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仗义（1 / 1）

而在此之前，他对她讲得最亲密的一句话不过也只是：孙小姐第一次来这间办公室，想不想参观一下。

他讲这话时双眼宁静无波，仿佛师出同门情谊再自然不过。何老师，福海，两天后回来。就这么淡淡的交谈，然后她欠身退下，“师兄，谢谢你。”宜敏说道。许长荣坐得端正，身体八方不动，若不是她存心端祥，几乎忽略了他状似不经意的微微的一颔首。虽然在他心里他视她与从前一般无二，一条狗，呼之则欲之生，喝之则欲之死。可归根到底最终他还是给了她体面。

宜敏很满意。

有一本言情书里是怎么说的：反正如果不是由他来教，那么也会有别的男人来教，她总归是需要学习的。

活到老，学到老。

宜敏双唇紧闭。

车子象一团火在子夜的街头以风速急驰再以光速离开。

留下她一个人。

孤孤单单，畏畏缩缩的站在医院门口。

双肩□□，只着一条纱裙。

寐夜中，有无数条影子扑过来，宜敏在心底一声惨叫，她踉踉跄跄的抢进医院走廊，在明亮雪白的灯光中，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人，气质儒雅温文，眉目英挺出众，衣衫一丝不乱，他看着宜敏进来，居然还皱皱眉，瞧瞧手上的腕表，语气略带不满的说道：“这么迟，那就辛苦你了。”

妈的，既然要出来玩，那就不要怕家里的那只老虎。既然出了事，那就要有担当。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整天装嫩扮正太。有本事你咧着嘴撒个娇说声“我有门禁”来给姑奶奶看看。

孙宜敏怒从胆边生，她抡起手袋象铅球一样直砸到这个男人头上。

“你打人。”

打的就是你。

我TM都被人看成做那一行了，还怕你个奶奶。

孙宜敏披头散发似头狮子似的抡圆了双臂虎目圆睁的逼到那个男人鼻子底下：“打的就是你这个孬种。你说，我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你敢说不是，姑奶奶我今天就撕烂了你这张臭嘴。外科在哪儿啊？把针线备好，记得一会把这张臭嘴全缝上。没这张嘴看你还哄谁？再也不能对着老百姓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了吧，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奇技淫巧。大家伙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人群密密麻麻的早将他们二人围了个实实铁铁，宜敏飞身跳上不知是谁递过的高凳，一声“好”字象哄天雷似的声彻云宵。宜敏一扬手喊了声停，保安立刻转过身来，傻子似的乐呵呵张大嘴笑着。宜敏柔声细语俯首问道：“你需要叫110吗？”

“要。”

应的这叫个整齐。

宜敏还嗔带笑的扫了所有人一眼，声调妩媚的问道：“要吗？”

那男人的脸色扭曲得象鬼，宜敏狠声狠气的答道：“我姐姐死了，你也不能活。怎么，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你是怎么骗她的，你是怎么哄她的，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拿着高薪，坐着好车，你不想着怎么样尽心为民，你一张嘴只想着上瞒下欺，烂了半截肠子流出的脓水竟拿出来哄女孩子。”她哭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椅子上，声音尖利真的象鬼，宜敏捂住脸：“别拍照，别打电话，别录音，我姐姐还要活，还要活。”她从椅子上下来，劈面直唾到那男人脸上去：“你还不快滚。”

四周静下来。

几个铁塔似的汉子，从人丛里抢出来，劈手夺了不知道是谁的手机摔个稀烂。更有人出手卡住那软成烂泥似的男人的脖子，钱，卡，密码，还有纸笔，宜敏哭得连站也站不住，几个老女人扶着，一径的劝。她们显然比爷们更富有战斗经验，念出来的话居然与宜敏想的一般无二。看她哭得象是一副没有什么主意的样子，立刻有人逼着那男人签字划押。还有人飞奔着跑过来，小伙子一头花哨，跑得气喘嘘嘘的，“哥，姐。”他这么喊，倒听得宜敏愣了一下，“卡我查过了，密码是真的，我可没取钱。”他劈面挨了一掌，倒也不气，咧着嘴傻笑着站到一边。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打完了小弟，再换了张同情的脸对着宜敏说：“卡，纸条，那孬种什么都写清楚了。钱包里是有两钱，我都拿去帮你姐们儿办出院手续了，姑娘，这地方你们可不能再呆下去。”宜敏眼泪花花的深深一鞠躬，对着所有人。也不知是谁把一件衣服披到她身上，新簇簇的还带着商标。这时有人把苏楷扶了出来，一个书生模样的医生，大眼镜下是一张被正义激愤得红通通的脸，他小声的对宜敏叮嘱着，无非是先兆流产要保养，如果要做手术尽早之类。宜敏深深感激，她们姐妹两个被人扶着上了等候在门口的一辆出租，司机见多识广，不用宜敏盯嘱，在城里七兜八转的也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圈这才折回头往宜敏的住处赶去。

苏楷靠在宜敏身上，她说不出话。只是反复捏着宜敏的手，流泪。

宜敏劝小苏：“你不要哭了。”说完这话，自己的眼泪倒流了一地。

地方到了，司机便说什么也不肯收钱。倒是一直等在楼下的林铭山扔了一张百元大钞到车内。

两只醉鬼。

他左拥右抱的拖她们上楼。

眼尖的发现宜敏身上新衣的铭牌，这个牌子他认得，顶级货，李小青有张金卡，最低也只打九八折。

他不由得耿耿于怀。

见着芳晴，面沉似水，全忘了适才两个人对坐欢言他想尽办法从芳晴那里掏宜敏秘闻的时候。

芳晴喊了声“日本。”

林铭山理也不理，坐着。

大半夜的等谁来哄呢？

宜敏也不理他。

她把一张脸洗得干干净净的素着，因为怕惊扰躺在床上的苏楷索性连拖鞋也不穿，卧室房门虚掩，她劝慰小苏的声音在静夜里仍清晰可辨：

“你那里怎么能住人呢？与人合住，一点也不方便。我晓得你是怕别人笑你，可是，总比你孤单单在外头一个人等死要好啊。”

“我晓得你的意思，那个男人就当他是屎，再也不要见面。撕破脸是最好的，不然，他只当你好骗，没完没了。小苏，你有多少泪能陪他流，有多少心血能陪他耗尽。他想离开你时，只会嫌你走得不够快，哪会心疼你。”

“孩子你是想要也好，不要也好。你说出来 ，我总归是帮你的。”

“我晓得，你不会用那个男人的钱的。钱，我工作以后还存了一些，你放心。我们朋友一场，我总归是会帮你的。”

“明天我就帮你去公司请假，我晓得，我呢，就说你家里有事，请探亲假好了。”

“你放心，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什么事不能好。过个十天半个月，立起来就又是一条好汉。你不要哭了，谁还会记得这些事。我们这样的人，家世不好，工作也不好，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房子没房子。谁又会来惦记我们呢，这不是你教我的吗？你怎么就忘了，要活下去，就得象蟑螂，只要没掉在油锅里，就怎么都能活下去。就算掉在油锅里又怎么样，爬出来，找个瘟生，照样是十间餐馆的老板娘。”

“考考你，最末这一句是哪本书里的话？你想不出来呀，想不出来就睡吧。我就睡你边上，你一动我就能知道。”

天近黎明。

宜敏觉得腿酸眼涩只想不管不顾的睡过去。

迷迷朦朦，仿佛有什么心事未了。

但管不了这么许多了。

孙宜敏陡然挣扎了一阵，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