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俩俩相忘（1 / 1）

等我们回到金门寺已经是傍晚了。虽然我没有受很重的伤，只是今天我还是输给了那妖女，实在心有不甘。

晚上洪昊竟然过来找我，真的不敢见他。可是母亲说过有些事是躲不掉的，只能勇敢地面对，如果一味逃避将来会留下终身的遗憾。我想到这个还是走了出去。

洪昊来向我解释与赫连弄玉之间的事情。几年前，杭州城的金丝馆里新来了一个胡姬，人称玉儿姑娘。洪昊陪着朋友在烟花之地寻乐，蒙胡姬玉儿真诚相待。洪昊为报答她将她赎出青楼，原本想送她回到西域家乡。有一次在无意中发现玉儿身负武功，从此对她怀有戒心。这些我都能理解，洪昊身为南武林盟主之子，深知江湖险恶难测，不得不多加防备。

玉儿在洪府的郊外山庄中住了大半年，与洪昊恩爱有嘉。洪昊在调查之下发现她竟与魔教有联系，而玉儿却从不承认。今天他才知道玉儿原来是乐天的养女赫连弄玉，魔教的大小姐。直到有一次亲眼见到她滥杀无辜，洪昊彻底放弃了对她最后一丝希望，从此远远避开玉儿再不想见到她。后来他在西湖边找到了我，心中便再没有她。只是想不到她却有了洪昊的孩子，我在生日那天确是亲耳听到的。

虽然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是寻常事，可是我不能容忍和她共有一个丈夫，我的爱人只可以有我一个人。即使洪昊心里不再有她，但谁都看得出玉儿还是深爱着他。况且那玉儿已经怀了他的骨肉，我不忍心那个无辜的孩子象我幼时一样没有父亲，被人轻贱。我想即使勉强留下来，我也是不会快活的。至少我知道他的心只属于我一个人，她永远也夺不走。星空下，我仰头静静看着他，在心中默默地道：“让我再好好看看你，好永远记着你的样子。”心里再没有伤感，只有一丝遗憾。洪哥哥，若是你能知道我所想的，可能也不会懂吧？

原来父亲没有离开，他也住进了金门寺里。因为他知道水灵圣教这几天必有变故，那些长老一旦发现大公子还在人世必定会建议乐天让出教主之位，而教中年轻一辈不识大公子的一定会拥护乐天继续坐教主之位。今天魔教提前撤退很可能就在内部商议这件事情。

因母亲多年的劝导，父亲其实也早已不想再做什么魔教的教主，只是如今乐天愈加为非作歹，犹胜祖父当年。所以现在母亲反而希望父亲能够重出江湖，尽力使魔教弃邪投正，也是为江湖除一大害。可我却看到父亲眼中已无一丝戾气，柔和而平静。我想他争不过盛气凌人的叔叔，也许也不想去争什么。

父亲最终没有同意母亲的想法，甚至亲自到魔教主舰上现身明确表示不愿再卷入教主之位的争斗中，但希望水灵圣教与洞阳派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可惜如今魔教是乐天的天下，他和赫连弄玉都不想轻易放过我们。他们可以考虑与洞阳派销账，但是另有条件。乐天要求父亲发出水纹令向天下武林公开表明从此永不再夺取教主之位，赫连弄玉竟还毫不避讳地要我答应放弃洪昊。这样的条件却让我觉得近乎可笑，这父女二人也真是绝配了，竟然小心眼至此。其实他们心里都对我父亲惧怕万分，只要父亲还在，乐天的教主之位总不那么名正言顺。

父亲言道，祖父在世之时始终有意传位于他，后来因为我母亲的缘故，祖父无奈迫于教规才囚禁父亲于密室，而祖父心里始终盼着父亲哪天能够回心转意再接任教主。只是囚禁自己的儿子始终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这件事当年只有他们父子和几位长老知道。谁知父亲十几年来始终不愿再回水灵圣教，直到三年前祖父过世，乐天便代替我父亲接掌了教主之位。后来教中三位长老发现了老教主临终的绝笔信，才开启密室放了我父亲。

可以说乐天的教主宝座原本就是父亲相让的，父亲若是想当这个教主早就可以做了，又怎会现在才来取回？至于赫连弄玉，我知道她比我更需要洪昊，可是她不懂她不可能用这种手段夺回情郎的心。可叹魔教女子，用情竟也如此之深。

在我们父女看来这两个条件实等于无，只是能让他们安心罢了。同时为了不牺牲更多人的性命，我们都一一答应了。我知道洪昊听说以后一定会对我的决定惊异万分，但他可能只会以为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保全洞阳派。他不会知道其实在我心中一直不愿与别人共有一个他，我走得心甘情愿。

离开洞庭湖的那天，我想可能自己此生都不会与他再见了。七年以来我第一次摘下了月牙碧月链，紧紧地握在手中。虽然难舍但这是我的选择，我既然摘下了它便不会再有戴上的一天，可是我依然会珍爱它，一如我还会在心里深爱着洪昊。

我更惊异于母亲的选择。当父亲恳求她再续前缘时，母亲却微笑着摇头：“相濡以沫，相掬以湿，不若相忘于江湖。人世终究无常，聚散本是由缘。再亲爱的人终会有分散的一天。日日厮守未必胜于人在天涯却两心相知。”今天才知道，世上还有一种爱竟是可以“相忘于江湖”的。父亲虽有一丝惋惜，也许是多年的分离让他能够理解这一切。他尊重母亲的决定，以后依然各自天涯，江湖两忘。

可是洪昊，我是不会忘的。回忆得来不易，就这样忘却始终可惜。不论十年，还是二十年，我永远不会忘了他。即使回忆只会带给我痛苦，我情愿接受。

忽然忆起多年之前的我，也曾为了洪昊说过永远不会忘却的话。

回到洞阳山我便向母亲请求剃度，母亲犹豫着不肯答应。可我知道从前母亲是一直希望我能够出家，将来接任掌门之位的。

“母亲，不，师父，弟子心意已决！世间的情太苦，您也不忍心看着我再受苦了吧？”我跪在母亲身前，恳求道。

母亲怜惜地抚着我的头发，柔声道：“不儿，我是怕你将来会后悔的。你真的能忘记他吗？”

我摇摇头：“我永远也不能忘了他。可我知道他要娶的应该是别人，我和他是有缘无份。我已经决心放下尘缘，不会再见他了。师父，我决不会后悔！您答应我吧。”

“唉……”母亲轻轻叹气，我仰头望着她，尽力忍住要落下的眼泪。母亲示意我起来，摇头道：“傻孩子，既是不能忘记他，勉强出家只有让你心里更苦，知道吗？”

我见她不肯答应，仍是跪着不愿起来。看着母亲的眼神，突然想起了父亲，道：“您虽然嘴上不说，我却知道这些年您还是念着我父亲的。您不还是一样出了家吗？”

母亲微微苦笑：“不儿，我出家与你不同。你应该记得淫戒是本门第一大戒律，违者重当自尽谢罪。当年你师祖清规极严，她老人家知道了我与你爹爹的事情大为震怒。可她还是对我宽容至极，只命我出家修行，至诚忏悔，最终仍将掌门之位传了给我。我众弟子中自是你的资质最高，也最有慧根。但接任掌门和出家都是大事，我希望你能自己想清楚，我决不会强逼于你。”

“师父，这个世上只有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了。红尘中我已经没有任何牵挂，我想出家也不是为了要做掌门。师父养育教诲之恩，弟子无以为报。只想这辈子都能一直陪在您的身边，好好修学佛法。师父若是不答应，我就一直跪下去。”

“你这孩子总是改不了倔强的脾气。虽然你心意已决，我还要考察你的。”听到母亲终于松口，我也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她是最疼爱我的，从小就拗不过我。母亲拉我起来，想了想又道，“从今天起你闭关修行吧，三个月后再择日给你剃度！”这是本门惯例，若有弟子求出家都是有考察期的，三个月至两年不等。我答应了，谢过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