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1 / 1)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不知是哪个男子在外面歌唱,我坐在软轿里,从宫里回府的路上,让仆人放慢了脚步。江南,我离开它已经好多年了。听着这字字句句,江南的风景、少年的事情忍不住浮上眼帘,只让心里缠绵悱恻。
掀开帘子的一角,意外地是竟是一个和尚站在那里高歌,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我。这眼神……他是曹綦!
我连忙下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曹綦,真的是你?”好说歹说,劝着他跟我一起回府了。
曹綦自灵古寺出家后,就音讯甚少,不想还能再看到他。兴奋之余,询问这些年他的生活。曹綦虽在灵古寺出家,可他的双亲时常去看他。为了专心修行,他便不辞而别了。
“我一路云游,竟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还托我给你一封书信。”曹綦捻着佛珠说道。
“自泰城一别,匆匆五载已过矣。往事如烟,烟消云散,唯有泰城之点滴难泯心头。曾几度消逝的魂灵,终丝丝抽回。危难之际,幸得汝援手周旋,从此方能远离纷繁,相伴于青山绿水,梵经情诗不离左右,更参得如来意。然,雪在心头,唯愿平安喜乐常伴其左右。天现异数,汝之一世三生离奇之至,归去来兮,莫能回兮。大乱降至,汝必知之,若参透浮华、淡然纷扰,方是无上心法。顺应史实,切勿妄为,若非,终陷万劫不复,天下易主也未可知也。”
看完仓央嘉措托曹綦带来的信,心里浮浮沉沉。一世三生?第一生难道就是我出生后在尚书府的三年?第二生就是我在现代的二十年?第三生就是现在?
归去来兮,莫能回兮?我再也回不去了?大乱降至,汝必知之?难道就是康熙一废太子?我几乎都要忘记了这段历史,可是阿仓却提醒我它即将到来。记得,太子被废,诸多阿哥被圈禁,胤祥传说被圈禁十年,永失圣宠……我已经不敢再回想下去。康熙待胤祥和我的宠爱,不加掩饰,历历在目。难道,真的是说变脸就变脸了?难道真是伴君如伴虎?
摆脱了六世□□的枷锁,阿仓反倒更能潜心修行,曹綦机缘巧合遇到了他,跟着他一起研究佛法。只是阿仓对我牵挂不已,时常为我诵经、占卜。
阿仓这封书信,勾起了我最不愿忆起的那段历史。明明知道了那结局,却还得眼睁睁地看着它的上演。我可以去改变,可是就像阿仓所说一旦改变,万劫不复、天下易主也未可知也。天下易主,若是到了太子手里也倒罢了,若是上台的是八阿哥……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不敢再往下想……
深夜,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沉睡的胤祥就在我身旁,胤祥的睫毛又黑又长,仿佛像女孩子的一般,睡着觉的时候总会微微颤动。成亲这些年来,胤祥比从前更高大、成熟了,虽然我也在疯长,可发顶才及他的鼻尖。现在的他,已然从翩翩少年郎变成一个成熟坚强的男人。胤祥的肩膀很宽,额娘说宽肩的男人最是可靠,额娘说得果然不错……
鼻间莫名一酸,靠在胤祥的肩头,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伸手摸他英俊的脸庞。忽然,胤祥睁眼伸手握住我正在摩挲他脸颊的手,双眸黑亮幽深:“小雪,你怎么了?”声音里满是切切的关怀。
我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满腹的心事终化成无奈一笑。胤祥捧住我的脸庞,专注深沉地看着我的眼睛,轻声问道:“这些日子是怎么了?半夜总是睡不好,人还总是失魂落魄的,小雪,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我反问道:“是墨香告诉你的吗?”
胤祥轻笑:“何必要墨香告诉我,你有什么变化,我能感觉不出来吗?你可知道这些日子你梳头时落了多少头发吗?小雪,你若是不想说,我不会强求,但是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无论遇到了什么难事,我们是夫妻,都应一起去面对。就算你不想说,我身边的人都可以由你调动。”
“胤祥,我……”话未出口,泪水先滚落。胤祥,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可这一切的一切,要我怎么说起?如果你知道,我来自未来的三百年后,你又能否接受?那就真成了西湖上那句戏言“那我岂不就是许仙了?遇见了妖精一样的你。”
胤祥凝神看着我,见我泪水纷落,慌忙用手为我拭泪,温暖柔软的指腹轻轻擦过泪痕,复又把我搂在怀里,连声劝慰道:“别哭,别哭了。我什么都不问了,你什么也不要说。”
惶恐、忧伤了一些时日后,我当机立断提前做好铺垫。既然历史不能改变,那我就只能为自己多争取一些。勤轩在四阿哥手下做了几年事,此时我最怕牵扯到的就是他。勤轩于感情上而言,亦是我的哥哥。几次劝说后,勤轩最终听从我的安排,辞去京中的职务,带了些银两回杭州做些小生意。
太子哥哥近年来和康熙在朝政上总是观念不一致,其中的争议连朝中大臣都看得出来。几次劝说他曲意逢迎康熙,可收效甚微。胤祥这边,我也劝说他多去其他屋子里走动走动。胤祥坚持不去玉瑶房里。这些皇子们,个个精得像个猴儿一样,想在他们面前撒谎真是不容易。
既然改变不了他们,只能从自身做起。我比从前进宫更勤了些,绞尽脑汁地去讨康熙和贵妃的喜欢。这究竟能有多少作用,我也不知。
患得患失中,额娘却晴天霹雳地离世。这些年感情的纷扰和子女双失的痛苦,已然让她心力交瘁,体弱的她终于结束了自己多灾多难的一生。额娘葬礼上,我跪在一旁哭得声堵气噎。额娘这一走,仿佛一座大山轰然倒塌。胤祥看我哭得肝肠寸断,不顾自己的身份,毅然屈膝跪在我的身边,柔声安慰我。
一阵骚动,太子意外出现,所有人都连忙甩袖下跪。太子神情憔悴,眼睛中赫然可见的红丝,声音暗哑:“奉皇阿玛口谕,前来哀悼。还望尚书大人节哀!”双眼直直地看向额娘的灵柩,双腿却不能靠前一步……
年底,婉宁怀有身孕。康熙果然喜不自禁,连连夸奖我贤惠懂事了。
康熙四十七年,太子、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胤祥和十四阿哥随同康熙前去木兰秋弥。胤祥很想带着我一起出去散心,而康熙因着佳音年幼,将我留在了京中。这样也好,若是真是今年发生了一废太子那事,我若随行,只恐会控制不住自己。
临行前,我连连叮嘱胤祥莫要惹是生非,更要看好了太子。胤祥啼笑皆非:“你当我和二哥是小孩子?再说,你让二哥看着我也就罢了,还让我看着二哥?”我不知道那件事情究竟是哪一年,只能防患于未然。
之后又细细叮嘱胤祥照顾自己,照顾二哥,团结八阿哥他们,凡事忍让莫争……胤祥温然笑道:“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又不是生离死别!”我一听他这么说,气的直跺脚:“什么死不死的?做什么说这不吉利的?!”现在的我,经不起一点刺激,听到“死”这个字,就心惊胆战。
他们走了大约两个月了,这些日子总是一日心烦胜似一日。贵妃只当我太过思念胤祥,几度取笑。现在,我更是频频进宫,一为得到些贵妃如母亲般的温暖,二为尽早探听些围场上的消息。
“娘娘,这次您为何不随行呢?”我坐在贵妃一旁随口问道。贵妃正抱着佳音,来回摇晃着,双臂瞬间僵住。我情知问错了话,赶紧让涟碧抱了佳音下去。
“娘娘,对不起。”我自责不已。
“没什么,迟早都有这一天。”贵妃淡然一笑,我却看到几分顾影自怜的意味。“宫里这么多女人,何敢妄想隆宠不衰?皇上这些年更是宠幸汉女多些,好在本宫现在已然是贵妃,又代理管理六宫之职,那些得了宠的也不敢逾越尺寸。”
“皇上宠幸汉女?”我喃喃自语。
“是啊。”贵妃以为我在问她,便接口答道:“袁氏、王氏和刘氏你都已经知道了。去年新进的秀女里,有个郑氏,近来也很是讨得皇上的欢心,最近已经被封为贵人了。”
心里莫名的慌乱,究竟在慌乱什么呢?为什么听到郑氏的时候,会有说不清的惶恐烦躁?
八月初,围场来报十八阿哥忽染重疾,君臣皆有忧色,康熙急命回銮。小十八病重?一切来的都这么快?贵妃带着六宫嫔妃为他诵经祷告。出了承乾宫,本是酷夏,却感到阵阵寒意。我知道再诵经祷告也无用了,只怕他已经难逃此劫了,因为历史上的十八阿哥就是年幼夭折。而十八阿哥的夭折,也成了一废太子缘由之一。
小十八乖巧的面容尚在眼前,可他……他……
九月初一,十八阿哥殇,康熙悲痛不已,贵妃亦是心酸落泪。贵妃多年未有生育,对孩子的喜爱因而超乎寻常。我亦是悲恸烦恼,悲恸的是乖巧可爱的十八早夭,烦恼的是一废太子到底是哪一年?难道是今年?
九月初八,急报:九月初四,康熙于布尔哈苏台废太子!这一消息震惊了朝野、后宫!九月初四,我们才得到小十八离世的消息,原来那天康熙又做了一件惊天大事。听说,康熙当时挥泪诉说太子哥哥的罪状,条条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专擅威权,肆恶虐众,将诸王大臣随意捶挞;穷奢极欲,衣食所用已经超过皇帝标准,仍不满足;恣取国库钱财,遣人拦截蒙古等部入贡使者,抢夺进贡皇帝的物品;对亲兄弟无情无意,对诸皇子不闻不问;结党营私,窥伺皇位,探听皇帝起居动向,企图害死皇帝。”
这一条条,一桩桩,何曾是太子所为?最多也就是“穷奢极欲”说得过去,可是谁给他金银珠宝、锦衣玉食让他穷奢极欲的?如今竟也成了一条罪状!
我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亦不知胤祥究竟怎样了。
九月十二,郑贵人暴毙。
九月十六,康熙抵达京城,大阿哥、已废太子、三阿哥、四阿哥、十三阿哥均早已被囚禁,专人看押送回京城!
九月十八,康熙遣官以废皇太子事告祭天地、宗庙、社稷,将太子哥哥幽禁于咸安宫。大阿哥早就觊觎太子之位,此时更是上蹿下跳、蠢蠢欲动,大有舍我其谁之意。
我静静地端坐在府里院落里,夏末秋初的阳光细细密密地落在身上,满心的烦忧。府上所有人都惊慌失措,仿佛大祸临头。大祸临头?是祸吗?这几日,本想进宫为太子哥哥和胤祥求情,奈何宫门却不再为我敞开。每当到了西华门,永远只有一个回答:“圣上口谕,不许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的亲眷进宫!”
九月二十八,康熙命八阿哥查原内务府总管、废太子胤礽之奶公凌普家产。八阿哥奉旨查封回禀后,康熙又骂八阿哥:“所查未尽,如此欺罔。八阿哥到处妄博虚名,是又出一皇太子矣!”。
九月二十九,康熙召众皇子至乾清官,直指大阿哥窥伺大宝,又将大阿哥囚禁起来。同时,又责骂八阿哥“柔奸成性,妄蓄大志、谋害胤礽”。谋害胤礽?八阿哥当真有谋害太子哥哥么?莫非康熙依然还是牵挂太子哥哥,还是拿太子哥哥为挡箭牌来排除异己?
十四阿哥伙同九阿哥、十阿哥为八阿哥求情:“八阿哥无此心,臣等愿保之。”康熙听后,只是冷笑着斥责他们是梁山泊义气。十四阿哥年轻气盛,素来又被康熙宠爱,言语上竟与康熙起了冲突,康熙怒极拔了刀竟欲诛杀他,嘴里还骂道:“你要死,如今就死!”幸亏五阿哥紧紧抱住康熙,才避免了一出流血事件。康熙愤怒不止,命人打了十四阿哥二十大板!
十四阿哥向来养尊处优、自视甚高,如今竟险些被自己的皇阿玛诛杀。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不知此时他又是怎样一番酸楚。只怕将会成为他终生的伤痕!当初阿玛斥责我、软禁我,那时我是何种痛彻心扉,几欲要彻底离开尚书府。而今,康熙这一刀虽然没有砍下,只怕已经彻底伤透了十四的心。
乱了,全都乱了。这天,恐怕是要变了!
十月初一,婉宁产下一个羸弱的男婴。分娩中的婉宁声声呼唤着胤祥的名字,教人听得心下不忍。产下孩子后,婉宁更是心心念念盼着胤祥早日归来。
几次回尚书府向阿玛求助,希望康熙能网开一面,让胤祥见见自己的新生儿子,阿玛却也爱莫能助。这次牵扯的太多,康熙连自己素来喜爱的亲儿子都可以痛下杀手,旁人又怎敢轻举妄动?
未到十月底,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均被开释,唯独大阿哥、太子哥哥和胤祥尚在囚禁之中。转眼已是萧索秋季,府上一日乱似一日,不少丫鬟、小厮意欲出府。他们都对曾经深得圣宠的十三阿哥失去信心了。
淫雨霏霏、雷声轰鸣,从来不知道秋夜如斯凉。胤祥,你在哪里?一个人的雨夜,真的好怕好冷……
终究等不来胤祥的消息,思量再三,咬牙命所有人都聚集在前厅。看着他们紧张、焦虑的眼神,我沉声道:“如今的十三阿哥府,已经不比往昔,今后更是前途未卜。今天,要是想走的,我也不会强留,每人给二两银子就做盘缠。”下人们踌躇了片刻,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有动作。我端坐在一旁,端起七分热的茶水缓缓入口,手却紧张地捏出了汗。
看门小厮赵勇忍不住了,上前跪在地上:“福晋,小人家父已病重数日,家里几次来催……”我无力地挥了一下手,崔嬷嬷拿出二两银子让荣海递下去。这些日子,胤祥不在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在了我肩上,好在一直有崔嬷嬷在我身边,帮我分担。
其他人见了后,纷纷涌上拿银子走人。我粗略地看了一下,玉瑶那边侍奉的人走的较多,而我这边没有要走的人
玉瑶坐在下面,冷冷笑道:“姐姐将我们手下的人都遣走了,把自己人留下来是何意?今后我们要谁来服侍?”我眼皮也不抬,淡然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己留不住人,就莫要向我这里来要人了!”
自过了门后,人人尽是称赞我温柔娴淑,如今如此冷淡、严厉,他们自是震惊。如今,没有胤祥在家,我必须将家撑起来!
玉瑶被我如此呛了一句,粉面涨的通红。我环视了玉瑶、云嫣、婉宁和昭荣:“爷究竟何时能回来,目前还是未知。你们几人,若是另作其他安排,我也不会强留。若是留在府里,今后的吃穿用度都要节俭,不会再和从前一样了。”
玉瑶听到这里,腾地就站了起来:“周琦雪,别当你还是从前得宠的福晋,你现在连我们都不如,你有什么资格赶我们走?”我脸一沉,声音满是寒霜之意:“周琦雪?如今的大清天子早已召告天下我是兆佳*琦雪,妹妹如此出言不敬,做姐姐的保不了你!来人,掌嘴!”
荣海犹豫片刻后,终于凌然大步向前:“二夫人,得罪了!”话音才落,响亮的一个耳光就落在了玉瑶脸颊上,原本白皙的玉面,五个红手印赫然印在其上。玉瑶捂着脸发起疯来:“我不活了,她们都这么欺负我!”
我心中虽有不忍,却强打精神、故作冷淡。崔嬷嬷和荣海皆护在我身前,不让玉瑶伤我半分。玉瑶闹了一通后,带着兰心、弘昌和自己的下人赌气回了娘家。云嫣、婉宁和昭荣自始至终未曾开口。
“你们可是决定了要与十三阿哥府共进退?”我看着她们三人问道。
她们三人均点头称是,我长吁一口气:“既然你们决定了与爷共进退,爷不在的这些日子凡是都得听我安排。你们都下去吧,婉宁产后不久,饮食、营养还是一如往昔,有什么需要尽早告知我。昭荣,你跟我来下。”
昭荣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朝着内院走去。“昭荣,你为何不走?”我卸下伪装,声音中带着一丝疲倦。
“昭荣可是做错了什么?姐姐是要赶我吗?”昭荣面色波澜不惊,神态不卑不亢。
“昭荣,你当然知道不是这样。”我止步回头看她,对这个心如止水的女子只有心疼,不由得低吟道:“一进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昭荣蓦然脸红,眼睛转向别处:“姐姐……”
我忍不住握住她冰凉柔滑的手,那手瘦的让我心疼:“对不起,那日你病着,我去你屋里探望,无意在你枕边的帕子上看到的……那时才明白你为何一直不愿邀宠。昭荣,我不愿这里囚禁你的幸福。此时是个机会。”其实方才在大厅上,我说出让她们自作安排时就是想放昭荣自由,没想到她却一直不吭声,玉瑶却误会发泼。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我不知道昭荣的萧郎究竟是何许人,竟能让蕙质兰心的她为之心动、眷恋。
昭荣仰首望着夕阳,眼神中不可掩饰的伤痛,声音不疾不徐:“已是昨日事,何必再提?本就是一番单相思,他早已成亲,我亦嫁为人妇,相聚终是无期。不如把曾经的心动留在心底罢了。再者,爷和姐姐对我疼惜,昭荣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