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交心（1 / 1）
第二天她便起得迟了。
宜敏只奇怪怎么没有人喊她。
房间里空无一人，早餐整整齐齐的放在桌上。她略一思索，已想清楚全部。坐在沙发上略沉了一沉，便更衣起身上班。
到了公司，自然是要挨骂的。
现在正是项目完结的紧要时候，秦绍伟化阻力为动力，骂完之后更讲了许多鼓励的话。唠唠叨叨没完没了，有人心浮气燥，把整份文件翻倒在地上。房间里终于静下来，每个人都进入了一种近似于癫狂的工作状态。
许长荣见到的就是处于这种精神状态下的孙宜敏。
水蛇腰，削肩膀，生得好轻狂模样，正在那里骂着小陆。见着大队人马呼啸而过，竟不闪不避，一双眼跟头狼似的发亮。老周心里就很看不上，这老头本就是天真烂漫之人，喜怒出于心臆，如今上了年纪，更不免叨叨了些。许长荣听着一声不吭，待老周说完，只淡淡吩咐要为开发组做好后勤工作。送水送饭也就罢了，最最重要的是，开发组的后勤员工因公加班后打车回家也可以凭票报销。
钱不多，但是个心意。
他们四人笑成一团，当着众人的面小陆感激的说：“孙姐，多谢你今天帮我。你若不先骂我几句，还不知道秦组要说些什么呢。”
“是啊。如今真正帮得上忙的就是小孙了。”王姐也这么说：“小孙哪，你可要多保重，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啊。”
“大家伙不都一样吗？”宜敏欠身。众人对她的好感不由得更多了一层，能干活，会说话，不多事，不邀功。
这样的人才，就算开发组真散了，公司必定也会留下。-----这句话搁在众人心里，谁也不会真说出来，他们埋头干活，象高考似的，墙壁上有斗大的红体字，离项目峻工还有：十六天。
日期每日一换，宜敏觉得自个儿就象是被压榨殆尽的甘蔗，汁水清甜，早不知流向哪里。如今留下的，就是一堆渣子，软爬爬的，既没味道也没精神。
这样的人他也有兴趣？
她站在单车棚里，左右思量，最终还是知趣的走出来，乖乖上车。
坐在后座，整个人毫无精神，说的便是真心话：“林铭山，你放过我吧。不是你不好，是我自己太自卑。名车香馔，谁不想啊。我是俗人，我当然也愿意。可是，登高必跌重。就算你给，我也没这个心劲能保得住，我是什么斤两，我孙宜敏自个再熟悉不过。我怕我到时，连爬回去的门路都找不到，过惯了好日子，谁还能再受穷。”她状似唏嘘，“我跟你出来，你给我买个礼物，留个念想也就行了。你放心，我一定挑最贵的买，让你心疼得，不用看小票就会后悔，怎么当初就猪油蒙了心挑上我这这么个俗物。”
林铭山听罢狠狠的一拍方向盘，他骂道：“姓孙的，你好狂，竟敢说出这种话。我看你是泡男人泡出胆来了吧。”
她泡他？
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她不过是言情小说看多了，扮了一回高傲自大的女猪。怎么就招来这么大怨，这戏还怎么演哪。
呵，这人还来劲了。
林铭山接着骂：“你身上那件名牌货是哪来的？啊？你那点工资能买得起吗？哼，我告诉你，我姐就是做这行的。我问她了，那可是当季的新货啊，柜上就来了这么一件，怎么就会落到你手里？孙宜敏，你可够有本事的，我林铭山终日打雁，没料到有一日竟栽到了你这条小河沟里。你说说，该怎么赔我吧？我的名声，我的青春，我好歹也是一名牌海龟，你呢？三流大学出来的末流学生。二十五六了，还只是做个文员，你若不是存了心来吊我，怎么会让我整天在你眼前晃悠。还陪你看月亮看星星，你高手啊，孙宜敏。你还别哭，别憋气，你若是不承认你是在吊金龟，那么，咱们俩就正正经经的谈场恋爱。先思想后感情，跟咱老一辈的人一样。想好了没有，我告诉你，没想好我可不停车。”
他这话讲的，倒听得宜敏笑了起来。她轻言细语的问道：“先思想后感情，好啊。咱们俩聊聊交交心，让我瞅瞅你到底有什么思想。感情我知道你一定是有的，没有感情，你也不会在少小离国后回到这里。让我们看看这感情有多真啊！你眼泪婆挲的喊一声‘祖国我爱你’，就什么都有了。当然，你们也不是毫无建树，除了人人皆知事事可见的感情之外，你们还给大家带来了那么多新奇好玩的事物：左刀右叉的西餐，纯洁美好的婚纱照，原来这世上有一种生活是叫做小资，为了过上这种生活，每个人都得玩了命似的挣。可是在这种生活背后，是普通大众整整一生的牺牲。他们的价值观，曾几何时还是整个民族维系的根本，可现在却被无情的抛弃。能变，当然是好事，但是有谁看到他们已经被沦为日常生活的笑柄，所有的全部：如何处理家庭问题，如何教育自己的孙辈，如何应付日常事务，如何在不打扰儿孙奔小资的同时又有享有亲情，这样的冲突每天都在发生，在每一个家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没有赢家，我们所能收获的只有身为子女不能受到父辈保护的创伤，和身为父母却唯恐不能照料子女的恐惧。只有金钱才能让人感觉安全，金钱可以帮助人达到所有目的，包括让一个人去另一个地方享受精神生活。而这个，也是由你们教会的，收获然后逃避，这就是你们的思想，除此之外，你们还能有什么别的精神食粮带给我，或是如我们的父辈一般辛苦劳作的普通人吗？”
林铭山一脚刹车，他换了张面孔问宜敏：“你确定你对我无话可说？”
是的，无话可说。
想说的话，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说尽。
如今的她，已被生活磨得精乖，再也不会把荆棘当做玫瑰般献宝，将自己扎得鲜血淋漓。
事后林铭山对李小青回忆道：“你不知道当时的场面有多精彩，孙宜敏一张嘴嗫嚅着哆哆嗦嗦什么也说不出来，完全被震了。不，是被雷了，被雷得外焦里嫩。还欺负我没思想没文化，结果呢，当我对她说‘咱们俩就正正经经的谈场恋爱。先思想后感情，跟咱老一辈的人一样’时。姐，你真该看看她那副惨样，车子开了十分钟，她就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么利的一个丫头，就这么栽了，我都同情她。所以，我给了她机会，我问她‘你确定你对我无话可说？’把丫头那张脸给燥得，通通红。”林铭山乐不可支，咧嘴笑得跟个傻子似的。李小青拿眼瞅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弟弟有时也挺可爱。
此时夜色正好，星光满目，他们俩坐在昂贵的皮椅上，水晶灯照得整间屋如同白昼，小青抿口咖啡，问道：“然后呢？”
林铭山一呆，脸上倒现出扭捏之色，快三十的男人啊！李小青又好气又好笑的听他讲：“姐，咱们都是成年人了，你还问什么然后啊？”他一脸吹捧的对着小青：“啊，你这样衣服倒真不错，不是说只有一件吗？你又从哪里淘来的，倒真不错，穿在你身上啊，就是和别人不一样，贵气。”
“不错什么呀，都被人洗过了。行了，你别问了，就说说然后吧。然后你被甩了是不是？”李小青一脸不屑的瞅着他，林铭山蹦的一声就跳起来喊：“什么呀，是她约了老师吃饭。我亲自送她去的，在秋苑宾馆，一个老太太，长得怪逗人的，一见着宜敏就喊宝贝。”
“就她们俩？”
“可能吧。”林铭山挠挠头面带疑惑。“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李小青一脸雍容平静的说：“你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好不容易找到真爱，就总要看紧点。开趟车总是件方便的事，还不去接，真是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