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蝶恋曲（1 / 1）

我没有向任何人告别，没有告别的结束才算完美。于是连夜起程返回洞阳山。我或许应该把月牙碧玉链留下的，可是我舍不得。因为我还记得他说过我不在的时候，有了它就象我陪着你一样。

当师父询问我为何晚归时，我沉默了，我不能欺骗她也不想让她为我担忧。师父一如既往地对我宽容。这更让我心中不安，我又开始怀疑舅舅的话。但我还是没有勇气问她。

不出我的意料，师父问我愿不愿意将来接任掌门一职，我点点头。我知道这个回答很令她满意。师父说这一次她急招弟子们回来最重要的事是要商议如何对付水灵圣教的挑战，师父已经接到了魔教教主乐天、赫连弄玉父女的战书，十月十五洞庭湖畔岳阳楼。我想恐怕是这是因为当年我对风岗洞群盗赶尽杀绝的后患，还有林师伯没有铲除的那个少年姜震宇从中作祟。

以我们的力量是无法对抗拥有百万教众的水灵圣教的，他们是绝对不可能遵循江湖规矩单打独斗的。如果是一对一的公平决斗，我们也许还有获胜的希望。

距约定的期限还有一个月，我们能做的就是广邀武林正道人士与会助拳。师父在做了决定以后就把剩下的事务都交托给我。

我心中的疑问始终没有机会得到解答，面对师父我不知道从何说起。好几次我看着她欲言又止，却还是吐不出一个字来。其实我心里也在害怕知道结果。我怕如果这是事实，以后我与师父，既是师父又是母亲的师父要如何相处？毕竟她是一个应该抛弃七情六欲的出家人。渐渐地，我模糊地感觉到一点师父不与我相认的原因，她一定也想到了这许许多多的顾虑。

可是出于我强烈的自尊，我不愿意承认我是一个出家人的私生女,一个不知道父亲是谁的野孩子。一想到这些，我就深深地觉得自己配不上洪昊显赫的家世。如果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不想面对。我更恨抛弃我们母女的那个负心人。

至于洪昊，我想这辈子都不可能把他从我的记忆中抹去了。每当回想与他共度的时光，我嘴边总会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不知道他现在与她怎么样了，他是不是也正被相思所苦，还是与她共携鸳盟夫妻情深？回山的这一个月来我没有他的一点消息。他为什么都不来找我呢？难道他都是骗我的吗？不，他还是别来的好。一见了他面，我可能再也没办法拒绝他了，我不想对不起师父。

有些事终究是要面对的，不管我想还是不想。

师父这几天常常独自望月幽叹，我看在眼里想起自己此刻也是愁肠百结。可是师父到底在忧烦什么呢？为魔教的挑战吗？如果我们真的避不开这一劫，也许我应该把所有的心事都在大战前了结了。

月影下，竹林中，师父又弹起了那一支哀伤而缠绵的曲子。现在我知道这支叫做《蝶恋》，我觉得这分明是在讲述一段凄美之极的爱情。不知不觉中我听得如痴如醉，缠绵相思之意徘徊于心头久久不去。“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我的心神跟随着音调的变更时喜时悲，喜欲狂，悲欲绝。往事不断流过，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听到后来，我想起了与洪昊在西湖重会的那一刻，悲从中来，恨不得立时大哭一场。

师父轻抚琴弦，低声问我，你有了心上人了，是不是？

对于这样直白的问话，我下意识地怔了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一曲已终，师父离座而起。望着我道，不儿，你什么都不用瞒我，刚才你听琴的样子我都看到了。你不但有心上人，而且还爱得很深。对吗？

我默默地听着。

她又说，只有“情”字在胸，才能领会这曲中真意。

的确，过去的我只是个小女孩，不识情之滋味，不知情是何物。我淡然一笑，可惜知道悔已迟。

师父好象知道我在想什么，低声吟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此时我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师父，难道你心里还有情字吗？”我抬起头望着她。师父衣袂飘飘俏立月下，万籁俱寂，更显翩翩出尘之姿。只是她的神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忧伤得多。娥眉微蹙，似在思考一件极其为难的事情。

“问世间情是何物？这个问题千百年来谁能答覆？”师父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孩子，也许有些事情是时候让你知道了。还剩下五天就是约定之期了，为娘是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虽然有些心理准备，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震颤了。舅舅那些话的确是真的吗？我想说什么，喉头却是哽咽了。

师父望了一眼皎洁明月，幽幽道出了往事。

“你父亲，他叫越暮星，当年江湖上有名的浪子，生性豁达，豪爽不羁，是魔教未来的教主。遇到他的那一年我还是个小姑娘，和你现在一般大。当时我不忍见他剑下多伤无辜，出言求恳，他静静地凝视了我很久竟然便答应了，大家都说我是世上第一个能劝他向善的人。如果他能够放下魔刀，就是天下黎民之福。于是我时时伴在他身边，希望能唤起他掩藏起的良知。

“你觉得我很天真是吗？我当时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下了这样的决心，去陪伴这样一个被称为狂魔的浪子。他说，那是因为，我们相见的第一眼就深深地爱上了，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后来我怀了你。我为了他不惜离家私奔，与兄嫂反目。我们一直跑到了“天尽头”，那是西域一个小孤岛，我们叫它“天尽头”。此后的大半年里，我没有回过洞阳山，他也没有再杀过人。直到有一天，魔教的人找到了我们，带走了他。我到现在也没有再见过他。”

“我父亲，他就是现在水灵圣教的教主乐天吗？”我问。

师父摇摇头：“我没有见过乐天，不过你父亲说过他还有个名字叫做乐魔，他的弟弟叫乐天。”

“就是向我们下战书的乐天吗？他为什么要向你下手？他难道不知道父亲很爱你吗？”

师父只是摇头。然后以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其实我一直怀疑你父亲已经不在了……否则为何他不是教主呢？”她的眼眶忽然湿润了。

我想不出有什么话可劝慰她，只有沉默。

良久师父又道：“我生下你以后就奉师命出家了，不方便带着一个婴儿。只有把你放到哥哥家里。孩子，让你受苦了。”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本来想永远也不要让你知道的。可是现在我已时日无多，忽然想明白不能让你的身世随我带入地下。”

我的眼睛渐渐模糊了。“不，师父，你不要这么说，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不儿，以后不要再叫我师父了，我不是你师父。”

我发现要喊她一声“娘”竟是那样困难。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想那一刻母亲的心正在碎裂。

自从那晚听母亲亲口讲述我的身世之后，已经三天把自己闷在房里，不敢出去面对她，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我并不是在生她的气，但我不愿意面对事实。有时宁愿我什么都不知道。

明天就要启程去洞庭湖赴约了，现在应该什么都安排好了。该发的帖子都送到了。

窗前又出现了母亲的身影，我知道这几天她每天晚上都会来。我不开门，她也从不敲门。

“不儿，你睡了吗？”师父的声音永远这样柔和，让我不忍拒绝。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打开了门请她进来。

“不儿，明天你不用跟为师一起去了。我走了以后你就是掌门了，知道吗？”

我想母亲是不想让我陪她犯险。“不行，我也要去！”“太危险了，为师尚没有把握获胜回来，你去了也不过是给我添乱。”我咬着下唇，心中已打定主意，刀山火海也要陪她同闯。伸手拉住她衣袖道：“娘！你依我这一次吧，既然父亲不在，就让我陪你同战群魔！”我看见母亲面颊上淌下的晶莹泪珠，自己也泪流满面了。“不儿，我的孩子！好，就算死娘也和你死在一起！”

跟随母亲到洞庭湖的弟子不少，可是真正准备与之决斗的其实只有我和母亲两人。我不后悔，也不害怕。我虽然保护不了母亲但也不能让她为我多分一份心。

前来赴会的武林群雄们今天也差不多到齐了，我以少掌门的身份帮着母亲招呼这些江湖朋友。大家都坐定以后，母亲说要宣布一件大事。我很吃惊，她竟然把我们的母女关系共之于众了，她不再害怕面对他人的闲言闲语了吗？今天她是那样镇定又坚强。比起她来，我显得太懦弱了。

听到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人群不出我意料地沸腾了好一阵。母亲似乎全然不顾大家的议论，很自然地微笑着看着我。我也没有听进周围各种各样的声音，因为我在人群中发现了他的身影。