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妈妈(1 / 1)
那天宜敏下班颇早。
正好七点半,新闻联播刚刚播完。一个女人手持一根长棍在小方框里指点方遒,芳晴只听得门一响,她连忙搁下手中的电话,拿着汤勺就急急的赶过去。
果然是宜敏,手上左一包右一包的,她的裤腿被雨水淋得半湿,芳晴递过拖鞋,一叠声的催她:“快去烫脚,小心感冒了,今天正好有鸡汤。”
孙宜敏半边身子深陷在门前的沙发里,她盯牢芳晴,噗的一声笑出来,低低的说声:“是,老婆。”芳晴顺手拧她一记,笑着骂道:“小丫头,今天倒这么高兴。哟,这些东西是谁带来的,还不少呢。”
宜敏在卧室里一边更衣一边应道:“是从我家里带过来的。从前中学的一位老师到这里来旅游,我妈就请带了一些,就是我曾经和你说过的那位何老师。”
芳晴对宜敏的一切无不了然,她呀了一声,说:“就是帮你交学费的那个?怎么不请人家到家里来坐啊?她是直接到公司找的你?”
宜敏象是进了浴室,声音略略有些模糊,芳晴听她语音含混的说道:“嗯,给了一位师兄,师兄再转给我的。老师去福海玩了,过两天回来我再请她吧。老婆,你到时做点好的。”水哗啦哗啦的响起来,芳晴熟练的洗切炒盛,自从五天前她因房租到期借住到宜敏这里,就包干了所有的家务。孙宜敏为此很过意不去,她坐在餐桌上,时常莫名的红了眼圈。每当这时,芳晴便骂她傻:“你忘了当年你是怎么照顾我的?”
那时她们俩都刚刚毕业,为了省房租而合住在一起。彼此早出晚归,见面也不只是点头的人情。直到有一夜芳晴病了,发烧流涕。朦朦胧胧的看到有人过来,是宜敏。她一直照顾芳晴,擦汗,喂药,打针,挂号,拿药,煮饭,洗衣。芳晴病了一周,宜敏就照料了一周。当芳晴终于好起来时,她们俩就同时宣告失业。记得那时,芳晴也是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孙宜敏在站她跟前,身体单薄,一张脸小小的,满是端肃,“就那座小庙,怎容得下我孙宜敏。我早就存了辞职的念头了,只是他们舍不得了吧。现在正好,走了干净。”已是家无余粮,还说得这样子豪气。在接下来为找工作而奔波的那一个月里,她们俩挤一个被窝,分一碗泡面,连一个鸡蛋也匀着吃。宜敏总是说:“你是病了的人,你吃就好,我闻闻味就行了。”那一年她刚刚二十二岁,身量未足面色苍白的象个没发育好的孩子。那时的宜敏还没学会如何掩饰自己的心事,她嘴里这样子说着,眼里却不加掩饰的有着垂涎之意。一个鸡蛋啊,一个鸡蛋而已。芳晴想到这里,不由得眼圈红了,她下了狠手,重油烈火哗哗连煎带炒一大盘。
宜敏刚洗完澡,一打开房门就闻到一大股浓重的油腥味儿,她远远的瞪望着桌上那黄澄澄的一大盘,听芳晴招呼她:“来,快点,凉了就不好吃了。”孙宜敏重重的应声是,脚下却没动静。芳晴只当她冷,连连招呼她:“还不快穿上袜子。”孙宜敏巴不得这一声,她逃回卧室,一边换衣一边思量:要怎么逃出去才好,福林街上的麻辣粉是不错的。
她的手机恰在此时响起,芳晴拿着手机,笑得合不拢嘴,连说糟了。“刚刚你洗澡的时候这个人打电话过来,我帮你接了。我烦他在那边左查右问的,灶上又炒着菜,就随口说我是你妈。”有这么年轻俏皮的妈吗?宜敏向芳晴作了个噤声的姿势,她按下通话键,满脸含笑的应声“喂。”
林铭山在电话那头问:“你怎么这么罗嗦。”
宜敏迟了一下才想起小林说的是她洗澡,她脸上一红,就有点听不清对方在电话那头絮絮的说些什么,只是啊呀的虚应着。
算起来他们俩已经有五天没有见面了。
宜敏不管他是因为忙,因为招警察的事情生气,还是其它别的什么原因,通通置之不理。她只管忙她自己的,忙复印,忙打字,忙查资料,忙着向方达生陪情,她原本想要当面向小方解释,谁知小方当夜就失了踪,技术部的老阿姨轻描淡写的说:出差呢。一双眼象利刃一样刺向宜敏。这时的她已知道技术部与开发组在公司本是水火不容,宜敏擦把冷汗,慌慌张张应了一声跑下五楼,谁知还是被人告了密,秦绍伟脸皮扯得飞快的火力密集的喷了她一分钟,直到梦里,她都能嗅到唾沫的腥气。
还好过了那夜,芳晴就来了。
她来了。
带来满室的温暖,饭菜的香气,哗啦哗啦的水流声在枳黄的灯光下华丽的流转,永远有一个人在不远处只要你喊一声她就会扑过来,累了?饿了?还是想说说心里话?两个女人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男人,女人,时尚,流行。胡三胡四的乱扯一气,心里有天大的怨也消了。这世间既然生死最大,平凡如她们倒也不必为了旁人的一点没德没教而对自己治气。这固然是驼鸟哲学,可驼鸟也靠这招活下来了不是吗?
林铭山在电话那头不悦,他仿佛沉下脸,连声音也带着点煞气:“孙宜敏,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听?听什么?
有些男人是在家做少爷,出嫁做老爷。高兴的时候要人捧,不开心的时候要人哄。女人于他们永远是玩意儿,家务助理,以及不悦时的垃圾桶------这还是上等男人的做法,因为他们至少还敢赤果果的表现出真实。最次最下等的便如现在隔着电话与宜敏痴缠的那一个,不管时间地点场合他都会劈头问你:何不食肉糜?
宜敏的脸沉了下来。
她固然不想和他在外面走,那么接电话又算什么呢?
撑个面子?交个朋友?
有道是天上一日人间三年,还朋友面子呢,呵呵,不过白白供人娱乐。
宜敏笑出声来。
林铭山心头一振,嘴上便象抹了蜜似的甜,他轻叹道:“你终于笑了。朝阳阁,金碧辉煌厅。你可满意?”
瞧这话说的,活脱脱的把自己当个恩客。
男人,怎么就学不会尊重自个呢。
宜敏忍住笑,抿嘴说道:“我妈-----”她说这二字时,声调摇曳,隔着电波也能瞧见小儿女的娇羞之情。林铭山心中一荡,他明知道自己这事做得轻浮不智,可就是控制不了。他刚从外地回来,赶到宜敏公司她已经走了。大雨泼天盖地的下,她踩着单车也不知会淋成什么样子。还好她妈妈在,虽然态度很不好。但当宜敏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时,,他竟把什么都忘了。这遗忘时间很短,却经年未见,他头脑一热,居然就请她母女吃饭。对一个出身良家的女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他不由得心虚起来,越发在电话里胡天胡地,而她,果然也变得腼腆,一径沉默着。他少年离国,原本对除生意之外的汉字是相见两生厌,但现在不知怎么脑子里竟浮现出“夜凉如水,温柔如斯”的字样。他声调懒洋洋的,再问了最后一次:“我来接你们。”宜敏的回答与刚才一般无二,这个理由那个理由没完没了。她到底不愿意出来,林铭山又是理解又是遗憾的应了声好,隔着电波宜敏也能见到他一身轻松。她次日就换了手机卡,两天没人骚扰,连秦绍伟都拉下脸夸奖她:“小孙,工作状态不错啊。”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老秦大声招呼:“今晚去预热一下,算是提前庆功。”
大家伙都面露喜色。倒不是贪那杯酒,而是真的太累。半个多月了,女人做男人用,男人当牲畜用。人人疲惫不堪,就差没摇头晃脑露条舌头。虽然工作还未全部完成,但万里长征只差一步,喝酒吃肉当然会比填糠咽菜更有动力。老秦拉了大队浩浩荡荡直奔某处。门面堂皇,果然落了重本。人人喜笑颜开,连王姐也深感不虚此行。她话头一转,正气凛然的说:“我帮你们看衣服吧。”处了十几日,多少也有些情份在,宜敏情绪一松,脱口说道:“哎呀那哪行,得给王姐找个伴。”年轻人哪有不起哄的,他们仗着酒意非要把秦组和王姐送做堆,一群人笑得东倒西歪,可乐坏了看戏的人。宜敏趁乱跑出来,她躲在门外给芳晴打电话:“妈,我今天不回来吃饭了。嗯,好的,知道了,妈妈再见。”
灯光昏暗,满室衣香鬓暖。
孙宜敏一脸妩媚。
一个猥琐的人紧盯着她。
仗着人多,宜敏扮个鬼脸匆匆溜走。小王笑得打跌,他深知内情,再不敢出言相激,只是坐在一侧,不停的喊着:妈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