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五章 虞美人（下）（1 / 1）
沈忆颜十分自然的迈进了望月楼，就如同这本是他家一样。侍从有些吃惊，但他们知道百里公子的怪癖，而且楼上是禁绝他们上去的。如今慕容仙兰与百里行皆在上面，他们也没有盘问的必要，况且沈少侠本就是他们主人的贵客，于是沈忆颜踱上了三楼，穿过雕花长廊，来到正厅门口，大厅里坐着百里行。
“坐！”一个字都不浪费。但沈忆颜没有动：“你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不想！”
“哦？你不觉得发生的事情很有趣？”
“不觉得！”
“但你对她的关心已经不寻常。”
百里行嘴巴抿得像刀刃。
“所以你有必要知道到底是谁要害她。”
“不想。”百里行摇摇头，“没有人要害她，她现在好过任何时候。”
沈忆颜十分吃惊，一阵香风扑面而来，屏风后转出一位少女，宛如宁静的大海上空升起一轮明月，仿佛沉闷的石室拂过一缕清风。两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那颗闪耀的明星。
“沈大哥，我很好，让你费心了。”静夜寒潭里，溶洞钟乳石上的水珠滴落下来就是这个声音。沈忆颜怔住了，百里行僵硬的脸被内心的痛苦抽搐了一下。
“你的伤？”沈忆颜有些不可置信。
“哦，没事，我师傅教过我闭气行功诀，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夜瑶星有些脸红，在她心中，对慕容仙兰的恨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感激。也许因祸得福的结果是让她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沈忆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凭他这几个月来与瑶星的接触，他知道瑶星不善于说谎。但眼下百里行的不同寻常，瑶星又有所掩饰，内中定有蹊跷。想到这，他淡然一笑：“那就好，天色不早了，瑶星我送你回去吧！”
瑶星点了点头！随沈忆颜向门外走去。但，不由自主的又回头看了一眼，百里行目若朗星，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瑶星莫名的心慌起来，赶紧收回目光，快走几步跟上沈忆颜的步伐。
明月当空，夜凉如水。
瑶星大病初愈，连打几个喷嚏。一件长袍披在她肩上。温暖直透她心。看着沈忆颜真挚的目光，她几乎就想合盘托出了，但她忍住了，她记起慕容仙兰的话，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沈大哥，紫阳金环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你们都要得到它？”
沈忆颜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是谁告诉你的？‘你们’？还有哪些人在找？”
瑶星从来没有看过沈忆颜如此严肃过，有些措手不及：“没没……没谁告诉我，只是我师傅让我打听紫阳金环的下落！”话一出口，瑶星大惊，赶紧捂住嘴巴：师傅交代过不可以让人知道她此行的目的。
沈忆颜目光变得警惕起来：“你师父？他是谁？”
“没……没……”瑶星拔腿就往前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只是隐约觉得今夜的沈忆颜让她觉得好陌生，好害怕！
一个女人刺耳的尖叫声划破夜空的宁静。今夜注定是不眠夜！
虞美人府内蜿蜒游动着两条火龙。后赵御林军团团包围了整个府邸，所有的厢房都被踢开了门。众人聚集在正厅广场上。正厅已被御林军控制，虞美人，不，应该说是虞美人的躯体和头颅分躺在大厅的东西角！
御林军统领石勒立在大厅中央，面色凝重：一剑毙命，头颅坠地之后，眼珠突兀，唇口大张，惊愕恐惧的表情尚残留在面部，诡秘的盯着每一个进入大厅的人。石勒阴鸷的眼睛扫过大厅中站立的八个人！
“好快的剑，诸位如果出手，剑有没有这样快？”
丁一冷哼道：“比他更快！”
颈部血迹仍未凝固，汨汨的流淌。沈忆颜盯着虞美人的头，脸上目无表情。百里行斗篷遮住了眼睛，只看见斗篷下那张远山含水似的嘴。夜瑶星看了那个诡秘的人头，心中有些发怵，虽说不怎么喜欢这个女人，可这种惨状仍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凶手是谁？
瑶星转头看向众人，发现沈忆颜还在盯着那个头，十分讶然。
“沈大哥，你为什么盯着她……她的头看？”
“她在说话！”
“啊？”瑶星吓得赶紧回头去看那个东西，真的以为它在说话！
石勒闻声走近沈忆颜：“沈少主，有何发现？”
沈忆颜叹了一口气，笑道：“你知道吗？债主最怕的是什么？”
“欠的债收不回来。”
“错，是欠债的人迟迟不还，最后还被人杀了，而他的债主却难逃嫌疑。”
“的确很令人头疼。”石勒赞同的点点头， “死者血液尚未干透，应是一个时辰前遇害。沈少主，那时候你在哪？”
“湖畔花园！”
“有谁作证？”
“是我，我和沈大哥在一起！”瑶星赶紧接口道。
“一直在一起？”
百里行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们走到园中空地时就分开了。”
“这么说，沈少主没有不在场的证明？”
沈忆颜打了个哈欠：“好象是这样！”
“那百里公子呢？”石勒嘿嘿冷笑“一个时辰前你在哪？”
“虞夫人正厅。”众人齐刷刷的将目光对准了他。沈忆颜也觉得有些意外。
“你做了什么？”
“不需要和你交代！”
石勒目中杀气一闪而过：“你杀了虞美人！”
“没有理由让我杀她！”
“你自认为这话能让人信服？”
“我说过的话不想重复。”
还童公子大叫：“谁不知道你是江湖第一杀手，只要有钱，不需要理由都可以杀人。”
百里行瞳孔收缩成两道银针：“没有钱，我也可以杀人，只要我喜欢！”众人分明感受到一股杀气。
“我，我可以证明，虞美人不是公子杀的！”石勒应身望去，是百里行身后的一名女子。
“你一直都跟他在一起。”
“是，公子见过虞美人之后，就回到了望月楼。”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上床了！”众人吃吃笑了。瑶星呸了一声，脸也红了。
百里行仍然木无表情。
“这么说来，那就委屈各位在府里住上一阵子，等真相大白之后，自然请各位自便。”石勒一挥手：“来人！”立刻有一队御林军应声而入“封锁各个出口，从现在开始，这里只许进不许出！”众人轰然应诺。
瑶星回到自己的住处“听风小筑”，掩好门之后，歪在床上！正自胡思乱想间，鼻子里闻到一股甜香，心口一阵发堵，她暗叫不好，然而手脚已不听使唤。一个黑影自临水的窗户溜了进来，飞快蹿到床前，得意的低笑道：“还没有女人能抵得过我的销魂夺魄散。”将瑶星从床上抱了起来，逗弄了一番，便又从窗子蹿了出去。
夜已三更，月色惨白。瑶星听着耳畔呼呼风声，知道正是朝向东南湖心方向。此刻心中懊悔自己的大意。师父说过中原屑小最喜用迷香，□□之类卑鄙手段，所以特地传授她闭气护心诀，华佗洗血功。然而这人的□□实在厉害，她只吸入少许，便手脚麻痹。料知运用华佗洗血功尚且需要半个时辰，天，半个时辰，这个禽兽会对自己做什么？她不敢再往深处想。此时她好希望沈忆颜来救她，哪怕是百里行也行。
湖岸草丛中，瑶星被平放在地上。那人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乌贼似的眼睛。
“小美人，别不开心，本公子风流倜傥，委屈不了你！”他拉下面巾，□□涟涟。见夜瑶星没有反应，便十分放肆的轻薄了起来，忽然他如碰到蛇蝎般缩回了手，只觉右手有些木，整个手掌连同手腕掉了下来，他惊骇的惨叫了起来，弹开了去。湖边立着一个黑影，凉飕飕的蹦出几个字：“这个女人是我的！”
瑶星睁开了双眼，来人却是万仞城第一剑客丁一。
“丁大侠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黑衣人叩头哀号，瑶星这才想起此人便是刚才大厅里一直站立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风流天下客倪不死。
丁一缓步走了过来，倪不死所有的风流倜傥全都见鬼去了，地上磕了个大坑。瑶星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她也说不上来。倪不死突然爬到瑶星身边：“姑娘，姑娘，小的给你解毒！”
瑶星直觉的闭住了呼吸，还有一盏茶工夫身上的毒就会去净，她不会轻易相信这种人的。丁一站在一旁看着倪不死掏出一只瘦颈小净瓶。似乎是右手的伤口触动了，他抖擞着将好些药粉都撒到瑶星的衣服上。突然，他的左手向外一抖，几枚光闪闪的铁弹子射向丁一，同时人电也似的倒射入草丛中。丁一的剑划过一道银弧，弹子整齐的斩成两半，一股甜香的药粉弥漫开来，丁一挥掌震动衣袖挡开毒雾，便走向夜瑶星。
瑶星定定地看着他。他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几个起落便来到了城外。瑶星长吁了一口气：“放我下来！”丁一充耳未闻。瑶星双臂一震，一掌拍向他胸口，迫得丁一不得不推开她，借此力道，瑶星蛮腰轻摆荡了开去。
“你带我去哪？”
“万仞城。”
“为什么？我又不认识你。”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
“那我就没必要跟你走！”
“由不得你！”丁一猱身而上，他的剑没有出鞘，因为没有必要。瑶星使一套仙子凌云掌法，这是她师母家传绝技之一。忽东忽西，忽左忽右，再配上最上层轻功，该套掌法的威力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丁一一时近不了她的身。但是背后就是虞美人府的高墙，丁一催动掌力越打越快，瑶星飘摇闪跃躲过他凌厉掌风，人却被逼到墙壁下。瑶星如皮影戏舞台幕后的纸人儿，活动的空间仅限于平面。又是一记风驰电掣的攻击，瑶星把心一横，顺墙根一滑，身体如一片落叶贴地平平飞向丁一，足尖使上了十成功力有心要把丁一踢得五脏爆裂。她实在太不懂得控制力道。因为她师父最常教她危险之境反败为胜的方法是要不惜一切代价致敌死命，哪怕这时她的肚腹空门暴露于敌人的掌下，但只要她够快够狠敌人就顾不上攻击她！
然而她算错了，丁一只侧了一下身子，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就避开了她极具攻击力的足尖，拦腰抱住了她的上身，两只手如铁钳般牢牢钳住了瑶星的双手，反背过去，将她夹在腋下。
“知道你错在哪吗？”
“你卑鄙、下流！”
“拼命三郎的打法，男人用起来也许会凑效，女人要是用它，你猜会怎么样？”
瑶星哼了一声不愿意理他，但又忍不住好奇：“怎样？”
“越是玩命的女人，男人就越想把她驯得服帖些，哪怕赔上命，也值得。”
瑶星哭笑不得，这些他的师父可没有教过她，但这样的理论听起来似无理又有理。
“你到底带我去万仞城干什么？”丁一已经走到城外梧桐林中，东方已露出一线乳白，折腾了一夜，现在又被丁一扛在肩上，颠簸来颠簸去，瑶星竟沉沉睡了过去。
黎明，初夏雾气尚重，林中云雾氤氲，似仙境，渐渐的有些不真实起来。丁一眼睛有些重影，一棵树居然会幻化成两棵、三棵树。他大惊，暗自运气，丹田并无阻滞。莫非此处是一迷阵？他放下夜瑶星，让她靠在一棵树根下。看到瑶星的脸，心中竟然抽动了一下！怎么会这样？他赶紧掉转头来看向远方，视野里的云雾快速流动着，打着旋儿，眩晕得让人窒息。他大喝一声一掌拍到树干上，大树哄然倒地，瑶星啊的一声跳了起来，看见丁一右手掌鲜血淋漓。惊讶道：“你怎么了？”想了想，掏出口袋里的手绢就想替他包扎。
丁一大喝一声：“别过来！”
瑶星讶然：“你的手……”
丁一赫然发现右手腕寸口处一片淡淡的青线交叉延伸直至手臂。
“啊，我的手？”瑶星惊骇的发现自己的右手也有同样纹路的青线。“怎么会这样？”她暗运真气，一切完好如初。
丁一皱紧眉头，脑际里回想起风流天下客倪不死撒在瑶星衣襟上的药粉，还有那铁弹子的香粉，莫非自己中毒了？但为何身体一点察觉也没有？忽然他心念一转，厉声喝道：“沈少主，百里公子，二位既已来到，何不现身？”
瑶星心头一喜，只见沈忆颜，百里行自云雾中走了出来。
“有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可以解释你把这位姑娘带走？”沈忆颜语气平静轻松得可怕。
“有！”丁一右手握紧了剑炳。
“说来听听！”
“为了引你们二位上万仞城！”
“听起来很不错，不过你怎么能确信我们就一定会跟着你上万仞城？”沈忆颜赞许的点了点头，交叉着双手，好整以暇。
“因为这个女人在我手中，而她是你们两个都在乎的女人。”瑶星心中一动，咬紧下唇。
一直沉默的百里行开了口：“你的剑能快过我的剑？”
“只有七成把握！”丁一说得很实在，“再加上沈上主，连一成把握也没有！”
沈忆颜接口道：“但是——”
“但是，这个女人和我一同中了剧毒，我死她也得死！”丁一亮出了胳膊。
沈忆颜担忧的看了瑶星一眼，瑶星下意识的摸了摸右手臂。
“你走吧，我不杀你！但总有一天，我会验证你的剑到底有多快。”百里行的人冷，话更冷。
“回去告诉你们城主，我会亲自登门拜访，不劳他费心了！”沈忆颜话语如温和的春风。
丁一一言不发转身走向丛林深处。
瑶星欣喜的跑向沈忆颜：“沈大哥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早上我去看你，发现你不在。倪不死说你被丁一掳走，我就赶过来了。”
“哼，那个淫贼！”瑶星恨得咬牙切齿。“是他使迷香暗算我，丁一救了我的！”
百里行突然开口道：“你们中的毒是倪不死下的？”
瑶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用华佗洗血功逼毒，可是一点也找不出中毒的迹象，只是胳膊上的青纹蔓延得好可怕。”她抬起了胳膊，捋起衣袖，露出藕白的一段手臂。沈忆颜靠近细看，只见那青线如分叉的枝桠映衬在雪白的臂膀上分外触目。一股冷沁心脾的幽香袭来，有那么一会子，他有些失神。
百里行捏住她的胳膊，手指摁上她的寸口。瑶星羞得差点要夺回手臂，但她忍住了。
“有何发现？”
“脉象洪迟，时紧时缓，是中毒。”
“哎呀！”瑶星惊叫起来，“它又在往上长！”
二人凝神细看，只见那青线如长蛇般蜿蜒向上蹿去。瑶星急得哭了起来：“怎么办，是不是要把这条胳膊砍了去啊？”
沈忆颜微微一笑，轻拍她的肩：“怎么会？找到解毒的方法不就可以解决了？再说，美人独臂那岂不是太残忍了？”
“都这时候了，你还开玩笑。”瑶星哭得似梨花带雨，沈忆颜连拍带哄好不容易才能止住她的眼泪。
百里行踉跄了几步靠在一棵树干上！沈忆颜暗笑：“不会吧？百里行对夜瑶星用情如此之深？”正要出言调侃一下，蓦地，他看见百里行右手寸口一点青！硬生生的将到了嘴边的话改了口：“百里行，你的手？”
百里行抬起了手臂，不错，他手上的青线正开枝散叶般往上长。瑶星吓得浑身一哆嗦，顾不得擦眼泪，急忙跑到百里行身边：“百里行，你没事吧？”拉过他的手，细细看了看“是我，是我害了你！怎么会这样？”沈忆颜心中一动，他抬手一看，这一看不打紧，他的手也有一段小青线在生长。顿时，心中一沉。百里行盯着他：“你也是？”
沈忆颜点了点头。
这一下，瑶星彻底楞住了，好半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是我，是我传染给你们的，我是个坏女人！”
百里行定定的看着她：“不是你的错！”
沈忆颜冷静道：“此毒十分诡异，不似中原所有。不如你们同我回决绝宫一趟，本宫师祖凌云仙子遗下一本奇毒秘籍，或许从那里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夜瑶星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百里行。百里行生性孤傲，独来独往，从不愿有求于人。但此刻看到夜瑶星期盼哀求的目光，竟不忍心拂她的意。沈忆颜知道他默许了！三人略作休整便向幽兰谷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