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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之后是近乎于疯狂的赶图，早八点工作到晚十一点，数字上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但是连续四天的超高效率工作，实在是让人很吃不消。cad、sketch up、photoshop，生活似乎只剩下这三种软件，一刻不停，最后一宿通宵干活到五点，可算是搞定，拎起包冲出去打印，八点交图。
图文店里碰到林晓瑜，她脸耷拉着，被希文评价为“很有垂感”的胸也耷拉着，翘着腿坐在凳子上等着自己的图从打印机里吐出来。
“黑白排版，够大胆的。”我凑过去看。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配色。”她有气无力地说，“这都第三个版了。”
“谁不是啊。”我打个哈欠，坐她旁边，“还打了三次图呢。”
“这一套又得180。”林晓瑜摇摇头，“太黑了。”
“咱不就是一个高投入高产出的专业么。”
“但愿能有高产出吧。”她站起来，跟着工作人员上楼，“我去看他们裁图了，你继续等吧。”
抱着笔记本坐在椅子上，我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一个被遗弃的小孩子，有一种特孤独的感觉。希文前两天说的话闪现在脑海里，像是寒夜里跳动的火苗，温暖、诱人而危险。人生到了这个节点上，会有一种迷茫的感觉，前进总意味着要舍弃一些东西，而我拥有的太多太好。我想像个守财奴那样拖着一切跟着我跑，可是这样就无法追逐自己的未来——而如果停下，生命就会变得毫无趣味，安稳、平静、踏踏实实，这不是我的人生。
他并不是我的负担，可是他太好了，好得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相纸一点点从打印机里冒出来，声音是规律的，“刷-刷”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嘣”，图就跳出来一小截，这个过程在我看来无异于分娩——一个学期的痛苦与欢乐，最后就是这四张纸，594mm*841mm。时间在这规律的声音中被拉长了，变成一种诡异的长条状，颤颤巍巍的。我看着那张纸由纯白变成我脑海中的蓝图，就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呦，活干得可以啊。”林晓瑜拿着一个大纸筒站到我身边，“咱小景同学挺有两把刷子的嘛。”
“那是那是。”我冲她乐，“我是谁啊。”
“你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她明显精神多了。
“来劲了你，”我叹口气，“你这是已经生出来了，我这还难受着呢。”
“什么？”她惊叫，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店里的人都听见，“你有了？”
“滚！胡说什么呢。”各种各样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简直撞死的心都有了，“你行了你，打完图赶紧交了去，乖。”
“景妍啊，这个问题可是要当心的，避孕工作一定要做好啊，而且你们家希文殿下那可是花名在外的，要小心某种a字头的疾病啊。”她八卦兮兮地扒在我耳边说。
“这都哪跟哪啊！”我无语了，这孩子怎么这么大精神。
“真的真的，你得让他去医院检查检查。”
“早验过货了，”我也很八卦地对她轻声说，“他这个人怕死得很，每次在外面乱搞就会去医院检查。”
“呦那你得看紧点啊。” 她眨眼，“是不是咱吸引力不足？我看景女神行情也还凑合啊，不至于配不上那个死gay。”
“你烦不烦！”眼见着图都出来了，我也站起来准备去楼上监督裁图，“他四处折腾都是以前的事了。”
“不错不错，反正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她拍拍我肩膀，做了个浪漫满屋中的握拳动作，“加油加油fighting！”
“神经病。”
11
图交掉，假期就算开始了。从学校回家的时候脑子里很是恍惚，觉得居然大四就这么结束了，换了别的专业，这会都毕业了。
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是闷热。打开空调，从冰箱里拿了罐可乐，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脑子里的想法，却愈发兴奋，最后兴奋又交织在一起，变成迷茫。
我从没有能够义无反顾过，可是我也从来没有感到满足过，懦弱与贪婪，编织成一个蛛网陷阱，把人缠得死紧，明明有翅膀却飞不起来。有时候可以安慰自己，你还少些什么呢？你面临的每一条道路，都是如此的明朗，如此的通畅。似乎便可以去做些别的事情，把痛苦都忘记，但是它们还是会回来的。人的罪便在于会思考，知识越多，就越忧伤。
醒来的时候太阳正在落山，希文的一张脸遮住了半个窗户，无比巨大，耳边是半个太阳。
“徐景妍！你是猪么？”他语气不善，“脱得光溜溜空调底下睡觉，找感冒呢？”
“我哪里有光溜溜……”只不过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了而已……刚要回嘴，鼻子痒痒，“阿，阿嚏！”
“受不了你了。”他把凉凉的脑门顶住我的，“果然发烧了。”
“我有那么脆弱？”很疑惑地看着他。
“没错，你就是猪。”他总结说，然后把我抱起来，我很惊叹于他的小细胳膊没有“嘎吱”一声折了。
“你要干吗？”我很紧张地说，不习惯在这么高的半空中晃当。
“把你送回猪圈去。”
“我又不是不会走。”我搂住他的脖子，“那是猪圈，你睡里面做什么？”
他把我放到床上，居高临下看着我：“睡觉，哪那么多废话！”
“我不困。”我坐起来。
“你感冒了。”
“那我也不困。”我伸手抓他的衣服，“来，小公猪，陪姐姐睡觉。”
“乖。”他摸摸我的头发，“我明天要交稿子，晚上饿了叫我。”
“哦……”我鼓着腮，“香一个。”
他用一只手戳我的脸，直到我“噗”地吐出一口气。
“小猪，乖——”我继续鼓着，“噗！”
他戳得很开心：“这个好玩。”
我对他笑：“你怎么跟苏雅静一个毛病，她就喜欢这么戳我。”
他沉默了一会，突然说：“有时候我觉得你不是les，有时候又觉得你是。”
“我不是。但你是gay。”
“不再是了。”
“我们是不同的，希文。”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管我怎么喜欢苏雅静，我也踏不出那一步。我是个懦弱的人，总会瞻前顾后，而你不一样。我想把世界上的一切好的东西都藏在自己的山洞里，但是你在追寻理想，把所有不纯净的都丢在身后。”
他没说话，低头搓手指。
“有时候我特别害怕自己不是你想要的那一个，因为一旦你发现了，你就会毫不犹豫地把我丢掉。”
“景妍……”
“而现在的生活，就好像我们一同编织的一个童话故事一样。”我觉得我可能真的发烧了，嗓子很干，“我很害怕，它会像一个彩色的肥皂泡，啪一声就碎了。”
“你知道你作为一个人类而言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我很固执地看着他。
“就是想太多。”他拍拍我的头。
12
热感冒比较难好，我在床上缩了三天，抱着笔记本定了回北京的机票，希文一直在忙，间或巴巴地趴在床头，让我把回去的日期推后。
“人家很可怜的，”他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眼睛藏在头发后面，“一个人孤零零在灰色的混凝土森林里生活。”
“我那边实习和新东方考研班都把假期排满了，”我揪他的头发玩，“没功夫搭理你。”
“我会很寂寞哎……”他把脑袋蹭到我手上，“我说不定会出去一夜情哎。”
“你可以试试看。”我凶恶地说。
“不要丢下人家嘛，两个月很久的……”
“这的确是个问题。”我想了想，“得让人民群众监督你。”
“啊？”他茫然地看着我。
“你什么时候拿稿费？”
“下周一，怎样？”
“周一请我的朋友们吃饭吧。”我仔细地打量他，“是骡子是马，到了牵出去溜溜的时候了。”
有了男朋友请同志们吃饭是我们班女生的传统，放假跑了几个，不过主要的都被我叫住了，包括我们班的四小天鹅以及我老婆苏雅静。四小天鹅是对名字里有“小”或者其谐音的四位同学的统称：曾经的e cup如今的d cup林晓瑜、屁股很漂亮的长腿美女金晓、很有前辈风范的班头杨笑，以及尽管名字不符合要求绰号却为小变态的成都小妞张晴——我都快忘了她原名叫什么了。
一圈短信发下来，人民群众震惊了，纷纷对我的感情状况加以慰问，手机到半夜就生没消停过。只我老婆安静，从头到尾就回了一条：“瞒得够严的啊。”再说什么她都不理我了。
颇忐忑。
礼拜一傍晚，我在宿舍楼下等着，第一次体验了王海同学的心情。尽管太阳已经看不到了，天气却依然闷热，我套了身希文挑的小花裙子，细腰带，长耳环，7公分的蝴蝶结坡跟鞋，以及手拎漆皮小包——这个也是希文的审美。往那一站，回头率100%。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希文挺会打理人的，周末第一次一起逛商场，他翘着兰花指，对采购小姐抛媚眼，“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半小时搞定所有行头，让我崇拜许久。
“徐景妍，你男人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自然是小变态同学。
“他在饭店呢。”我回答说，眼睛却不由自主往我老婆身上瞄。她穿了一条miss60的宽筒牛仔裤，露出高跟凉鞋的一部分，脚趾甲上涂着俏皮的粉色甲油；衣服是很紧的roxy针织背心，小腰细得让人觉得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握住；手臂下夹着的小包是我们去香港玩的时候她买的coach；卷发蓬得恰到好处，稍许的棕色更衬得小脸白嫩；眼影是我最推崇的棕色系，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lunasol的；若有似无缠绕着的香气，是我送给她的ferragamo charms,我的魔力小甜心。
“我说景妍啊，”金晓一巴掌拍我屁股上，“你如今也是有主的人了，别整天对着苏苏流口水，有点出息啊。”
“晓，我的晓——”我一把抱住她，“我好想你的屁股啊——”
“别乱摸！”金晓嘴上这么说，平时完全已经被我摸习惯了，“苏苏你看看，这丫头如今是越发的没人管了。”
“走啦走啦我饿死啦！”小变态说，“咱们今天吃火锅吧？”
“人家都已经订好了，”杨笑制止了她的乱蹦乱跳，“下次你跟你们家狗熊锅去。”
大军开拔，我有意无意地挽住金晓，走在人群的最外面。苏雅静走在林晓瑜旁边，两个人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笑得很开心。我知道我在说话，在笑，在做鬼脸，可是某一瞬间，我却有一种错觉，仿佛世界只剩下我和她，视线飘忽交缠，又暧昧地错开，拧成一条线，时长时短。我灵魂的一切都附在这根线上，绷紧、放松，它颤抖着，哭泣着，又仿佛在嘶鸣。
可我能看到的，只是她的笑脸，我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笑声。
就好像很久以前，我们一起从打工的地方回学校，手拉着手，说着闹着。到了车站她就停下，我知道她接下去要和王海约会，然后我对她摆手，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转身走人。
那天晚上我对希文说，为什么呢，我甚至都不可以哭。
而现在，是我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