

自从许长荣接手，公司的气氛就变了。

除了钱与活儿，这人眼里再看不见其它。

老庄留下的所有痕迹都被抹杀殆尽，除了技术开发组，那本是老庄最后的手笔却被留存至今，不死不活的养着，一只瘦鹅也不知是要作给谁看。一想到这一节，那人心里不由得蓦的一惊，他强撑笑脸，仍是一派轻松随和的样子听众人有的没的拿孙宜敏作戏，她会是小周吗？谁知道啊？他们只管自己说得热闹，却不知许长荣此刻已伫在门外，他一脸肃然也看不出什么好歹，只是在唇边挂着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