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宿命(1 / 1)
几句玩笑过后小青便想拉着宜敏外出吃饭。
时值中午,偌大间办公室早已走得滴水不留。小青看见有数人在门口探头探脑,她机敏的背过身往宜敏身前一挡,听她小声说道:“好啊,我请你吧。不出去也不行啊,没人相信我是被贼打的,只当我是被家里的男人揍了呢,这样也好。”宜敏笑起来,半边脸清秀异常,一只眼熠熠生辉,她说:“能下这样狠手揍自己女人的男人还不知道会横成什么样呢,今天揍我,或许明天就会揍别人。这世道就是这样,不信善的,就怕恶的。”宜敏总结道:“现在我的日子倒好过了。”
文件一大早就端端正正摆在桌上,秦绍伟的脸色在看见她的惨状之后很是伸缩运动了一阵,他没说什么,周围的人也没说什么,有道是祸福无门惟人自招,宜敏若无其事的混过上午,她挽着小青的手,在走廊上一刻不停的安慰对方:
“这世上有一种人只能在暗地里自个把自个儿当公主看,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你不要为我难过。回到家我就可以面壁称王,称孤道寡。”她说这话的时候,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不存在,那重重的足音,隐约的音乐,全都凝滞在空气里化做伤痕。李小青原本准备了一大车子话,此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见她呆着一张脸,宜敏心里倒老大过意不去,她主动搂住小青的肩膀,亲亲热热的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我没什么钱,只能请你吃面了,等发了工资再请你吃好的吧。那面条可香呢-----”两个女人的声音絮絮叨叨渐渐远去,长廊上唯有香气飘浮,足音散落。
她们俩当真找了家面馆。牛肉面,香气四溢。宜敏吃得心满意足,满脸红光,小青在一边陪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宜敏不知小青生来对葱韭蒜之类的过敏,只当她吃不惯,这客请的,还不如吃面包呢。见宜敏一脸赧然,李小青咯咯直笑,她脸色温柔的自皮包里掏出支香水对宜敏猛喷一气,笑着说:“你还要上班呢。下次,” 宜敏打断她:“还是你请我吧。”她们互留了手机号码,便在街头作别。五月,阳光正好。宜敏担心迟到,一路赶一路擦汗,终于是有惊无险,堪堪滑过房门,却险险撞到人身上。还好老秦护住了,他见宜敏吓得半张脸发白,倒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更何况当着上司的面,怎么也要摆摆亲民的架子。只见老秦一本正经的介绍道:“许总,这是新来的助理孙宜敏,小孙,”小孙想跳出一丈之外,但到底是克制住。她的手被捏在许长荣的掌心里,也就只一瞬,却象是过了一天那么长。当对方龙行虎步的自她身边走过,汗水早已爬满了宜敏的背脊。
说来说去终归是小地方的人,秦绍伟点头哈腰的跟在许长荣身后,不经意间竟嗅到有香气,这味道他熟悉得很,其价格绝非孙宜敏之流所能支付。秦绍伟刚刚柔软下来的心肠陡然变得狠硬,自总经理办回来,便一口气不歇的交代下数十件公事下来,不光宜敏,每个人都有封赏,一时间人人叫苦不迭,技术开发组的灯光有时竟通宵不灭。宜敏虽不用陪着他们熬夜苦干,加班拖点倒也变成常事。她身体向来就不好,才顶了三天,脸上就带出来了。黑眼圈,红鼻头,皮肤腊黄,方达生在楼梯口碰见了惊奇得啧啧出声:“你怎么嫁啊?脸上的伤倒是快好了。”
都一个星期了,能不好吗?宜敏白了他一眼,不客气的把大部份资料转移到他手上。身上一松,话自然就多起来,宜敏问他:“你们倒是闲的。”小方不语,过半晌才以幽深绵长的音调回答道:“那你怎么不来约我?”宜敏随口应道:“一顿饭,好啊,你把资料给我全搬回去,我今天就请你吃。”方达生答得坚决,做的干脆。他在公司大堂门口从六点等到八点,见着宜敏出来,便连忙迎上去。“饭呢?”孙宜敏累得两眼充血,她两只眼睛大瞪着,活脱脱的象只兔子。小方“噗”的一声笑出来,轻描淡写的说:“算了,还是我请你吧。”
是日餐。最强调生鲜,入口皆凉。宜敏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不冰凉妥贴,她与小方拿着清酒当水饮,你来我往,越醉越醒,越醒就越想醉,足足拼了一个钟,小方心里想说的话连一个字都没吐出来,他歪歪扭扭的倒在塌塌米上,大呼上当。宜敏犹不肯放过他,她手里握着一只筷子作匕首状,直插在小方胸口,宜敏逼问他:“说,什么企图。”
“缴枪的不要。”
他们俩哈哈大笑,笑得这样响,以致于从隔壁包间传来表示抗议的“冬冬”声。小方也不在意,他竖起大拇指,眼里满是赞叹:“行啊,孙宜敏。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当浮一大白,他豪气的将整只酒瓶举起来,喝完这杯她还能回家吗。宜敏细声细气的说:“我为你助兴好了。”她诵起“将进酒”。诗很长,方达生憋得整张脸都绿了。好容易熬到了能笑的时候,宜敏还挤眉弄眼的对他说:“我的特长就是诗朗诵。”这时隔壁再一次响起了表示抗议的“冬冬”声,一个青年,喝得通红,醉得东倒西歪的冲进来开拳就打。
宜敏没想到方达生的手脚竟这样子灵活,只一个恍神,就将来人咣的一声打倒在地。这年月哪有不爱看热闹的,宜敏只听得轰得一声干柴烈火,玩的闹的拉偏架的全出来了。小方很吃了不少亏,宜敏尖叫一声想要报警,却被人一把喝止。“还不快走。”也不知怎么,立刻有无数人冲出来拦在了她与小方之间,宜敏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方达生与自己越来越远,她被人扔到了一辆车上,车子如闪电般驶离,这时车载电话响了,有音扩,一个声音淳厚磁性,他问:“你还好吗?”还来不及回答,已有人在后座爆发:“你以为我会留下来,做一个对你来说无足轻重的人吗?你以为就因为我穷,低微,不美,我就没有心,没有灵魂吗?我也有一颗心,我们的精神是同等的,如果老天赐于我美貌与财富的话,我告诉你,你一定会死得很惨。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只对你一个人好,我不会宠你,我会骗你,答应你的每一件事情,我都不会做到。对你讲的每一句话都不要是真心,我会骗你,骂你,不关心你。别人欺负你时,我不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你。我开心时,你要陪我开心,我不开心时,你要哄我开心。永远都要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梦里你也要见到我,在你心里只有我。”真是难为她在喝醉了的状况下还能把整段话说得如此漂亮而流利。电话那头的人早没了声响,大概是已笑得脚瘫手软趴倒在地。林铭山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狠狠的一拍方向盘,大声喝道:“孙宜敏,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书读得太多。”
她早就睡着了。
在后座,如婴儿一般纯真无邪。
林铭山如困兽般在车外游走。他恨胖子,恨小王,恨那些个在一起斗酒的狐朋狗党。一个小玩意儿罢了,背着他与人吃饭,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却偏偏要跑到这家店。她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他的地盘,这里有的他的朋友,他一进门就有人冲过来向他告密,看他笑话,还拿话激他,他把这一切全都忍下来了,可她呢?她难道不记得这是他第一次带她来的地方?第一次啊,第一次与他小林共餐的地方,在别的女人口中是多么光辉灿烂的值得留存的回忆。就这样被毁了,林铭山跑到车里头坐着,他想挥手,偏她脸上竟还有被人殴打过的痕迹。他只能瞪眼瞅着她,想到最可恨处不由得咬牙切齿:孙宜敏,你竟敢咒我死!那时他还在日本呢,百忙之中却也抽出时间上网查询。人们说善用百度,他林铭山是把百度都快扇烂了才查出她所说的那段话的出处。她咒他死呢。多么狠毒的女人,在月光下,分明是一副如同死尸般惨白凄凉的脸色。就是这么个女人,她咒他死,他不计较。他只当是猜出来,当个笑话发短信给她与她分享。可她连理都不理,她分明是真的,她咒他死也就算了。可她凭什么大半夜的让他守在车前,看她入睡。看戏看戏,还看出真的来了。林铭山的头被一股血冲来荡去的洗涤着,他的整颗心都在油锅里煎熬,他点起一枝烟,随即懊恼得一扔八丈远。折回头就粗声粗气的吆喝她:“起来了起来了。”宜敏迷迷糊糊的似被一阵雷惊醒。她腾的一声坐起来,却被一个人温柔的呵护着按下去:“睡吧睡吧。”林铭山哄她。她果然就睡了,长夜漫漫,林铭山被冻得直跳脚。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为自己打气:人总要为改变宿命而做出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