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五章 虞美人（上）（1 / 1）
公元317年，长安，前赵都城。东晋元帝司马睿建武元年。汉前赵刘聪麟嘉年间。
东都洛阳，西都长安，长安——天子之都也，据山河表里，倚关中平原，沃野千里，民庶丰饶。风流俊杰代有英雄，巨商富贾门第相望，晋司马氏虽已南渡，然玄学遗风尚浓，时人无论文武皆好佩剑，服以峨冠博带，腰挎长剑为荣。
匈奴人刘渊建赵，自比昭君与呼韩邪单于之后，以汉室外甥自居，初据平阳，后迁至长安。时当其子昭武帝刘聪在位，夷狄尚武，女子亦如男子习骑射，出入亦不避忌。长安扼西北关要，羯、氐、羌、匈奴、鲜卑，各族人往来不绝。或与汉族通婚杂处，汉化亦深。
士大夫之流集会清谈，蔚然成风，或有心志高远者，走“终南捷径”也不在少数。但，如果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受到朝廷的关注，那就必须成为虞美人府上座上宾，因为对于男人来说，最有影响力的风声莫过于枕边风。
虞美人是个女人，很美丽的女人。她的美，可以让第一次见到她的男人尚失所有见鬼的道德仁义礼智，□□裸的成为一头动物，所以长安高贵“动物”最多的地方，笙歌艳舞昼夜不息的地方就是虞美人府。
玉律贞不是那种惺惺作态，故作矜持的女子，但她也本能的意识到一个女子与这么多男人结交，应该说这么多形形□□的男人混迹唱和，实在是令人生畏。在她想来，是离这种人越远越好，但沈忆颜到长安的目的就是拜访虞美人。
她有些恚怒，或许是女人天生妒性，见不得如许风光，前呼后拥，艳光四射的女人吧？但玉律贞并不美丽，通常只有美丽的女人才会有很强的妒忌心，因为她希望自己永远是最美的，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要确信这一点，然而玉律贞真的不美丽，那么她妒忌的理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少女的芳心被撩动了。
虞美人府座落在长安西侧，紧邻皇城过去两个长长的巷子，分别是公主王孙的府第，最尽头处才是虞美人府。东西走向各三百六十五步，虽不在城中，但规模却已有半个皇城大小。传闻府内有密道直通皇宫御花园，谣言漫传，终不可考。
沈忆颜递上的名帖是“决绝宫少主”，玉律贞并不清楚决绝宫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但想想沈大哥并非侯门贵戚，料想，只是与江湖门客一般落个下等宾的待遇。孰料，司仪小厮领二人进的是上等贵宾楼，位于府邸正北，东眺可见太液池，凭湖而立，假山亭台，烟霞叠嶂，胜景如斯，佳人如斯！
三献茶毕，方一前一后上来两位二十五六左右丽服佳人，玉律贞正在猜测谁是虞美人时，却见二人只是将暖阁的屏风撤开，放上一条春凳，设一脚踏，三高脚几，就退下楼去。玉律贞这才意识到上来的不过是两侍婢，一会又来了两对美女，执羽扇、香巾、唾盒之类分立春凳后面。
良久，寂寂无声，玉律贞几乎是屏息凝听，才远远听得环佩叮当声，仙袂飘飘，女子娇笑声渐行渐近。
只听衣裙悉索，两三名丽服贵妇之后，一个声音传来：“奴家来迟了，令贵客久侯了！”恍若天籁之声，一个女人自楼梯口处升了起来，玉律贞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忘记了呼吸，虞美人轻启莲步，款款而来，迎至春凳前，对二人福了一福，她的姿态是那么优美，她的衣着又是那么随意而恰到好处。玉律贞惶惑的收回目光，紧张的垂下头，泪水弥漫了眼角：她不仅不能嫉妒，连多看这个女人一眼，都觉得自己很卑贱！一种逃跑的冲动时刻在蛊惑着她的脚。
“沈忆颜见过虞美人！”
“沈少主客气！坐！”“不知这位姑娘乃何方仙驾，今日得幸登门造访？”
“这位是在下的救命恩人，乃塞外西羌公主！”
玉律贞诚惶诚恐的站起来，支支吾吾的摇手：“我不是公主，沈大哥误会了！”
虞美人掩面而笑：“妹子实在有趣的紧！奴家与沈少主是多年至交，来到此地就如同回到家一般，不必太过局促！”
沈忆颜冁然一笑：“虞夫人说得是，玉律贞尺娜，你用不着紧张。”
“玉律贞尺娜？好奇怪的名字，在汉语里的意思是‘狼女’？”
玉律贞脸上发烫，汉语里叫这么个名字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虞美人察觉到玉律贞的尴尬，微微一笑美目一轮，觑着沈忆颜：“妹子仪表不俗，恍若仙子。沈少主，福分不浅啊！”
沈忆颜笑而不答，改换个话题：“虞夫人，在下临行，家母有命，后日乃与您二十年约定时限，还望您交还当年约定信物，在下也好回复母命！”
虞美人并不急于搭话：“沈少主远道而来，奴家已略备薄酒为二位掸尘，不知可赏脸否？”
眼下情形，再叙也无益。沈忆颜只好客随主便，移步“鹏飞阁”。席间自有妖姬艳舞助兴，毋庸赘叙。
玉律贞并未因虞美人避而不谈沈忆颜所提及得交还信物一事而扫兴，毕竟这事与她无关，相反，虞美人府华丽的建筑，精美的景致更令她感兴趣。饭后征得主人同意，便获特许参观这幢豪华的府邸。
孟子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玉律贞乃天地钟灵毓秀之女儿，自然会与水结下不解之缘。绿杨芳草岸，湖上鸳鸯伴。观星台下毗邻岸边的这些美丽的鸟儿吸引玉律贞驻足细看，见他们成双成对，相依相伴，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弦，一抹红霞润染了双颊。她暗笑自己的痴。一抬头见到了高楼上那个孤独的人，屹立的身影，楞住了！那人也在看她。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谁也没有动。“该不该去见他？”玉律贞心中没有底，想到他曾经的举动，冷漠的外表，玉律贞有些惧意，她转身想离开，又想偷偷回头看两眼。
一阵风袭来，她吃了一惊，竟然也提气飞了起来。前面林木茂密，一着急，足尖往一株合抱粗细的树干上一蹬，径直朝湖面冲过去，只见一前一后，一白一黑两个身影轻灵得彷若雪中飞花。
湖中亭一点，长廊一抹。玉律贞离亭子还有八丈远时，气力已竭，身形下坠，眼看双脚就要浸入水中，只觉肩头一紧，借此力一抬，她一个纵跃到了亭中！另一个人也轻轻落下，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你该再用心去练二十年武功，而不是出来涉险！”他说得很诚恳。玉律贞有些沮丧，也很羞愧，刚才她引以为自豪的轻功也被百里行比了下去。她嗫嚅了半天，才吱唔道：“我……我知道我很差，我会好好练习的！”可能她还没有意识到她下意识的把百里行当成师父在训导自己了！
“为什么见到我就躲？”
“我……我”玉律贞有些惊慌，她一抬头发现百里行的眼睛熠熠闪光。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凭什么责问我？”
“你是我的雇主，我欠你一条命。”
“那又怎么样？现在我不需要你，你也不用对着我臭着一张脸吧？”
“我并不是让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你就是！为了钱，你什么都会做！”话一出口玉律贞就后悔了，百里行脸白得几近透明，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玉律贞呼吸几乎停止，只要他手臂肌肉一紧，她就要后跃，虽然她并不清楚百里行的剑有多可怕，但她的师父告诉过她，如果是一流的剑客就不要在他拔剑的那一刹那冒险。
天黯淡下来，百里行的目光像另外两把剑。它们的穿透力已经胜过他手中那柄剑。如果对手是仇人，这双眼睛的确可以凭借其杀气震慑住他，接着，他就可以很快的拔剑，斩下他的头颅。但很可惜，与他对视的却是一个女人，一个令他感觉不明确的女人！所以他败了！他转过身走向亭外，连接湖心亭的是曲折回廊，一步一步走出去，就不打算回头。
长廊中站着另一个人，百里行没有看他，仍然坚定的一步一步的走着，玉律贞走了过去：“沈大哥！”
沈忆颜无语。
“我是不是很过分？”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玉律贞跑了起来，她去追百里行，离百里行还有一丈，百里行黑色斗篷被风吹动，沈忆颜出手了。一道墨绿的电光闪过，长廊地板断成两截，水面上飘着两段人体！
玉律贞见到这样血肉模糊的场面，恶心欲吐，她闭上眼不忍再看。沈忆颜搂着她的腰。两人站在断板另一侧，沈忆颜蹲下身子，面色凝重，水底下装的是强力机簧，密集的尖刃发着蓝幽幽的光。而那断成两截的人身上还披着厚密的水草伪装。
“小心！”三人同时跃起。脚底下木板一连串爆响，尖刀直刺二人站立地。三人被逼回湖心亭，退路全封死！
“沈大哥，怎么会这样？” 玉律贞突发意外弄得有些手忙脚乱。
沈忆颜微微一笑：“你初涉江湖，让你长长见识！”
百里行沉声道：“废话多的人死得也最快！”
玉律贞正想问这些人为什么要暗算他们，一听百里行这话，硬生生的将话咽了下去，一抬头，亭子顶居然是黑铁铸就，“沈大哥，这屋顶是铁的，会不会塌啊！”
沈忆颜连呼不妙，抓住玉律贞的手就要向外跃，然而仍然慢了一步，弩如飞蝗一般射向他们，龙泉剑出鞘，削断了迎面而来的弩，但他们也被迫回亭中。果然不出所料，铁顶直压了下来。
百里行和沈忆颜不约而同各攀住了一根柱子，一手抱柱，身子凌空飞旋起来，手中的龙泉剑和那柄可怕的墨绿秦剑舞起一个密不透风的光影，劈断的箭四散激射开来，咻咻直刺水面，水花飞溅不绝，场景十分好看。二人待铁顶下降到一半时，跃到了亭子顶上。
“玉律贞！”二人大为懊悔。铁顶已重重砸在大理石板上，不容他们多想，水面激射而出的棱形镖激怒了他们，沈忆颜大喝一声，龙泉剑剑身将打过来的棱形镖如数弹回原处。百里行单脚勾住护栏，雄腰一扭，身子挂向水面。反剑刺穿一名披着墨绿水草衣的人的天灵盖。猩红的血迅速扩散开来，染红一大片水域。沈忆颜单手抓住铁亭顶拱角，但只抬起一尺来高！
百里行面无表情的站立一边：“她活不了！”沈忆颜不理，扔下龙泉剑，双手抓住铁顶，鼓足真气，一声长啸：“啊—”铁顶被掀高一米，一个白色的影子平直跃了出来，沈忆颜大喜，双足一蹬放开铁顶，人已跃上半空，接住了玉律贞。
“沈大哥！” 玉律贞喜极而泣，紧紧抱住了沈忆颜。二人轻轻落在亭顶上，“你还好吗？有没有被砸伤？”
“嗯！我很好！我没有剑，亭子压下来时，四周都是箭，我没地方躲，只好跃到亭子顶拱形梁上，平贴着顶，没有被压着！” 玉律贞带着劫后余生的余悸说道。
沈忆颜仰天大笑，将她拥入怀中：“好！好！真是太好了！”
百里行站在亭子基石上，一言不发，他又成了雕像！
湖中心生死攸关，惊天动地，但整个虞美人府却是死一般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