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二 碧海杳杳(1 / 1)
二碧海杳杳
南海普陀落伽山,竹林幽深,云雾渺渺。岛周围都是海,正是涨潮时,海浪一滚又一滚的扑向海岸,击打着突兀的礁石。
嘎——一声鸟啼,一只硕大的金色大鹏振翅欲飞,翅子迎风鼓浪,掀起更大的海潮。忽然,轰的巨响,一道巨大的水柱升起,形成连天的水墙,挡住了大鹏的去路。遥遥的传来悠远的声音——
摩翼,你莫忘了你的承诺,五百年未到,不得离开普陀半步!
大鹏愤愤的盯着水墙,猛地一击,水墙哗啦倒流,却形成了更大的水山。它叹息一声,慢慢停到岸边的礁石上。渐渐的,水墙消退了,海面虽然仍有海潮,但是却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间或几只水鸟,掠波而去。大鹏项上一个闪烁的明珠忽然转了起来,盈盈的闪动着魔幻的光芒。一道紫烟慢慢升起,迷漫开,又汇聚成一朵紫云。紫云飘飘袅袅,慢慢的落在大鹏身边。
大鹏摇摇头,一道金光闪过,已经成为一个十七八岁少年,美的近乎妖魅,一头长长的金发一直垂到脚边,他眨着空洞无物的眼睛,对紫云道:“霁韵,我还是出不去,只能等期限了。”
紫云忽忽一转,却是一个紫衣少女,栗色长发在海上初升的阳光照射下,泛出莹莹的光亮,微微一笑,声音泠泠动听:“不要紧的,摩翼。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救了我呢!两千年都等了,几百年,我等得的。”
“我不是救你,现在拼命出去也不是为了帮你,你和玄臻太烦了,我懒得理你们。要不是为了见我老婆,我才不费这些事呐!”摩翼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霁韵不语,垂首轻道:“摩翼,你不承认是你的事,但是我知道,我和玄臻一辈子都欠你的情。上次在天地云门,如果不是你提醒他可以用银杏之灵续命,他可能就已经……”她停了一下,“还有这次在青灵台上,如果不是你用蕴魂神珠及时收集我四散的魂魄,恐怕我现在就只能在魔王的炼狱中带着永远不能忘记的痛做着苦役;如果不是你带来青狮白象,恐怕玄臻就是逃出了天罗地网也会被捉住。这些年我在蕴魂神珠中吸收天地灵气,功力竟可以恢复八成,这些都是拜你所赐。”她起身袅袅一拜。
“慢着,慢着!”摩翼忽地闪开,不受她的拜,“我只是追老婆之余的顺便而已,记得了,顺便顺便,不用太感动。唉,”他叹息一声:“跟你们这些人交朋友还真是烦啊!礼数也多,要说谢,也要谢你们自己啊!如果当年玄臻不是用自己的内力化为灵气注入银杏树,也不会有什么银杏之灵。要不是有人千求万求我来趟这塘混水,我也不会帮你们,再说还有璟玥。算了,这是算不清的帐啊,别耿耿于怀了。”
霁韵诚挚的望着他,轻轻的道:“摩翼,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一定不是佛祖,对不对?”
摩翼倒是俏皮的眨着空洞的眼睛:“不错,外甥是没有这种好心,也没必要管你们这些陈年旧帐。不过,在我弄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之前,我不能告诉你这是谁。因为那个人不让我说出他的名字,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的,但是如果我知道了前因后果,我可以用自己的判断来确定是不是应该告诉你。毕竟有些事是不能永远瞒下去的。霁韵,如果真的感激我,就告诉我你和玄臻的故事,至少我想明白一点。”
霁韵点点头:“其实,玉帝是我的父王,就是当年的黄帝,引龙升天后就成了今天的样子。可是我也不懂,当年父王对我很是疼爱,甚至可以说是娇纵。但是现在他却不顾惜我的死活,一心一意想置玄臻于死地。可能……”她的声音有点哽咽,“可能是当年我为了玄臻顶撞他太多了。不过,我无怨的。”
摩翼沉吟半晌,又问道:“那么昌意是谁?”
“他是父王的长子,但是当时轩辕族的规矩是儿子都不用父亲的姓氏,采用母亲的姓氏。所以昌意从来不称父王,他的官名是颛顼,这你应该知道了吧!外人都以为父王是禅让的,实际并不是,后来昌意又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高唐氏,就是人们说的尧。尧倒是禅让的,比他父亲为人正直的多。”霁韵轻轻的叹息道,“昌意和我不是一母所生,而且我打生下来就没有了娘,父王对我很宠爱。但昌意从小就欺负我,我不怕他,他惹我,我就反击,后来他虽然口不积德,但是只要一惹事,总是他自己下不了台。”
“那你知道你娘去哪儿了吗?”摩翼小心翼翼的问道。
霁韵倒是坦然,微微一笑:“不知道,父王不说,而且我们都知道,只要是父王不讲的,问也没用。但是我隐隐约约感到,娘一定在世上的什么地方保护着我呢,因为只要我有事求娘,到青灵台后的一条河边磕头,把心愿写成纸条,放在竹筒里顺水飘下,娘一定会帮我的。”她的神情有些得意,”摩翼,我是不是很幸运,有父王和娘的疼爱,族人的尊重,还有风后这样一个好朋友,一切贵族女子能有的我都有了。”
“什么?”摩翼睁大了空洞的眼睛,“风后是你的朋友!他可是黄帝手下第一员治世能臣,年纪都可以当你的爹了,怎么会?!”
“怎么不会!”霁韵又恢复了她的那种小女孩的认真劲儿,瞪大了眼睛道:“我们可是往年至交,我有了心事都会告诉风后,风后也是。”
“是吗?”摩翼眨眨眼睛,“那么风后是怎么过世的?这可是一个谜啊,堂堂大臣无疾而终,史册上也没有说是怎么回事。你这个忘年交知道吗?”
霁韵垂首,眼圈红了:“父王总是派风后出去办差,我死之前就没有见到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故去的。这个,玄臻可能知道。”轻轻叹息,“如果风后在的话,我和玄臻也许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可是来不及了,我甚至连玄臻后来是怎么成为东岳之神的都不知道。我猜可能是父王在成神后,让我复活的,又怕我伤心,所以抹去我所有的记忆,但是,却抹不去我的心疾,最后还是它把我从玄臻身边带走的。”她不说话了,眼泪悄然落下。半晌才轻轻的道:“这次我还丢了孩子,不管他是玄臻还是倚松,孩子总是他的。你不知道,他一直想有个孩子,和我的孩子。”
摩翼没有说话,上下打量她,许久才道:“现在心疾好了吗?”
霁韵摇摇头:“很久没有痛了,不知道是不是好了,但是它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发作。我没有办法,当年玄臻试了那么多的药方都没有用。还是你说的对,银杏倒是可以有些好处。亏了这里竟然也有银杏。”
摩翼慢慢的摇着头:“我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也有银杏,只是听说中国三山五岳四海九州都有银杏树,这树倒是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公孙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公孙?”霁韵猛地抬起头来,“那是我的姓啊,我叫公孙霁韵,人们都称我伯姬,就是长公主的意思啊!”她忽然傻傻的笑了起来:“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玄臻的时候有多失礼,可是我只是讨厌父王用我作为诱饵勾引他,故意把一切说出让他明白。谁知道他倒是真的生气了似的,让我苦恼了好久啊!”
目光一闪,千载时光倏忽而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九州烽烟的时代。
摩翼,你不知道,那时的我有多光彩照人,我的每一个舞姿都让所有的人赞叹不已,我的每一句歌声都让所有的人凝神遐思,唯独玄臻无动于衷,甚至是在欢迎他的集会上,他还是那样的淡然冷静,只是——
乐声阵阵,舞衣婆娑,泰一宫中一片雍雍穆穆,黄帝端坐正中,他的下手正是玄臻和昌意力牧分坐两侧。黄帝不语,力牧和昌意倒是谈论着翩翩起舞的舞女,玄臻依旧淡淡的,似乎没有看舞,而是在把玩着手中的什么东西。正中的舞女不是霁韵,她还没有来。
“少皥大人,”黄帝忽然慢慢的开口了,举杯一敬,一饮而尽,“歌舞不合心意吗?”
玄臻轻轻抬头,依样举杯一敬,但却没喝,又放下了,笑着道:“神农族不擅歌舞,更不胜果酒之烈,请主上见谅。”
“哦,孤倒是听说那位老神医发现了一种叫做茶的小草,可以提神建体,你们神农族都是饮茶的吗?”黄帝若有所思。
“是,”玄臻一招手,逸群等人立即端上一个大托盘,里面亮晶晶的都是盛满茶水的漆器茶盏,十分精致,一股浓浓的茶香扑面而来,玄臻起身道:“这是神农氏从本族带来的茶,产自东海之滨,因为日光最先照到那里,所以又名日照。请主上和各位大人共赏。”逸群正要上前献茶,却听到殿外传来了伯姬泠泠清脆的声音:“父王,你们有什么新鲜物儿,不等等我吗?”
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大殿门口,过了好久才见伯姬拥着一个素面貂皮软裘,慢慢悠悠的走了进来,身后却是六男童六女童,都穿着鲜黄的衣衫,煞是好看。伯姬回身轻轻吩咐了几句,小童都退下了,她自己飘飘而入,躬身一礼道:“父王,女儿来迟了,险些错过珍馐嘉宴。”说完抬头抿嘴一笑。
玄臻没有看她,只是用余光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她化妆了,用的是最鲜亮的唇色胭脂,果然明艳动人,但是却不妖艳,丝毫没有歌儿舞女的庸俗。不过,她已经足够美丽了,难道还需要用铅华来修饰吗?既然已经要修饰,为什么不用浓妆,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点;既然要化淡妆,为什么又用最艳丽的颜色?
这个女子啊——他不由得在心里摇头。晌午见到她后,逸群曾经偷偷对他建议,让他设法娶伯姬为妻,从而接近黄帝,将来即使兼并轩辕族,也可以更便利些。他当时拒绝了,自己最不屑于做的事就是利用女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虽然自己明白黄帝身边是很难靠近的,依靠他的女儿的确可以省去很大的事,可是,他不能啊!
即使是现在,他依旧不愿意这样做,但面前的这个女子,却不由得他不留心观察。她明艳,但是却不张扬;她放肆,但是却都没有超出礼节范围;她任性,但是却是小姑娘的娇嗔,又是对她自己的父亲,更是合情合理。而且,她似乎在暗示自己一些事情,比如说青灵台上的刻意安排,被她似傻若痴的几句话点得清清楚楚。当时黄帝的脸色很是无奈,似乎是在对傻乎乎的女儿失望。然而,随后几句话把素问和灵枢的归属解决,却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姑娘做的到的。如果说任何一个人都是一本书的话,那么这个伯姬,则是一本厚厚的书,要慢慢的读。
玄臻心中暗潮涌动,但表情依然淡淡的,漠然的看着黄帝的举动。
黄帝对女儿一笑,点头示意自己身边的座位。伯姬又是盈盈一拜:“谢父王!”衣裙一扬,飘飘的坐到黄帝身边,巧笑道:“父王,什么好东西?女儿能尝尝吗?”黄帝一摆手,逸群很知趣的将茶盏送上。黄帝端起一杯,送到女儿面前:“这是少皥大人带来的日照茶,你尝尝怎样,是不是比平时里买来的好些?”他的神情很是慈爱,微微笑着看着女儿。
伯姬倒没有接茶,微微一笑,轻轻的道:“女儿不喝日照茶,父王怎么忘了?”大大的水眸闪着清丽的光,忽地又是一笑道:“父王,女儿想喝百果浆,您陪女儿好不好?”声音千娇百媚,温婉动听。黄帝竟是不由得不点头,手中的茶杯也不觉放下了。在座的众人也纷纷应承伯姬,就连一向跋扈的昌意也只是恨恨的瞪了伯姬一眼,只得罢了。
玄臻还是平平淡淡的,丝毫没有常人在这种情况下的尴尬之色,只是嘴角不易察觉的一翘,却也看不出任何嘲弄之情。倒是他身后的郁狩等人脸上有了不满之色,怒视伯姬。可是伯姬竟然也没有理会玄臻,甚至连一丝目光都不曾落在玄臻身上,而且是从她一进来就是这样。
台上舞姿依然婆娑,台下歌声依旧动听,但是观看的人却仍然是各怀心事,伯姬严严实实的拥着自己的裘袄,似乎比玄臻更加心不在焉,颠颠倒倒的看着自己手中喝尽果浆的杯子。她不跳舞,更不唱歌,理由是自己是主管祭祀乐舞的,这种娱乐的歌舞她不屑于一跳。昌意几次想嘲弄她,却没等伯姬开口,黄帝就替女儿开脱了。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了传令官的高声呼唤:“主上,西方用兵大捷!我族已经登上鸡头山,夺得崆峒,应龙将军派人先来告捷,并呈上礼物和西戎王的使者。”
黄帝微笑颔首,几个臣子忙下跪道贺,玄臻也起身施礼。却是伯姬忽地站了起来,向着殿外唤道:“风后回来了吗?”声音急促,竟是有几分焦急,神情间颇见关切。
传令官高声道:“回伯姬问话,应龙将军带兵尚未回来,特别送来西戎的护佑神使白虎,归伯姬调派。请伯姬示下,是否请白虎撼风大人进殿?”
“知道了,带他去休息,我明天再见他!”伯姬声音一扬,却有了几分哭声,娇恼的坐下,恨恨的道:“又是这样,他每次出去就知道给我送来护佑神使,先是璟玥,现在又有了撼风,加上以前的玄武幽如,这些都有什么用!每次说回来,从来都不见人,已经三年多了,他把伯姬忘了吗?”她回身拉着黄帝的袖子,撒娇道:“父王,您把风后招回来吧!女儿想风后了。”
黄帝尚未说话,昌意倒是冷冷的开口了:“我说伯姬啊,你要点脸好不好?风后都可以当你爹了,你还大言不惭的说想他,怎么,想嫁人想疯了?”
他刚想大笑,却被黄帝冷冷的眼神震撼了,低头不语。伯姬没有理他,轻轻的道:“昌意,我提醒你,我是主上的女儿,过去这样,现在这样,将来也是这样。还有,我就是想风后,我就是喜欢风后,要是没有风后,你现在还能在这里安心喝酒看跳舞听唱歌?”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人们听得清清楚楚——伯姬,她,竟然亲口说自己喜欢风后,难道……
泰一宫中静极了,忽然一阵微微风吹来,带着林间树木的清芬,飘飘的,迷漫开来。一片淡淡的绿色摇曳了一下,但立即消失了。
消失了,来时如风,去时如风,不留任何痕迹,只有伯姬的睫毛不易察觉的动了一下,竟慢慢垂下了。
黄帝拍拍手,门外的传令官立即带领西戎的使者进来了,他们献上降表,磕头说了无数求饶的话,又献上西戎的歌舞——西颢之舞。这是大型的乐舞,应该在祭台上跳,但是此时几个女子翩翩跳来,也别有风韵。伯姬已经恢复了平静,侧身靠在几上,眼睛半开半闭,若有若无的看着舞蹈。这是她的本行,而且一旦有降服的部族,他们就不能再跳自己的乐舞,天下唯一能跳的只有伯姬。她却似乎毫无兴趣学,懒洋洋的拈起一颗樱桃放入口中,细细的嚼着。
舞曲已近尾声,伯姬忽然飘飘起身,裙袂扬起,像翩翩起舞的蝴蝶,又像纷纷散落风中的落花,身形不知何时已经闪到黄帝身前。微微笑着,对黄帝道:“父王,这几个人赏了女儿吧,让她们教女儿怎么跳西颢之舞,还有,西颢之舞是要随身带暗器的,父王,您照这个样式给女儿打造几个,怎么样?”她的声音又恢复了甜美,宽大的衣袖一扬,展开来竟是数根银针。
伯姬侧身数着:“一、二、三……嗯,是不是二十三根,我说的没错吧!”娇俏俏的向着几个目瞪口呆的舞女一笑,玉手一扬,唰的一声,一把银针齐齐的飞出,插入殿上的柱子中。
满座皆惊,几个武士早已将舞女带下,伯姬依然微微的笑着,轻轻道:“记得,这几个人我收了,我还没有学成西颢之舞呢!”目光忽地一闪,竟然直直的落在玄臻身上,却只是极快的一瞬,即刻又收回了。
就在这一刹那,玄臻的目光与她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四目相对,二人却是各自回避的闪开了。玄臻依旧淡然,平静的像一池湖水;伯姬浅笑盈盈,向黄帝一躬道:“父王,女儿倦了,先回了。”说罢衣衫一扬,径自去了。路过玄臻的案边,却慢慢停下了,回眸一笑,意味深长——
“少皥大人,明天有劳您为我请脉,如何?”虽是问句,但语气却透着肯定,衣带飞舞,竟回身离开。
玄臻没有说话,还是淡然的微笑,默默的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寂寂夜色中。
他没有发现,此时此刻,一向少言寡语的黄帝脸上竟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玄臻第一次真正的见到伯姬的舞姿是在第二天清晨。尚有夜间的迷雾未曾散尽,东方的太阳刚刚露出柔和的光芒,青灵台上却是一片云霞满天。伯姬在十二个小童的簇拥下翩翩起舞,跳的正是昨日的西颢之舞。她在漫不经心间竟然已经掌握这个一般舞师三个多月才能掌握的大型乐舞,而且技法娴熟,仿佛是烂熟于胸。衣袖扬起,似春日飏天的柳絮,带着未化的冰霜,青青的绿泛着淡淡的白,柔柔的柳映着寒寒的霜,刚柔并济,而且柔胜于刚。一曲刚劲的西颢之舞,应该是彪悍的汉子执斧钺而舞的,偏偏伯姬别开生面,执羽而舞。羽毛是雪白的,却由一个小巧的凤佩串成一束,已是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她却又在衣带上系了一个龙佩,环佩相击,发出很清脆的铮铮玉石声。
她是在跳舞,舞姿很美,但是她似乎却又不是在跳舞,而是借跳舞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世界中。她不像别的舞女一样顾盼生姿,却微微闭上了一双明丽的眸子,即使她在看,那从目光的方向,也只能是她自己。跳舞,在她而言仿佛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心情,做出绝世的舞蹈。
玄臻默默的看着,目光竟是有些凝固,身边的郁狩倒是一直盯着自己的主人,见玄臻迟疑,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玄臻没有反应,依旧不侧目的看着舞姿翩翩,一袭白衣的伯姬。
又是一声轻咳,五岳将军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到玄臻身上。但是,玄臻还是目不转睛。
郁狩猛地一阵乱咳,连前面的黄帝、昌意都回头了,却看见玄臻若有所悟的半回身,轻轻的问道:“郁狩,身子不舒服吗?”声音还是很平淡的,但是在郁狩听来却似晴天霹雳——
少主,他一向不对女人动心的,以至于在神农族中竟选不出夫人,偏偏此时此刻,会对一个敌人的女儿——目不转睛。可是,这是最不能发生的事啊,少主,你难道忘了主公的命令了吗?
他正在胡思乱想,忽然玄臻微微低头,竟回身离开了,眉宇间依旧是那种平淡的神情,眼眸中依旧是那种清澈的目光。绿衣飘飘,衣带袅袅,头也不回的去了。但是,就在这时,除了玄臻以外,所有的人都看见了,青灵台上的伯姬停止在最后一个舞姿上,略略回头,那双微闭的眼眸竟然睁开了,她在望着台下,目光如水,但却及其寒冷,神情似玉,但却不温润。她在望,在望那个渐渐远去的绿色身影,一霎时,水结成冰,玉化为石,嘴角微微一翘,竟有了几分轻蔑。
轻蔑,是这样的吗?为什么在人们的眼中却有几分酸楚,甚至是几分失落,竟比昨日听说风后的未归还令人难受?
啪嗒——清脆的白果从树上落下,打了几个滚,竟滚到刚刚离开青灵台的玄臻的脚下。俯身拾起那枚小巧的果子,还带着清清的树木的汁液,玄臻迟疑的看着手中的白果,辨识百草的神农氏竟然一时说不出这是什么。
“这是银杏树,中州的特产,倒是让少皥大人见怪了。”身后忽然传来力牧的声音,“最没有用的一种树,树干不能造车,树叶不能食用,产的果子也不中吃。”
“哦——”玄臻小心翼翼的把玩着手中的白果,又把它举到面前轻轻的闻了闻,很清淡的林木香气,虽然没有白皮松那种千年老树的松柏油香,但是别有一番灵秀。抬头望去,青灵台西侧种了很多所谓银杏,树不是很高大,但树叶很美,像是小小的扇子,在风中飘飘摇摇,亲切的向着路人打着招呼。玄臻微微瞑目,那一片片起舞的叶子竟然连成一体,一阵长风吹过,却是像极了伯姬起舞时的舞裙。他忽地睁大眼睛,垂首只是把玩那枚小小的白果。
“少皥大人,”力牧没有理会他此时的心情,自顾自的说着,“伯姬最喜欢这些银杏树,本来主上都不想种这些路边杂树了,还是伯姬执意要留下它们,才保留了青灵台西侧的一百多株。少皥大人,您也喜欢吗?”
玄臻不语,却慢慢的向前去了,手中仍捏着那枚白果——伯姬,你也会对草木有情,我还以为你只是一个任性的女孩,只会撒娇争宠,也许,我错了吧!
略略回身,淡雅卓绝的向力牧一笑:“力牧大人,伯姬如果今日有空,神农氏愿意为她请脉。不知……”
他尚未说完,力牧却一叠连声的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回禀主上,叫伯姬登门拜访少皥大人。有劳大人了。”说罢躬身施礼,回头去了。
玄臻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竟不知是嘲弄还是期待,或者还有几分胸有成竹,尽融化在他轻描淡写的笑颦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