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五 杨柳依依（1 / 1）

五 杨柳依依

大漠，夕阳西下，火红的莲花云从西边一直铺满了整个天空。河西大营南面的高岗上，去病驻马远眺。虽然已经进入了大漠的春天，但是黄河水尚未解冻，像一条玉带从天上滑落。大营中已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没有风，轻烟直上九霄间。

此次二出河西，刘彻一共派了四路大军，分两地出发。出右北平的两路分别由博望侯张骞和因子之功而官复原职的郎中令李广，这两路已经出发，但具体战况不明。自己和合骑侯公孙敖出萧关，明日也要出征，公孙敖走较便捷的近路，而自己却要经过居延湖，过小月氏，再到祁连山。两军定于二十日后在祁连山下会师。去病沉吟，公孙敖应该在十日内就会到了吧，而自己面临的困难却是不可知的。探子回报，居延湖已经开始化冰，而且湖中多是大冰块，即使造船也不易渡过；小月氏是月氏族留在祁连山一带的余部，被匈奴欺负怕了，对大汉也不相信，所以这次最好不要遇到小月氏族人，否则麻烦不小。

为什么甘愿挑一条险路，去病微微一笑，昨天东方先生也问过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但是，他必须如此。当年姨母卫子夫刚刚入宫的时候，皇后陈阿娇和她的母亲联手把还是平阳公主家奴的卫青抓住，打算暗中杀了他。公孙敖是卫青的好友，冒死率十几个家乡临汾在京城的游侠少年救出了卫青。这种情义，就算舅舅没有让自己报答，自己也不能忘记。何况公孙敖这次带来的军士都是长安附近的御林军，不习惯大漠天气和地势，而且自己又不能派龙虎风云军的将士到公孙敖的军中，那样会伤公孙敖的面子。所以，自己必须涉险。

握住了马缰，超影忽仰天嘶鸣，鸣声响彻天地间。去病不由得叹息一声：

明天，自己就要离开这里，而今天东方朔已经回京了。霁韵，就这样走了。小时候听说天上的参宿和商宿是永远也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天上，长大后又听过东飞伯劳歌，其中的东飞伯劳西飞燕，让他有了许多的遐想。可如今他和霁韵也要劳燕分飞了。

劳燕分飞，他不由得笑了，自己怎么说的像老夫老妻一样，霁韵可是什么也没有说过，怎么能不经过她的同意就把她当妻子了呢！可是，这不是自己一直的心愿吗？

劳燕分飞，不，如果霁韵真的嫁给自己，自己绝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霁韵，你是不是也这样想的呢？

京中此时应该是杨柳拂天吧，等到自己收兵回京，再次见到霁韵的时候，应该是冬天了吧！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古时征夫思念伤怀之作，今日读来仍是感人肺腑。现在终于明白了，军中将士们为什么如此的思念故乡，原来思念的并不仅仅是故乡的山山水水，更多的是眷恋故乡的人啊，那个倚窗而望痴痴等待的人啊！霁韵，你会等我吗？你在等我吗？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不由得吟出声来，刚刚吟完，忽听身后女子轻声吟道：“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紫衫似云，飘然而至。

“霁韵，你……”去病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没有走？”飞身下马，一把拉住她的手，冷冷的，还是那么寒，但是柔软纤长，真实的存在着。

霁韵没有回避他如火的目光，轻轻的道：“你答应过我，要陪我看大漠最美的落日，怎么忘记了？回萧关时我一路在想，如果没有看到落日，我会后悔的。所以，我就回来了。”

“你是从萧关回来的？有一百多里路呢，不辛苦吗？”去病慢慢摩挲霁韵的手，“可是，还要有一个多月落日才最好看，你等得吗？”去病望着她，眼中充满了期待，“而且，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等得吗？”

霁韵垂首，莞尔一笑：“我住萧关，给公孙夫人作伴，她会照顾我的。你放心了吗？”她满脸酡红，不知是落日映红还是心潮起伏。

去病怔怔，忽伸臂轻轻揽住霁韵，把她护在胸前，低声道：“我放心，霁韵，你等我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去看大漠最美的落日。”

霁韵倚在他温暖的怀中，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不知不觉的双手环住他的腰，回应他的拥抱。

她慢慢闭上眼睛，轻轻的问：“倚松，最美的落日是什么样的，比今天还美吗？”

去病笑了，没有回答，只是把她抱的更紧了——

霁韵，你知道吗？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只要有你的等待，每天的落日都是最美的。今天，有你这句话，我已经很知足了，从此以后，霍去病的生命不仅仅属于大汉，霍去病的征战不仅仅是为了子民，还要为了你，为了你可以更舒心自在的享受山水淡泊之乐。

不错，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为了家，我必须击败匈奴，你懂得我的心，对吗？

清晨，大漠的雾霭岚气尚未消逝，红日依旧懒懒的躲在地平线下。萧关城外，紫衫女子衣袂飘飘，远望前方，似有无限惆怅。城头上一袭黄衫的少年悠悠的坐着，魅影如幻，但又干净甜美的笑着：

“霁韵啊，他要赶回河西大营，卯时就要出兵，来不及给你道别也在情理之中。再说你们昨天都亲热了这么久，一句道别算什么？”他还想说什么，忽然打住了，“呃，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

霁韵平淡的望着他，没有表情，但是，摩翼却知道，霁韵的平淡却是爆发的前兆，眼神越淡，语气越淡，反而会做出当机立断的决定。

“摩翼，你不可以乱说，我们……我们只是谈了一夜而已，”霁韵忽地脸红了，非但没有发作，却有几分娇羞，“都怪我，怎么睡着了，要不然……”她自语道，“我知道，他刚刚走，他的温暖还在。我还有东西给他，他却走了。”眼帘垂下，竟是愁肠百转千回。

倚松，你就这样走了吗？我……我知道以我的身份，不应该沉溺于人间的情爱，可是，我不能抑止我对你的感情，更不能挡住你的温暖和热情。我不能欺骗自己，更不能欺骗你，更不能欺骗人间最纯洁的感情。

在萧关，我见到公孙夫人，她可以陪丈夫出征，军中不能携带家眷，她就在边塞等，竟是十几年的风霜雪雨。那一刻，我懂得了自己，也明白了自己要做的事，我等你，等你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一生一世，等到有一天，我们可以不再分开。

我愿意为你抛弃所有的法力、修行，我愿意为你褪下仙女的彩衣，我愿意为你蹈入轮回，生生世世追随着你。我不信天地这么大，就不能容许我们的感情；我不信神仙这么冷，就容不得你我的相守。如果，真的有天遣，那么都加在我身上吧，哪怕被永远封印，被放逐天涯，被终生囚禁，我都愿意，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如果，就连做人的权力都没有了，那么我愿意化作蝴蝶，飞舞在你的身边，与你双□□。

因为，倚松——我喜欢你。你知道的，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

忽然马蹄声碎，由远而近，一匹雪一样白的马疾驰而来，马上少年白衣胜雪，翩翩而至。雪羽银箭的玉珏叮叮咚咚，和着马蹄声，分外好听。

“啊？他怎么又回来了，你们约好了？”摩翼揉了揉眼睛，努力的睁大，“真的是倚松啊！”

霁韵不语，亦无表情，目光定定的集中于去病身上；去病驻马而立，亦呆呆的望着霁韵。

四目相对，目光交汇，但两人都无语。

岂能无语，只是要说的太多，纵使万语千言也难以尽述衷肠；惟有目光如水，才能互通这百转千回的思绪纷纷。

去病忽飞身下马，来到霁韵面前，紧紧的抱住她。霁韵浑身忽然无力，懒懒的偎在他怀中。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么需要这种温暖，这种只能由他带来的温暖。

这一刻，时间好象凝住了，如果，真的可以凝住，那该有多好。但是，毕竟他要离去——

去病慢慢松开霁韵，笑着望着她，回身上马，超影嘶鸣一声，欲向北去。

“倚松——”霁韵唤道，她奔到去病马前，拉住他的手，把一件东西放在他手中，紧紧的握住。粲然一笑，却已轻松：“去吧，别迟了。”说罢，回身离去。

去病默默看着她离开，展开手，掌心是她腰间的环佩，那个闭着眼睛的龙佩，带着她特有的馨香和她冰冰的温度。龙佩晶莹，在初升的太阳的照耀下竟反射出一道柔柔的白光。

霁韵，我知道你没有与我道别会不安心，我也是这样的啊，我不怕马革裹尸，但我怕没有跟你打招呼就这样离开，我会不放心的……

他紧紧的握住龙佩，足尖轻触马腹，漫舞轻尘，乘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