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流产（1 / 1）

是的，正如绛霜满心期待的那样，她怀孕了。而就在太医院确定储妃已孕之后，东宫便堆满了贺礼。太后亲自带着育幼嬷嬷来到华音殿，祝福她和其肚子里的孩子。命妇们在华音殿品着清茶，吃着点心，看着太后送给储妃的礼物-一场难得的歌舞表演。在中宫薨逝不久、皇帝病恙时刻的宫里为了储妃的受孕而设小宴，可谓是隆宠无限。

储妃总归是为宫廷带来了值得庆贺的消息，太后如此说道。

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含元殿的内侍总管送来了昭惠帝的祝福：一根百年高丽参。

绛霜那天坐在太后身边，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和巴结，看台上龙箫凤管歌舞升平。她的笑如同摇曳在她两鬓的金步瑶一样如幻似炫的光彩，子建躲在人群之后，冷眼看着这场盛宴，但在心里却无端的冒出一句让他吓出冷汗的话来：盛极则衰。

敖寰提前在晚膳之前回到了华音殿，同她共进了晚膳，席间御膳房端上了用昭惠帝送来的高丽参而精心的烹饪的药膳。那镶着金边的玉碗里盛着不是浓汤而是让天下都会嫉妒的万千宠爱，就连敖寰也摇摇头叹道：父皇没有对哪个宫妇如此厚爱，更别说只是个媳妇了。绛霜羞瞥了他一眼道：什么只是个媳妇，殿下嫉妒了……笑言之后她将碗里香气满盈的浓汤一饮而尽，亦将这份万千的恩宠喝了下了肚子。其实敖寰只是想说，那刻高丽参是皇恩浩荡，应该奉在神龛上每日敬拜，哪里敢吃下去。但，他不愿拂去她兴奋的心情。

那晚，绛霜睡的格外沉，她靠在敖寰的肩头一宿无梦。

但，安睡的绛霜却在敖寰的惊呼中醒来，当她睁眼时敖寰搂着她，她耳边还是听见他发疯叫喊着，随即东宫灯火通明，内侍一进华音殿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锦色的被褥间，一团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而那团血迹之上却是储妃裹在被褥中的妙曼的曲线。

绛霜撩开被子，双腿中夹着团血块，那便是她的孩子。没有痛，没有感觉，就这样离开了母体遁入极乐，像从未进入过母体一样。

内侍来来回回奔走在宫道上，泛着暖黄色的铜盆里荡漾的热水，顺着水波轻摆而上的袅袅白烟，还有叠放在锦盒里雪白的新被褥。

太医院、清仁宫的人随即赶来。银针、药汤摆在了内殿的锦塌前。

绛霜还是被敖寰搂着，但是她却没有哭，因为受孕的喜悦她还没有尝尽她的心情和神经还没有为哀伤预留下位置。但敖寰却哭了，没有出声，细细的泪滴到了她的脸上。却听得她低喃了句：“殿下，如果此刻我能哭，那么从我眼里涌出的将会是鲜血。”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直勾勾的盯着华音殿角上堆放的贺礼，她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送来的，她甚至不知道那些镶着玉纹含着金线的锦盒里都有什么。

在太后急切的询问下太医院做出了胎位不稳，急躁滑胎的诊断。也就是说，怀孕初期吃了犯冲忌讳的东西，而忌讳的食物通常会由于母体的体质而定。其实，她很倒霉，通常宫里地位较高的命妇受孕太医院都会派出以为院判为其每日检查且根据每日的身体状况制定膳食，而内定的院判早已准备好翌日便到华音殿报道，却只是可惜晚了一步。

晚了便是晚了，再怎样也挽回不了。

这个事件没有对错、也没有阴谋，绛霜不能怪是昭惠帝的关爱让她失去了孩子。

这是命，太后惋惜一叹。

命？是她最不想牵顺和妥协的，也是最不愿承认和鄙夷的。

在忙碌大半宿之后，华音殿再次恢复了平静。敖寰守在她身边，安慰她道：“好生休养吧，我们终究还会有孩子的。把他忘了，好吗？”他的话暖暖的、淡淡的亦如他以往的语调。绛霜侧头望着他，努力的为他挤出了方微笑。她不愿自己成为他的累赘，她要做的很好，好的能为他独挡一面。但此刻这对夫妻却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东方的晨曦再次将大地照的暖白，殿内暖暖的烛光依旧如幻。

把他忘了，她怎能遗忘？虽然这次的滑胎流产像是一场意外，但宫里的事情能有意外吗？只不过那人的手腕更加高明而不留痕迹罢了，遗忘，是她此刻没有的品质，这使她想起了岳明，他也不能遗忘所以选择浪迹天涯，但，她不能，她无法退却。

敖寰在重重的叹息中离殿去了外朝廷议，而绛霜还是躺在床榻上呆望着蚊帐上的彩绣。她想到了曾经敖寰的话，他不会让她怀上他的孩子，而经过两人的努力之后她却保护不了他们的孩子。想到此，绛霜无声而泪。

纸鸢此时敛步前来问道：“娘娘您要传早膳吗？”绛霜苦笑了下，道：“传吧，身体要样好才行呀。”纸鸢听罢点点头又道：“娘娘，有件事情。奴婢想给您说，您这次滑胎太蹊跷了。我听宫里的姐妹们传，是皇帝不喜欢您。南风起，摇玉坠。慌入青冢何日喙，千岁玉面成骷秽。这便是说是南诏的宫妇……”绛霜不待她讲完便侧头极度厌恶的盯着她道：“不要拿那些杀头的蠢话在华音殿里传，污了本宫的耳朵。下去！”纸鸢低泣着回退了下去。

晨食之后子建来到华音殿向绛霜提及就在她滑胎的夜晚，清玉宫也传去了育幼嬷嬷，姚清玉生了个儿子。绛霜听罢淡淡了笑了下道：“都有哪些人前去探望了？”

“没有，没有宫人去。就连她昨夜生产也只有一位育幼嬷嬷在，因为太医院的当值院判都在您这里。”他淡淡的说道，望着锦被中的容颜如槁。

“我真是羡慕她有那么一幅好身体，不用御医也能将孩子诞下来。我丢了我们第一个孩子，我真是没有用。子建你说这是不是老天在报应我？中宫死的那个晚上，雷打的可响了。殿下讲那是老天对恶的惩罚，你说会不会是……可能父皇他就是因为……才送了那高丽参来。千岁玉面成骷秽，是我害死中宫的。”她的眼睛如惊恐的小鹿，有些神经质的掖着锦被，从她的眼神中子建看到了何为惶惶难安。

“娘娘，母子之间也是讲求缘分的。可能仅仅是他还没有那个当你们第一个孩子的福分。”子建撩起袍子跪在她的床榻前，握着她不停发颤的手，继续说道：“忘掉那件事，那跟你没有关系。要报也是报在我身上，小姐，没有人胆敢伤害你，我保证。你还年轻，今后你会有很多孩子的。”

在他的安抚下绛霜逐渐平复了自己焦恐的心情，子建将她缓缓放躺在床上拉上了锦被，见她还是睁着眼睛难以入睡，他居然哼唱起了南诏的童谣。

“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

这是南诏妇女在诓哄孩子睡觉时轻轻吟唱的童谣，绛霜对着他感激的笑了下，回忆起了母亲、在她轻拍她入睡的时候，她水袖微荡间会传来若细若无的幽香，和着暗香及她的哼唱，绛霜总能轻松的睡去。而此时，相伴在她身边给她片刻宽慰的只有子建一人，她在熟悉的音律和乡音中沉沉睡去，子建想抽出自己的手但被褥外的那双手始终不舍放开，在他失神的片刻之间几滴温热的泪润在了他的手背上，望着她脸颊上的泪痕子建的心久久无法平复。

“子建......”绛霜在半酣中轻唤着他。

“什么事，奴在这里！”子建半跪在她榻前道。而她仍旧微眯着眼睛，像是梦魇般的呢喃着：“太后说过我想要爱情便要有能护佑爱情的权利，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你也在场......还记得吗？”

子建想起了琼芳殿里，滚落在地上的金碗，和从她口中喷涌而出的乌血。“奴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天让他铭记的还有仍旧留在背臀上的鞭伤以及在内侍司地牢中毁掉的手。

绛霜又说道：“岳明便是没有权利而丢掉了他夫人，我也是没有权利而失去了孩子，我不能再失去了，我也有想要护佑的人......”她的话音逐渐弱去，逐渐转被平缓的鼾声取代。

子建的手仍旧被她拽着，像溺水之人抓住了岸边的草蔓。他望着那婉倦累的容颜，淡淡的说道：“是的，就连奴也有想要护佑的人......”说话间他的手也越发的用力......

流产是女人最大的伤害，心灵上尤为深重。许多年之后，绛霜方才明白过来，她的心是从这一刻开始扭转的。而她也深深体会到了女子是珍珠，唯有磨难才能使其焕发出绝世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