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踏歌独行(1 / 1)
绛霜原以为他留宿华音殿是为了行合卺之礼,可是待她沐浴后他便屏退了左右。内室里点着几对红烛将一切熏染的混混蒙蒙,烛台下是悬吊的鎏金的熏香百花球,上面坠着指大的金铃,盈荡间琳琅声脆伴着袅袅白烟犹如幻境一般。
她只穿着月白的肚兜外面套着蝉翼纱缦的儒裙,祥云银纹的裙带松松垮垮的飘在胸前,薄帛下的身体犹如初生、对于男人淡然是极具诱惑的。如墨长发顺垂而下,波斯乳香顺着发丝的摆动漫漫散开让人悠然放松。
他穿着同样月白的睡袍,坐在灯下静静的大量着自己的妻子,其实这样的伊人他实在是找不出不喜的理由,当然除了她的姓氏而外。
绛霜低头绯红,盈盈的走到他的身边道:“殿下,请让我为你宽衣吧。”
待她抬手伸去,欲解开他颈下的盘扣。可是刚伸出的柔荑就被他扑捉于掌,道:“不忙,我们说回话。”他含笑的看着她,让绛霜忘掉了下午画眉之后便将她丢在华音殿独自离开时的伤心。
他起身拿起了衣架上的外袍批在绛霜肩上说道:“陪我去明湖畔走走,吹吹风。”
“好!”她望着他,“殿下说什么都好。”
此时,明月倚窗,风淡花娇。
宫娥、侍们连忙奉举宫灯、手捧金猊熏香而入,欲为他们领路。敖寰见状挥手厌道:“行了,都退下。月下掌灯、花前熏香全是煞风景的事。我与娘娘月下把话,尔等休要跟来。”
于是,他们并肩徘徊在如镜湖畔,听着寂静黑夜里然然凤吟。这样寂静的夜,衣炔飘然、环佩琳琅,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携手相依。
“我记得你七岁的时候曾经进过宫。”他说道。
“对,那是妾第一次进宫。其实也就两次,第二次就是三年前。”她笑道。
可是,他的脸却暗淡了下来,“三年前?!”他自语仿佛是忆起了不快的过去,然而很快又笑道:“是呀,第一次你进宫的情景我还记得。你爹爹让你去轻吻父皇的袍子,你硬是躲在你爹爹身后不出来。被逼急了你大声嚷道:他的袍子那么短,我怎么够得着?哈哈,那是我可真是佩服你的勇气,敢当着各国来使和王亲大臣的面嚷的那么大声。”
绛霜不禁被他逗的脸红,朗笑道:“那时是父王的寿诞,而妾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殿下可是不知道,父亲回去后可将妾好好的罚了一番。他不许妾坐,让妾在院子里站了一个下午哩!”想起儿时的顽劣她也不禁笑了起来。
敖寰谈笑的看着她,失神的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绛霜彻底的沦陷在了他一泓碧渊的柔情中,和他对视时不禁颤心荡漾。“寰...或许,我们本来可以很好的。”她又开始语无伦次,不知所谓了。
敖寰调笑反问道:“我们现在不好吗?”
绛霜一时无语回答,将头侧到一旁微微叹气。他抬手轻抚过她的脸颊,将其拥入怀中道:“我不日便要启程赶赴江南督办水治。怎么办?燕尔新婚便要你孤处。”
“怎么太后没有提及?”绛霜脱口而出。
不想他厉声喝道:“此为外事,帷幄焉能觊越耳?”
绛霜从未见他激怒如此,这是在暗射太后干政吗?她急道:“殿下,妾一时口误。只是想今朝请安的之时,也没听得提及。殿下不要误会了。”
他却淡笑了起来:“是我说急了。这是今朝议时,父皇临时决定的。由我代天恩抚灾民是好事。你说了?”
绛霜靠在他怀里苦笑,她是越发的摸不定夫婿的脾气了。“妾当然是支持的。今年本是我们大婚喜年,却碰上了百年难遇的水灾,民间早有不吉之说。殿下能亲自前往灾区,代表天家送去皇恩福泽当然万民的福气。妾怎敢有半句怨言?殿下何日启程?代妾亲手为灾民制作祈福的佩带可好?”绛霜抬起头看到他眼眸中闪过一丝欣慰。他收紧了双臂,她感到了他胸膛里的温暖和他心口传来的强而有力的心跳。
“你就不要去费那个心思了,我三日后便启程了。时间太紧,做佩带太费神了。”敖寰将唇贴在她的耳畔低语道:“你就真的没有半点怨言?”
热气呵在绛霜的耳颈,痒痒的。她缩头,绕开笑他道:“吴女多情妾当然害怕殿下去了江南之后便将妾忘了,连妾的样子怕是都记不住的。”绛霜亦是玩笑一句,什么吴女多情,在这深宫之内敖寰的旧爱也不知有多少。
“哈哈,那好办。我邀请南诏画师入宫为你描画,就是你的老师,岳子建。我会命人每天将他为你画的画像传予我。那样就不怕我将这幅容颜忘记了。”
绛霜怔怔的看着他,子键…教了她三年画艺的男子,有着一双连女子都羡慕的玉手。他从不肯叫她为小姐或是尊呼其县主的封号,而是固执的唤她的闺名。他从不为了金银为达官显贵作画,他的脾气就如同他的才气一样。那年还是绛霜为他研墨,碾的好才肯收她为徒的。敖寰居然还能将他请到皇宫来?
在绛霜失神之际,他俯下头给了她深深一吻,万般柔情化为一声娇呢。
当晚敖寰夜宿华音殿,但也只是合衣侧卧。绛霜躺在他的傍边,幽幽的望着他的后脑。
他甚至没有拔下头钗散开头发,他的耳朵上有着细细的绒毛,颈后的发端处还有颗红痣。她想起了南诏老人们的话:红痣是人体气血的精聚,所以红痣者多为吉。她不由的很欣喜就像那刻多吉的红痣是长在自己身上似的。她伸出手想要去摸他的红痣,快要触及的时候他却地咳了声,惊的她连忙收回了手闭眼假寐。可敖寰却没有翻身,像是梦魇中无意识的咳嗽一般。
此时殿里红烛只烧的剩下光杆,无尽的红泪滴坠汇进了鎏金百子的托盘里。坠在香球下的金铃若有若无的荡摆着,那细弱残丝的琳琅声响像从天而来的靡音一般迷幻着绛霜沉沉睡去。半梦半醒间她仿似听到了一个悠远的歌声从风中飘来。时断时续,时有时无。
“亲爱的人儿,为何伴着驼铃孤身远影?你的心如大漠无垠,我的爱似黄河蜿蜒。亲爱的人儿,为何伴着驼铃孤身远影?你是天空敖翔的苍鹰,我是伴你孤枕的风吟。我亲爱的人儿,请不要说这世间你已无所心系,在清冷的月夜始终有我的低吟。”
很奇怪的感觉,绛霜想着,这样的曲词竟不像中土的风格。是自己的幻想吧,这几日可真是累了,皇宫大内怎么会有异邦的歌声?正当她思绪辗转之时,傍边的人却翻了个身和自己面面相向了,她连忙均着呼吸,闭眼作酣睡状。
敖寰定定的看着面前沉睡的人儿,粉面桃花,眉烟如黛。但心里却凭空想到了: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这样精细雕琢的美面,如墨乌发,似雪肌肤让他不由的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在盛夏的光景她会在别院梨树下支个竹塌为自己摇着轻罗小扇。金步瑶盈荡的光华像她的笑容一样明媚,然而这样淡定的神色总会一转而逝。敖寰还记得,那日太后宫中的宣旨太监在北苑的梨花树下训斥母亲的场景。虽然育幼嬷嬷伏跪在地将他搂在怀中堵着自己的耳朵,但还是看见母亲面色惨白的伏跪在地上,她的手抓抠着地努力的不让眼里的泪落出。他无上尊贵、善良的母亲被那个龌龊的老奴才用这时间最下作的词汇羞辱的体无完肤,他甚至感到育幼嬷嬷害怕的颤抖着。
隐隐约约的他听见了几个词,秽乱、惑君、不洁!
那晚母亲抱着自己哭的很委屈,但从那以后他就被安排到琼芳殿由太后亲养。自此就再也没有见到她,在她仙逝之时父皇将自己关在书房写了一天的字,那堆宣纸里他看见了美人迟暮、唯不忘相思,父亲的字向来刚劲有力,但在那刻,气若游虹的豪气却化为萎靡颤笔。
在这皇阙之内根本没有人配谈爱情!敖寰想到此起身轻轻的撑起身子,小心翼翼的跨到了创下亦不惊醒绛霜。他拿起一件外袍套在身上,朝殿外走去。
听见殿门开闭的声响,绛霜也撑起身子抓起外袍跟了上去。可下地才看见鞋袜都被宫娥们收起了,守夜的宫娥就在偏殿。可是她怎么能去找她要鞋了?绛霜索性光着脚跑了出去。
明朗的月光下,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深邃的紫银色里。微明的宫灯摇曳在廊道间,一色的寂静。绛霜走到了上次那小宫奴带她走的僻静宫道,她以为敖寰会回到紫宸殿。可是就算是追上了又如何?
绛霜心里空荡荡的,很单纯的想法:就想见到他。看到紫宸殿的丹墀了,空荡的白玉地面上泛着寒紫颜色,干净的一卷风残也带不起半点尘埃零碎之物。没有人,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绛霜失望的靠在宫柱上,冰冷的地面让她冷静了下来。就在她打算回华音殿的时候,忽然听到了玲玲的环佩声响。这寂静的深夜是谁盛装而出?她探头望向丹墀,只见暗紫的夜色中,一个身穿橙色宫服,梳着元吉大宝髻的丽人款款的走向紫宸殿。在幽暗的月夜里就像鬼魅一般,绛霜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人一定就是婉橙。可是婉橙不是因父族犯罪不可入宫吗?
待那丽人走近了,绛霜才看清是杜皖装扮的。她恍然明白敖寰一定就在紫宸殿里,杜皖直径走入了紫宸殿,殿里飘荡出了一阵如冥音般的歌声:“亲爱的人儿,为何伴着驼铃孤身远影?你的心如大漠无垠,我的爱似黄河蜿蜒。亲爱的人儿,为何伴着驼铃孤身远影?你是天空敖翔的苍鹰,我是伴你孤枕的风吟。我亲爱的人儿,请不要说这世间你已无所心系,在清冷的月夜始终有我的低吟。”
杜皖的声音就像女人,老天造人真有意思,竟有比女人还出彩的男人。绛霜苦笑着,转身走向华音殿,此时寒风萧瑟,凌乱的宫袍飘荡在宫道上。绛霜不禁想到古有诗人踏歌送友,而现在自己却踩着忧伤情歌走在深邃的甬道上,独自体味着似秋泓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