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三 月影婆娑(1 / 1)
三月影婆娑
泰山之巅,月影婆娑,树影摇曳,绿衣男子静静地坐在琴前,没有弹琴,抱膝望月,神情很是悠闲。月光照射下,他的身影纤长,姿容文雅飘逸,衣带随风轻轻浮动,宛若画中的人。
身边一个黑衣人侧身而立,试探的问道:“少主,给玉帝的礼品已经打点好了,这是礼单,请您过目。”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害怕破坏这清雅的宁谧气氛。
“不必了,你们看着合适就好,莫惠。”绿衣男子缓缓的道。
“是,少主。”莫惠应道,却并不离开,犹豫着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绿衣男子没有理会他的迟疑,半晌,轻轻的道:“日照茶,就不用了,他——不配!”声音虽然轻,但是却很坚决。
“是,可是莫惠记得,伯姬最不喜欢日照茶的,似乎送一下也无妨。”莫惠低头道。
“日照茶虽然第一滚很香,但是不耐冲泡,算不上是好茶。真正的好茶初饮极淡,却越饮越浓,越饮越香,少皥大人,我说的没错吧!”女子轻柔的声音若隐若现,浮响在耳边。
伯姬,你说的话,莫惠他们还记得,可是,他们并不知道,你并不是不喜欢日照茶啊,而是,日照茶勾起你太多的联想,让你伤心罢了。
可是,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些,因为那时我们还都太任性,又都太要强,我们都错了啊——
纤手如玉,茶杯如火,伯姬慢慢的把玩着手中的漆器,里面莹莹的碧绿茶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没有喝,只是这样细细的看着,似乎若有所思。玄臻与她隔案相对,一双深邃的眸子却紧盯着她的眼睛。忽地,伯姬一抬头,微微向他一笑:“我不喝日照茶,少皥大人应该知道的。日照茶虽然第一滚很香,但是不耐冲泡,算不上是好茶。真正的好茶初饮极淡,却越饮越浓,越饮越香,少皥大人,我说的没错吧!”
“不错,我也不喜欢日照茶,但是伯姬手中的不是日照茶,何不尝尝?”玄臻淡淡的道。
伯姬没有喝茶,还是微微的笑着:“我不喝日照茶,也不认为日照茶是好茶,可是,日照茶的确是一种名茶,因为,它像极了人。”慢慢的转着手中的茶杯,看着茶叶沿着杯沿滚来滚去,伯姬的声音有点颤:“一个人的一生很短,但是绚烂却更短,有的人甚至终其一生都等不到辉煌与绚烂。少皥大人,您说是不是像极了日照茶。”玄臻还没有回答,伯姬忽然语气一变,淡得有些近乎于水:“所以有的人想尽办法要飞黄腾达,甚至都不去考虑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能力,也不去看看身边是怎样的局面。这就叫做飞蛾投火、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她的声音很轻,但咄咄逼人,尤其是那自不量力四个字更是一字一顿。
玄臻却坦然依旧,向伯姬一笑:“伯姬说的有理,但是未必如此。伯姬有伯姬的见地,庶民有庶民的抱负,也许伯姬看不起这种抱负,但是也没有必要如此逼人。”
“岂敢,”伯姬忽地一笑,“我怎敢逼人,今天说起来我倒是要先谢谢少皥大人昨日的鼎力相助啊!”啪嗒一声,一枚小小的松果落在案上,骨碌碌的滚到玄臻面前,却是一颗白皮松的果子。伯姬看他不语,继续道:“这是东方之物,我们这里没有,而且……”她娇俏的一笑,却停下了,改口道:“昨日西戎偷袭,少皥大人以这小小的松果阻挡银针,减去了银针的来势。要不然,我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拦住二十三根银针,伯姬谢过了。”说罢虽未起身,却是盈盈一礼。
“不敢当,如果不是伯姬应对机敏,用衣袖包住银针,恐怕现在与神农氏相对的就不知是何人了。”玄臻没有丝毫的激动,也没有丝毫的感念,还是平平静静的坐着,“西戎人善于用暗器,也善于用毒。这银针在光下闪出蓝光,定是蛇毒而非草木之毒,医起来更难。”
“那也未必,有神农氏在,我怕什么。”伯姬神秘的一笑,“能够掌握素问和灵枢的精要九宫八风,可不是随便看看就可以的,我说的不错吧!”
玄臻微微有点吃惊,却表现的很平静,淡雅的笑道:“那么能够与创制五音十二律的伶伦对坐,也是我的荣幸啊!”他轻轻的放下手中的茶杯,平和的看着伯姬:“你名字是伶伦,对吗?”
伯姬含笑摇头:“名字很重要吗?”眼光忽然变得犀利起来:“少皥大人,您说西戎人善于用毒,不过,我倒是以为大人更善于用毒,也许,”她摇着手中的杯子,“这里面就有毒,我可能不知不觉的就中了毒,却还不知道是谁下的,少皥大人,您也要救吗?”
“你是说我会毒你,或者你是在说昨天的茶中有毒,所以你借机让主上和其他人都陪你喝果浆。”玄臻毫不回避的看着她的眼睛,“你真以为我会下毒吗,伯姬?”
“你知道的,要是你昨天真的有所不轨,今天你我还能在这里相对品茗吗?”伯姬浅笑,“少皥大人,我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但是你既然爽快,那么伯姬也明明白白。我从来不想利用别人,所以前日父王让我在青灵台上歌舞,我会公然抗旨;但是我绝对不想让别人利用,更不想在情感上做交易。我喜欢的,或是我讨厌的,任是别人逼我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少皥大人,您懂得吗?”她如水的眸子神色奕奕,极为坚决。
“我懂得,但是,伯姬是否也懂得我呢?”玄臻的眼睛深不见底,凝视着伯姬,“伯姬凭什么可以认定我一定有吞并之心?”
“你可以不承认,但是,你的眼睛骗不了我。”伯姬直视他的眼眸,“你在伪装,虽然你装得很好,可能父王都不会知道。但是你的平淡都是为了掩盖你心中的热情,需要我说理由,很好——”她侃侃而谈,“你明明是自己写出的素问和灵枢,花费的心力一定不少吧,但是当昌意要冠以黄帝内经的时候,你却不加反对。平心而论,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做到漠视自己的东西被别人随随便便的拿走,但是你舍得。我想,能舍小利,必将有大谋,对不对?还有,”她轻轻拢起肩上的落发,在手指上缠了几圈,又慢慢松开,娇俏的笑道:“以我的容貌,一百个男子至少有九十九个在见到我第一眼的时候就会动心。可是你却不理会我,从开始到现在,你认真看我的时候又有几次?但是,你并不是不想看,而是你一直在压制自己,害怕自己会对我动情。你真的以为我是父王派来勾引你的吗?你把自己想得也太好了吧!”
玄臻依旧无语,冷冷的看着伯姬,伯姬继续道,眼神已经变得凌厉:“我虽然不想帮助父王勾引你,但是你莫忘了,我是轩辕族的伯姬,身上流的是轩辕族的血。你有你的族人,我也有我的信念,最好我们彼此相安无事,否则,”她忽地起身,衣带一扬,飘散在身子四周,显得飞扬洒脱,但神态已经平和多了。嫣然一笑道:“听说少皥大人带来了许多白皮松的树苗,很好啊,我已经下令了,就把它们种在青灵台下,我给它们一个机会,看看这些神农族的树木是否经得起轩辕族的水土。我拭目以待。”慢慢的又坐下了。
玄臻淡淡的微笑着,眉宇间笼罩着他一贯的优雅谦和,倾茶入杯,缓缓的送到伯姬面前,轻声道:“说了这么多,你不渴吗?要是怕我下毒的话,就喝我这杯如何?”
伯姬竟是一愣,定定的看着他,却轻叹一声:“你总是要掩饰自己吗,玄臻?这是你的名,对不对?”她没有接茶,却取过桌上的白皮松果,拈在手中,“能在一枚小小的松果上刻自己的名字,说明你并不是一个喜欢沉默的人。但是你的眼神却总是充满了忧郁,你知道吗?很忧郁。”
乍一听到她唤自己的名字,玄臻手微微一颤,几滴茶水溅落案上,他忽地又恢复了安静,慢慢放下手中的杯,衣袖一挥,水滴消失殆尽。这个动作很微小,但伯姬却看到了,又是一笑,却没有说话,
“你在笑我又在掩饰自己了,对不对?”玄臻倒先自嘲的笑了,“但是,如果我不坦然,那又该怎样?昌意要我的书为你父王歌功颂德,拿去好了,医书为的是救人,为的是让更多的人知道,至于冠名,实在是微末之事。要说认真看你,”他忽然一顿,“要说伪装,伯姬倒是更胜一筹。”
伯姬诧异的看着他:“我哪里伪装了,倒要请教少皥大人。”
“伯姬,其实你很美,而且你的皮肤很白,我说的不错吧!”玄臻望着伯姬,轻轻的道:“可是你却化妆,偏偏又不化浓妆,你只在唇和眉黛上用了最鲜亮颜色,为的就是要让别人忽略你脸色的苍白,对不对?”
“不错,你眼力很好,我就是不喜欢脸色苍白,不行吗?”伯姬嗔道。
“当然可以,但是,其实你不化妆会更好。”玄臻慢慢的抿了一口茶,“我想过你不化妆的样子,也许那样我就会和其他男人一样对你一见倾心。很可惜,我成了那一百个人中的唯一一个。”
“我知道的,男人都是喜欢弱不禁风的女子,只会以弱示人;要不然就是图有其表的绣花枕头,我偏偏要处处示强,处处以最美丽的姿容展现在众人面前。你们喜欢也好,害怕也罢,与我无关。”伯姬轻蔑的道,“不过真是没有想到,堂堂的少皥大人也是这样的。”
“不要这样武断,伯姬;也不要说的像是经历了多少男人一样,你还不过是一个小姑娘,为什么要……”玄臻的眼神有种特殊的光,似乎有些痛楚,“你其实很敏感,也很多心,总是把自己层层包起来,怕人看透。你处处示强,其实正是在保护你自己。这一点我无可厚非,但是,你这样是不是很累。总是活在针尖麦芒上,就真的很快乐吗?你说我的眼神是忧郁,但是你的眼神却是哀怨,甚至有些犹豫,我没有说错吧!”
伯姬不说话了,慢慢的垂下头,手中紧紧的握着那只松果,密密的眼帘轻垂着。半晌,叹息一声:“少皥大人,你很敏锐,也很尖锐,倒是我始料不及的。”忽地抬头一笑:“冒昧的问一句,您有几个夫人了,怎么会对女人的铅华这么熟悉?”
玄臻却是脸一红,也低下了头,伯姬倒端起茶杯,慢慢的抿了一口,眉头一皱:“这是茶吗?怎么这么淡,像白水一样。”说罢却抿嘴笑了,玄臻也笑了,二人相对而笑,适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融洽了许多。
半晌,伯姬缓缓起身,轻盈的一礼:“今天叨扰得久了,先告辞了。”衣带飘飞,袅袅婷婷。
“不请脉了吗?”玄臻轻轻的问,“我记得今天伯姬是来请脉的啊,难道就这么走了吗?”
伯姬悄然回首,莞尔一笑:“少皥大人,你说我有病吗?”翩翩一转,衣衫如花,随风旋转,悄然离去。
玄臻默然不语,悄悄的看着她离开,唇角一翘,喃喃低语——
伯姬,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的名字吗?霁韵,是你的名吗?你在衣带上绣了,却让我看到了。就像你的性格,虽然百般隐瞒,偏偏让我知道了。
往事如梦,化作烟云,记忆如新,佳人安在——
霁韵,霁月天光,涛声海韵,很美的名字,有些冷,有些寒,也有些幽深玄妙,就像你的人,是天上霁云一样的变幻缥缈,也是海中浪涛的波涛汹涌。但变幻却有灵气,汹涌却有韵致,这也是你吗?
不过,你知道吗?我们神农族的规矩,只要喝了我杯中的茶,就注定是我的人了,今生今世,不,是生生世世相伴相随。霁韵,你在哪里啊,知道吗?只要能找到你,我宁愿忍住自己的性子去见玉帝。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有多难,我一定要救回你。
等着我,霁韵……
灵霄宝殿,钟鼓齐鸣。玉帝悠哉游哉的品着茶,漫不经心的看着殿下缓缓走来的绿衣男子。几千年过去了,玄臻啊,你还是这么平和,就连你额上状似绿叶的法印都发出淡淡的澄明的光,丝毫没有张扬和炫耀。但是,霁韵的死去都不能让你失措吗?
玉帝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颔首示意天师为玄臻端过绣墩,看他施礼坐下,才说道:“东岳大帝,阴间可否安泰?”
玄臻平静的点点头:“一切安好,陛下勿忧!”
“唉,”玉帝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晌,“朕放心了,现在人、神、仙、鬼四界都很平安。朕唯独忧心的就是妖、魔二界了。”说罢默默的看着玄臻。
玄臻微微的抬头,淡然的一笑:“凭陛下的英名神武、睿智天成,一定能化险为夷。”他的神情还是一贯的云淡风清,温雅柔和。
玉帝有些尴尬的笑笑道:“这不过是昌意的话,哪里就可以真的这样了。一个恨血已经搅扰的天上地下不得安宁了。朕派李天王他们去收伏,偏偏又找不到恨血的影子。”他顿了一下,忽然道:“听说伯姬的散魂也被恨血收去了,朕就是想把她救出来,可是力不从心啊!”说罢叹气。
玄臻的眼眸忽地跳了一下,冷冷的直视着玉帝:“陛下,此话当真,伯姬真的在恨血那里!”他的语气有些急促,但还不失他平素的风度气韵。
“不错,朕派人查过的,说是当年伯姬离世后,就被恨血收走了。说来是朕的错啊,当年要是成全你和伯姬的话,也不至于这样。多亏朕找到了你,让你成为东岳大帝,可是伯姬却一直不能获救。唉……”他又叹息一声,“你莫怪我,当时是形势所逼,身为黄帝的朕是无可奈何啊!”
“臣何时怪过陛下,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只要现在陛下能成全臣和伯姬,臣就已经感念不尽。”玄臻说罢起身一礼,“臣请旨,扫除恨血,一统妖魔两界,请陛下下诏!”
玉帝摆摆手道:“那可不容易,现在想要除去恨血只有一种法子,但是绝不可行!”
“请陛下直言。”玄臻的语气有点焦急,神情也失去了冷静和理智。
“你真的要知道吗?”玉帝有些惋惜的道,“现在恨血对神仙防备很重,若要剿灭,必须毁去仙籍,自蹈魔界,才能得到恨血的信任。然后趁机从魔界内部夺得控制所有妖魔的权力,挟制恨血,从而除掉他。你能做到吗?”
玄臻微微的笑了:“陛下以为如何?不就是仙籍吗,臣现在就还给陛下。”说罢手一扬,一块小小的金印落在玉帝案上,“这是东岳大帝的印绶,从此以后臣就不是东岳大帝,也就不是陛下的臣子了。阴间的事务臣举荐宋广王主管,地藏王菩萨是佛界阴间的主事,可以帮忙协调。陛下以为如何?”
“地藏王菩萨……”玉帝沉吟,“朕好像听说的很少啊,是不是他老人家一向深居简出?不过既然是佛界的,朕信得过。就依你吧!”
“是!”玄臻又是一拜,长身而立,玉树临风,“不过臣想恨血势利过大,臣一个人势单力孤,恐怕难以胜任。所以臣想借用陛下手下的斗牛宫二十八星宿,再加上臣原先的五岳将军以及伯姬手下的四海之神暗中相助,听臣调度,陛下以为如何?”
玉帝沉吟片刻,慢慢的点点头:“好吧,你以前也是带过他们的,现在借你也无妨。朕这就下诏,从此以后东岳大帝让位与十殿阎罗,并供奉地藏王菩萨;斗牛宫二十八星宿等将均听你调度。多加小心,朕恭候佳音。”
玄臻没有说话,一礼到地,飘然而去,绿衣翩翩,风仪洒脱。
玉帝默默的看着他离开,眼神越来越深邃,忽地眉头一皱,扶首□□起来。身后昌意忙奔了过来,焦急的道:“主上,您的头疾又发了?”
玉帝摇摇头,低声道:“没事,多少年的旧毛病了,公孙轩辕的时候就有,也没有什么事。怕什么!”
“是,”昌意低头道,“主上的法子好得很,一箭数雕,不过把二十八星宿借给他似乎不妥。天空的三垣二十八宿是根本,多亏了他们支撑天庭,一旦……”他说不下去了。
“不会有一旦,”玉帝冷冷的道,“他等不到那一天,两千多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即使朕得不到应该得到的,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是,”昌意施礼,“主上英名神武,睿智天成,他这是自甘堕落,臣明白了。”
忽地一阵风儿吹过,扬起片片层云,却又消逝了,散开了。玄臻缓缓的走在天宫的金阶玉道上,步伐沉稳却有飘洒风姿,前面就是斗牛宫了吧,霁韵,这就是你住过的地方吗?两千多年来,我一直在找你,找遍了天涯海角,找遍了山川河流,都看不到你的身影,但是我不知道,那天上的星宿,就是在你的护佑下熠熠生辉,清夜中照着我孤寂的幽魂。我们一直是在一起的啊,对不对?东岳大帝,那又是什么?无非是一个鬼而已,又有什么值得我眷恋的?现在我已经不是鬼了,还要这个名头做什么?玉帝,你真的以为我把什么都忘记了吗?我把你给我的都还给你,你欠我的,该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