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六章 幽兰谷（上）（1 / 1）
幽兰谷地处青州东南，背依东海，北望东岳，谷中奇花异草，流泉曲折，内中栖霞湖，湖上孤芳岛。沈忆颜一行三人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三天抵达谷口，只见两山拱峙，中有一条羊肠小道，隐没在云海中，片片彩霞如光亮的缎子一直铺到山顶，瑶星只觉香风拂面而来，数日来的忧闷略解，信步往谷中走去。谁知沈忆颜挡到身前，递过一颗雪白的丸子：“把它衔在嘴里。”百里行依言也拿到一颗。
夜瑶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沈大哥嘴角分明挂着一丝笑意，他解开衣带，脱下里面的薄衣衫，一本正经的说道：“百里兄，幽兰谷毒物遍地，连空气都具有强烈腐蚀性，决绝宫弟子除非有宫主赐予的辟毒冰蝉衣和决绝丹才可安全通过。”百里行接过冰蝉衣，却发现沈忆颜并没有第二件拿出来给瑶星，冷冷道：“这样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瑶星疑惑道：“百里行，你说什么啊？你快穿上，我们好上路啊。”
百里行直视沈忆颜：“辟毒冰蝉衣只有一件，你为什么不给瑶星？”
沈忆颜呵呵大笑，转瞬严肃的一字一顿的说：“因为我就是第二件辟毒冰蝉衣。”话音未落，拦腰抱起夜瑶星冲入云雾中。百里行怔了一回，脸上的伤疤抽搐了好几下，终于依言还是穿上跟了进来。越往内，林木越是浓密，雾气氤氲，不见天日，若非是决绝宫中人，任谁也难闯这毒瘴迷阵。瑶星来不及看清周围地形只觉耳畔风声呼呼，似乎天地都在旋转，百里行紧随其后，黑色长袍下摆向后直直的飘扬，二人疾奔约摸半个时辰才看到一片开阔的盆地。
沈忆颜放下夜瑶星，啧啧赞叹：“百里兄，果然好轻功。”
百里行一言不发。五十步开外的爬满青藤和苔藓的山壁下转出青、红、黄、绿绸缎衣裙，云髻高耸的四位宫装女子，年纪大约三十上下。接着是二十四位二十出头的湖绿劲装少女一字排开，众女齐上前，口称恭迎少主回宫。青衣妇人朗声道：“宫主已在崇芳殿等候多时，请少主速去见驾。”沈忆颜敛色毕恭毕敬施礼道：“有劳四位殿主，众位姐姐，忆颜这就去崇芳殿复命。此二位乃忆颜的朋友，烦请东殿主引领至栖霞山庄安置，待忆颜见过宫主再亲自招待二位贵客。”众女轰然应诺，青衣妇人便着六位少女引领百里行二人直往谷中深处走去。瑶星好奇的回头想看看沈忆颜究竟从哪边走，却发现背后早已不见众人身影，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百里行，却发现他仍然是面无表情，不禁叹了一口气。
栖霞山庄座落于栖霞湖畔。夜瑶星百里行一行人到达时将近晌午，二人下榻于临湖南院，推窗即见湖光山色，骄阳当空，湖面折射万道金光，直耀得雕花窗棱的厢房内，霞光瑟瑟，恍若水晶宫般。
二人各自盥洗，更衣毕，便有女婢传饭。一间抱厦敞厅内，早已齐齐整整地摆上一桌精致的肴馔。见桌上只有两副杯箸，瑶星叫住一名端菜的婢女：“姑娘，你家少主还没有下来么？”那婢子惶惑的摇摇头，逃也似的跑开了。瑶星看着已经落座的百里行，坐到了他的对面，二人相对无话。一会儿，那青衣东殿主进来，施了一礼道：“二位贵客请见谅。因我家少主离宫多日，宫中事务繁忙，一时半刻难以抽身，特嘱咐奴婢略备薄酒为二位贵客接风掸尘。我家少主少陪了，待晚上归来再与二位把盏谢罪。
”
瑶星站了起来，还礼道：“少主言重了。有劳东殿主，小女初来贵地，多有叨扰，怎敢再烦少主？”青衣东殿主唯唯领命退了下去。瑶星先让百里行：“百里公子请！”
百里行却看着她，并不动筷，眼神里满是好奇：“你本塞外羌人，怎习得汉人的客套，说话行事倒比汉人老到？”
瑶星傲气的撇撇嘴：“我师父出身于中原世家，文武双全，经史、天文、象数、奇门遁甲无不通晓。这些须末技，算得什么？只不过知几句应答之辞，免得人家笑话罢了。我倒是奇怪，人家好心好意的招待，你不还礼也就罢了，竟端坐在那动也懒得动。也太不通情理了。”百里行微微一笑，没有理会。
二人闷闷的吃完饭，各自回房。瑶星觉得无聊，想睡中觉，但看到自己手臂上的青线，便吓得睡意全无：那青线居然长到手肘横纹正中，就此打住，颜色渐渐消融，最后只依稀留下隐隐枝桠，不仔细看，倒还容易误认为经脉血管。她吓得一骨碌爬起，跑到百里行的房间，一头撞了进去：“百里行，你的手怎么样了？” 却见百里行褪去了上衣，赤膊坐在桌前，盯着那如纹刻着青龙的手臂。
瑶星走过去一把捉住他的手，惊骇道：“怎么会这样？我的青线在变小时，而你的却越来越明显。”百里行闻言朝她手腕看去，她也捋起衣袖凑了过去：“喏，你看，都瞅不见了。”百里行心中一动，别过头去。瑶星不察，自顾说道：“这真是咄咄怪事！说它是毒，可我全身没有一点中毒的迹象，但这条青线来得蹊跷去得也稀奇，而且你我的情形还不一样。”说完叹了一口气挨着百里行的一张圆凳上坐了下来，双手支颐：“要是师父在这就好了，他老人家见多识广一定能查出原因来。”见没有人应声，她侧头看百里行的脸：“百里行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你脸色很差啊。”
百里行霍然站起来退后几步，牙关紧咬，嘴唇哆嗦着，目光极其怪异。吓得瑶星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咯噔一下：“不好，他毒性发作了！”站起来就要向他走去。
百里行一声断喝：“你快滚，滚得越远越好！”瑶星吃了一惊，不自主的退后几步，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突然百里行抓起桌上的茶壶劈头就砸了过来：“滚啊！”瑶星慌忙避过，掩面哭着跑了出去：“死百里行，臭百里行，再也不要理你，再也不要见到你。”百里行无力瘫倒在地，他已经隐约知道这是什么毒了，心里百味交集，喜忧参半。
瑶星躲在房里殷殷哭了一阵，竟睡着了。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有婢女过来服侍梳洗，又送来里外雪缎衣服，仍然是淡紫鸢尾花图案鹅黄绫裙子，月白碎花对襟褂子。打扮停当，方走出房门，却见沈忆颜等候在回廊里多时。瑶星高兴得把下午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沈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沈忆颜微笑着打量她的双眼：“怎么？你哭过了？我才离开几个时辰啊？呵呵……”
瑶星急得直跺脚，咕嘟着嘴：“你也和死百里行一样坏，你再说，我也不理你。”
沈忆颜收住笑，道：“看来是百里公子得罪了大小姐了，这样吧，我给你们做个和事佬。来，随我去秋衡亭吃酒去。”
瑶星赌气道：“百里行要去的话，我就不去。总之有我无他，有他无我。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沈忆颜故意清了清嗓子：“栖霞山庄乃是我决绝宫一处胜景，尤其是秋衡亭，更是月下小酌的佳境。任何人去了那里，都会忍不住要大醉一场。”
瑶星有些心动，这里白日的景观已是了不得，不知晚上是否又是一番天地。但嘴上仍强硬：“有他在那里，什么好景致也败兴。”
沈忆颜看出她的心思，猛不防拉过她来揽着她的腰：“那好，就让你见识见识！”二人腾空而起，瑶星一阵惊呼，立刻转为欣喜。二人在屋脊上飞奔，眼见皓月升空，皎皎一弯，与湖中一轮交相辉映，远处孤芳岛影影绰绰，笼着雾霭，如同蓬莱、朔方。瑶星靠在沈忆颜身旁，又有此良辰美景，竟恍惚不知此身在何处……
百里行已在亭中，瑶星虽是生气，但因有沈忆颜陪着，况且刚才心情着实好了不少，因此只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和他说一个字就是。三人略用了些酒菜。瑶星忽然忆起此行目的，便问沈忆颜：“沈大哥，你有和宫主说起奇毒的事么？”
沈忆颜神色一变转瞬即逝，道：“宫主已然知晓，只是若还要得知端底，必须进入敝宫禁地拿到解毒秘本，上面有详细记载。”瑶星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些，眼角余光瞟了百里行一眼，道：“沈大哥，你手上的青线怎么样了？我的已经消失了哦！”
沈忆颜呷了一口酒，道：“颜色变深了些，没事。”瑶星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但也说不上来，只闷闷的。
栖霞山庄，果然名不虚传。天上、湖中，眼前无不是赏心悦目，一片琉璃世界！若非眼下愁恼，对此良辰美景，瑶星定会开怀畅饮，只可惜……她下意识觉察百里行与沈忆颜都已经知晓三人所中毒的线索，只是都要瞒着她，为什么呢？她绕不过这个弯，但知道问也没有用，所以只是喝酒。决绝宫的酒尝起来真是不错，醇香隽永，远不似马奶酒味冲鼻。瑶星有心事，不等沈忆颜劝酒，自顾自就喝了三杯！沈忆颜看向湖心远处，倏忽变换的波光映着他的眼也迷离起来。瑶星还在喝，脸很热，但心情渐渐放松起来，头脑很兴奋。
“你醉了！”瑶星和沈忆颜回过神来，是百里行在说话！
“我从来就没有醉过，再说，醉了有什么不好？”瑶星摸了摸微发烫的脸颊“醉了就睡觉去，我还怕自己想太多了睡不着呢！”
沈忆颜笑得很玩味，也让人琢磨不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大哥对待自己就变了，时而亲密无间，时而若即若离，那眼神是那样复杂，就好象自己包藏了很多阴谋似的。
沈忆颜又替她满上了一杯，举杯道：“说的好，醉了好睡觉！这酒可是我决绝宫三十年陈酿，辜负了可惜，来，大家畅饮一番才是！”
“好！”瑶星杏眼微觞，一拍桌子，举杯立起，酒性加上野性的复苏，她一仰脖干了，掷下杯子，抱起一边的酒坛子，挑衅的看着他们两人：“小杯子有什么意思？在我们草原上都是用大碗和酒袋，不似汉人这般小气！你们敢这么喝么？”说完，踢开凳子，倒在长栏杆上，抱着坛子海饮起来。
沈忆颜喝了一声采，接过酒坛，依样喝了一回，抛给了百里行。百里行微微一笑，单手翻转酒坛，痛饮一通。瑶星把以前嫌隙全抛在脑后，指着他前仰后合笑个不住：“这才是好样的，别整日冻着一张脸……喂喂，别一个人喝光了！”
“来人，上酒！”三人各抱一只酒坛喝得七倒八歪。瑶星很开心，仰天发出一声悠长的狼嗥“呕呜——”尾音拖得老长老长，四面群山轰然响应，湖面荡起一圈圈波纹。沈忆颜哈哈大笑，百里行很专注的看着瑶星，湖中心孤芳岛上另一个人也听见了，她睁开了眼睛然后又闭上。
瑶星是被叫醒的，头疼欲裂。昨晚的事已经很模糊，但总觉得气息有些不寻常，是什么呢？她说不出来，只是昨晚她不该那么放纵自己，而且对百里行，她的心情很复杂；对沈忆颜，她却是很害怕，因为一和他在一起，自己就会迷失了自己。一青衣女弟子来请她盥洗，她收拾了一下就出来了。那两人在前厅抱厦内等着她。
沈忆颜道：“今天我们一起去拿解毒秘本。”不等瑶星回答，他已走了出去。瑶星只好跟了去，船早已备好，大可容数十人，船舱俨然是一座雕花小屋，菜肴备具，掌舵的是两位四十岁上下的妇人，另有青红黄绿女弟子各四个随行。瑶星只顾着看窗外风景，嗅着水润润的空气，微风袭来，草木清香是那样甜美。不禁赞叹道：“沈大哥，你们这地方真美啊，若是我也能住在这样的地方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